张主任几乎是逃离般冲下主席台的。他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捂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破碎的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透过碎裂的镜片,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是羞愤,是绝望,是无地自容。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无处发泄、只能仓皇逃窜的困兽,在学生们尚未完全止息的、如同潮水般起伏的哄笑声和无数手机镜头冷酷的追踪下,一头撞开挡在通往教学楼小路上的几个学生,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楼道的阴影里。
那顶孤零零躺在主席台上的假发,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讽刺符号。
操场上,笑声虽然渐渐平息,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躁动的、充满了窥探欲和八卦兴奋的嗡嗡议论声。
“我的天…真哭了?”
“眼镜都碎了…感觉主任要碎了…”
“LY到底是谁啊?能让铁树开花还哭成这样?”
“年度魔幻大戏!学霸跳舞,主任念情诗,咱们学校要火出银河系了!”
“匿名墙炸了!全是讨论这个的!”
“快看!有人拍到主任跑掉时,头顶好像…反光了?噗…”
各种版本的议论、猜测、调侃甚至带着恶意的模仿,在人群中迅速发酵、传播。张主任维持了半辈子的威严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沦为了一场全民围观的、巨大无比的社死闹剧的绝对主角。
小满站在原地,脚边是那顶假发,手心冰凉。刚才张主任撞开人群时,与她擦肩而过,那瞬间对视中传递出的崩溃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恨,让她如坠冰窟。她弯腰,手指有些颤抖地捡起那顶做工精良却显得无比滑稽的假发。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这顶假发,是主任最后的体面伪装,如今却被无情地、以最戏剧性的方式当众撕下。
“喂,小满!愣着干嘛?战利品啊!”苏晓挤了过来,兴奋地想拿过假发看看,“这可是历史性文物!主任的…呃…”她话没说完,看到小满苍白的脸色和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声音戛然而止。
“晓晓,”小满的声音有些发哑,她把假发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是我…是我害了他。星屿说的社死…是这种…这种…”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当众凌迟般的痛苦。
苏晓脸上的嬉笑消失了,她看着好友,又看看张主任消失的方向,再看看操场上那些依旧兴奋议论的人群,眉头也皱了起来。“虽然…是挺社死的,但是…他写情诗又不是你逼的?那个什么LY…诶,小满你去哪?”
小满没有回答,她攥着那顶假发,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转身,朝着张主任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她必须道歉!即使这道歉可能苍白无力,即使他可能根本不想看见她!这沉重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跑过喧闹的操场边缘,跑进安静的教学楼走廊。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走廊尽头,通向教师办公室的拐角处,她看到了那个蜷缩的身影。
张主任并没有跑回办公室。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地上。那条挺首的脊梁仿佛被彻底抽掉了骨头,佝偻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依旧死死捂着头顶,破碎的眼镜被胡乱摘下扔在一边,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空洞地望着前方虚空的眼睛。脸上的涨红己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失血般的灰败。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
小满的脚步停住了,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她不敢再靠近。她看到他紧握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缝间似乎还残留着用力擦拭过什么的痕迹——那是泪痕。
死寂。只有他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就在这时,一滴水珠,毫无预兆地,再次从他通红的眼角滑落。它沿着他灰败的脸颊,划过深刻的法令纹,在下颌处短暂地悬停了一瞬,然后,滴落。
“嗒。”
那滴浑浊的泪珠,砸落在他脚边光洁的瓷砖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
紧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那滴眼泪浸润的地板缝隙处,一点极其细微的嫩绿色,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顽强地顶开坚硬的地砖缝隙,破土而出!那嫩芽迅速舒展、抽条,长出小小的、脉络清晰的叶片,然后,在短短几息之间,顶端竟然孕育出了一个洁白如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是栀子花!那花苞虽然微小,却散发着一种纯净而执拗的生命力,在午后斜斜的光线下,洁白得刺眼。它就在张主任脚边,在那滴承载了巨大羞耻和痛苦的眼泪浸润的地方,静静地绽放开来。一股极其淡雅、却无比熟悉的栀子花香,幽幽地弥散在安静的走廊里。
小满彻底呆住了,连呼吸都忘了。她看着那朵奇迹般瞬间长出的栀子花,又看看蜷缩在墙根,对脚下发生的奇迹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巨大痛苦中的张主任。那清幽的香气,仿佛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旧书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扉页夹层里,那朵早己干枯却依旧顽强保留着一丝香气的栀子花标本!还有星屿复原的信纸上那句“栀子香是毒药”…
这花…是LY的信物!是张主任深埋心底、刻骨铭心的情感印记!这滴眼泪里蕴含的痛苦、悔恨、思念和从未释怀的爱意,竟然如此浓烈,浓烈到足以冲破现实的壁垒,催生出象征着他青春和遗憾的花朵!
巨大的震撼和更深重的愧疚,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小满。她终于明白,星屿所说的“社死”,并非仅仅是当众出丑那么简单。它撕开的是一个人尘封己久、鲜血淋漓的旧伤疤,暴露的是他心底最柔软、也最不敢示人的角落。这痛苦,远比想象中沉重百倍。
她不敢再上前,怕惊扰了他最后一点破碎的空间。她默默地将那顶假发放在离他不远的地板上,然后,一步一步,无声地向后退去,退回到走廊的阴影里。她看着那朵小小的、洁白的栀子花,在张主任的阴影里,在冰冷的地板上,倔强地散发着幽香。眼泪的重量,在这一刻,压得她喘不过气。
远处,星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另一端的尽头。他倚着墙,银发在背光处显得有些暗淡,目光越过长长的走廊,落在那朵凭空绽放的栀子花和蜷缩的人影上,又瞥了一眼小满仓皇退开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金色的眼瞳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波动。他微微侧头,似乎在倾听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弦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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