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的门，如同一道厚重的闸门，将所有的喧嚣和窥探隔绝在外。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弥漫着旧文件、消毒水和无形威压的空间。
张主任背着手，像一座移动的铁塔，在办公桌后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咔哒”声，如同某种倒计时。他秃顶的脑门在日光灯下反着光，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隼，轮流扫视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
周屿安站在靠门的位置，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壁里。他低着头，宽大的卫衣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线。双手藏在袖子里，死死攥着，身体微微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教导处熟悉的、象征着规则与惩罚的气息，混合着旁边星屿身上散发出的、非人的冰冷压迫感，让他几乎窒息。广播里的每一句吐槽，操场上每一道目光，此刻都化作冰冷的针，反复扎刺着他脆弱的神经。
而星屿，则站在离张主任办公桌更近一些的位置，姿态……堪称悠闲。他双手插在幻彩棒球服的兜里，微微歪着头，银色的发丝垂落几缕在额前，熔金般的瞳孔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打量着张主任背后书架上那一排排厚重的教育法规和红色封皮的荣誉证书，仿佛在参观某个奇特的博物馆展品。他甚至微微踮了踮脚，试图看清最顶层一本蒙尘的旧书书名。对于张主任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他完全视而不见。
这种无声的、巨大的反差，让张主任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
“星屿！”张主任猛地停下脚步，一掌拍在厚重的实木办公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周屿安吓得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
“刚转学第一天！目无尊长！扰乱课堂秩序！公然嘲讽同学！你眼里还有没有校规校纪？！”张主任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带着雷霆之怒，“还有你！周屿安！”他矛头一转，“广播站的事情还没完！又惹出这么大乱子！你们俩，给我写五千字深刻检讨！明天早操前交到我办公室！听见没有？！”
“哦。”星屿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还停留在书架顶层那本旧书上，仿佛张主任的咆哮只是背景噪音。他甚至抬起手，用修长的指尖，极其随意地拂去了棒球服袖口沾上的一点灰尘——这个动作优雅得像在弹奏钢琴，却充满了无声的轻蔑。
张主任被他这态度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脸色由青转紫，秃顶上似乎都冒出了热气。“你……你什么态度？！检讨！五千字！一个字都不能少！”
“检讨？”星屿终于将目光从书架上移开，转向张主任，金色的瞳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那是什么？一种……原始的信息载体？用于表达无效的忏悔和自欺欺人的规则服从？”他歪了歪头，仿佛在认真求解，“效率低下，逻辑混乱，且无法改变任何既定事实。写它，意义何在？”
“你……你……！”张主任指着星屿，手指都在哆嗦，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执教几十年，训斥过无数顽劣学生，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逻辑清奇、还自带降维打击气场的刺头！
周屿安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这个疯子……他真的不怕死吗？
“还有你！”张主任的怒火无处发泄，猛地转向周屿安，“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社交值负成这样！广播站的事影响多恶劣！你……”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别在胸口口袋的那支从不离身的旧钢笔，准备用它来加强训话的气势，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钢笔的瞬间——
星屿似乎觉得这场训话太过无聊，他微微侧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张主任胸口。那支被张主任珍视的、磨得发亮的黑色钢笔，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毫无预兆地、极其突兀地从口袋中滑脱！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在寂静的教导处里格外刺耳！
钢笔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笔身滚动了两圈，最终停在张主任锃亮的皮鞋尖前。金属笔帽和笔身连接处似乎摔松了，一股极其浓稠、如同鲜血般殷红的墨水，正从笔尖的缝隙里缓缓渗出，迅速在地砖上洇开一小摊刺目的红！那红色浓得化不开，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在日光灯下显得格外诡异。
张主任的训斥戛然而止！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摊迅速扩散的、如同血迹般的红墨水，脸上血色尽褪！那支钢笔……是他视若生命的旧物！更是他深藏心底、从未示人的……信物！
他猛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那支钢笔，动作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恐惧？手指颤抖着，试图将松脱的笔帽拧紧，阻止那如同生命流逝般的红墨渗出。他粗糙的手指沾满了粘稠的红墨水，狼狈不堪。
星屿居高临下地看着张主任慌乱的动作，看着他指尖沾染的刺目红色，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对那浓重的墨水和血腥味有些嫌弃，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
周屿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暂时忘记了自身的恐惧，茫然地看着失态的张主任。
“钢笔……我的钢笔……”张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紧紧握着那支漏墨的钢笔，如同抓着救命稻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摊刺目的红墨水，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破了他“铁面”的伪装，露出了底下某种深藏的、不为人知的恐慌。
就在这时，教导处的门被敲响了。
“报告！”是年级主任的声音，“张主任，物理组刘老师找您，说是有急事……”
张主任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将还在渗着红墨水的钢笔紧紧攥在手心，藏进中山装宽大的袖子里，站起身。他脸上恢复了惯常的严厉，但眼底残留的惊悸和那袖口边缘刺目的红色墨迹，却无法完全掩盖。
他狠狠瞪了星屿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愤怒，有忌惮，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最终，他像是暂时不想再面对这个诡异的转学生，目光转向周屿安，语气生硬地命令：“周屿安！你的检讨！明天必须交！至于你……”他看向星屿，咬了咬牙，“……先回去上课！检讨的事……再说！”
说完，他不再看两人，紧紧攥着袖子里漏墨的钢笔，脚步有些急促地走向门口，拉开了教导处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袖口处一抹刺目的红，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铁锈腥气。
教导处里只剩下星屿和周屿安两人。
星屿像是完成了一件无聊的差事，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就朝门外走去，连个眼神都没给还在原地发抖的周屿安。
周屿安看着星屿离去的、散发着冰冷非人气息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摊尚未干涸、如同血迹般的刺目红墨水，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这个转学生……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张主任……那支钢笔……
他只觉得，自己刚刚逃离的社死地狱之外，似乎又踏入了一个更加诡异莫测的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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