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林玲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陈忘川。
他就那样孤零零地站着。
他枯槁的身体微微佝偻，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空洞流血的眼窝依旧“望”着莲座的方向。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绝望的嘶吼，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只有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死寂般的平静！
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假阿吉”的身影彻底“褪去”，连同那枚水晶颅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腐朽甜腥，迅速被洞窟内更浓重的秽气和逆转经文之力冲散。
死寂，再次笼罩。只剩下逆转经筒的“嘎啦”声，如同为这场失败的终局奏响的哀乐。
林玲珑失魂落魄地走到陈忘川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不甘：“忘川…完了…钥匙…被她拿走了…”
陈忘川依旧沉默着，仿佛一尊凝固的、沾满血污的石像。
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异常平稳的语调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噪音：
“玲珑…用你的‘千里耳’…仔细听听…”
林玲珑一愣，不明白陈忘川在这绝望关头为何还要她动用这探查细微动静的能力。
但她对陈忘川的信任早己刻入骨髓，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立刻屏息凝神，将全部心神灌注于双耳！
她的耳廓微微颤动，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洞窟内每一丝细微的声波震动：
逆转经筒铜铁摩擦的“嘎啦嘎啦”……莲座下方地缝深处残余能量逸散的“嘶嘶”声…远处碎石偶尔滚落的“簌簌”轻响…甚至…她自己和陈忘川压抑的呼吸和心跳…
她将听觉的灵敏度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这些背景噪音，捕捉着任何可能属于“第三者”的异常——
衣袂摩擦声、呼吸声、心跳声、脚步声…哪怕是最轻微的、属于“鬼蜮人”特有的、融入秽气时产生的能量涟漪波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冷汗顺着林玲珑的鬓角滑落。她的耳朵因为过度专注而微微发烫，耳膜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然而…什么也没有！
除了这洞窟本身垂死的哀鸣和他们两人自身的存在，方圆数十米内…没有任何属于第三个活物的声息！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能量移动的痕迹！连那“鬼面兰”的腐朽甜腥都彻底消散了！
“没有…” 林玲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确认，
“…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她…真的走了…带着钥匙…”
听到林玲珑肯定的答复，陈忘川那一首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身体，终于…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丝。
他那沾满血污、如同恶鬼般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种…猎人看着猎物叼着赝品、心满意足踏入致命陷阱时的…冰冷嘲弄！
“走了…就好…” 陈忘川的声音低沉沙哑，却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诡异感，
“…她拿走的…不是打开归墟的那把‘钥匙’…”
林玲珑猛地瞪大眼睛，如同被雷击中：“什么？！什么意思？！”
陈忘川就那样孤零零地站着，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空洞流血的眼窝“望”着“假阿吉”消失的方向。
没有愤怒，没有绝望。
嘴角，竟然极其诡异地…向上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种与此刻毁灭氛围格格不入的…顽皮？
“嘿嘿…”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沙哑气音的笑声，从陈忘川喉咙里挤了出来。
林玲珑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他痛苦过度导致的神经质反应。
“玲珑啊…” 陈忘川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沙哑的调子，却莫名地带上了一丝…轻松？甚至…狡黠？ “…我是故意的。”
“什…什么？” 林玲珑彻底懵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说…那水晶骨头是钥匙…” 陈忘川沾血的嘴角咧得更开了一点，那笑容在血污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又…欠揍？
“…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他歪了歪头，仿佛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在回味：“其实嘛…钥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我也不知道啊！”
林玲珑目瞪口呆，如同被雷劈中！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冲散了绝望，让她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眼窝还在汩汩淌血、却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该愤怒、该无语，还是该…笑？！
“陈！忘！川！” 林玲珑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这三个字，声音都在发颤，
“你…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你居然…你居然还…”
她搜肠刮肚，发现“调皮”这个词用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人身上，简首是天大的讽刺！
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一向冷漠如冰、心机如渊的“陈瞎子”，骨子里竟然还藏着这么…这么…恶劣的一面？！
“不这么说，怎么能让那条藏了半天的‘毒蛇’自己窜出来？”
陈忘川“无辜”地摊了摊枯槁的手，仿佛在说“你看，效果多好”。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但那份掌控全局的狡黠感却更浓了，
“现在…‘饵’被叼走了，‘客人’心满意足地回去复命了…我们…也清净了。”
林玲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股想冲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
她看着陈忘川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最终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虽然他看不见），无奈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问道：
“那…那接下来怎么办？钥匙…钥匙到底是什么？”
陈忘川脸上的顽劣之色瞬间褪去，重新变回那个冷静甚至冷酷的“陈瞎子”。
他空洞流血的眼窝转向那崩塌的天葬台废墟和莲座的方向，沉声道：
“去…检查一下桑吉多杰那里…仔细点，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说明书’…这疯子折腾了千年，总该给自己留点‘笔记’吧？”
林玲珑强打精神，忍着对那半佛半魔虹化之躯的恐惧，小心翼翼地靠近莲座和旁边幽深的地缝——那里还残留着桑吉多杰青铜蛹散发出的贪婪与暴怒的气息。
她避开莲座散发的微弱琉璃光晕和逆转经文带来的扭曲感，强光手电的光束如同探针，仔细地扫过每一寸崩裂的黑曜石基座、每一道地缝边缘…
突然！
光束在一堆细微的碎石和凝固的污血混合物边缘，捕捉到了一点微弱、温润的反光！不是金属，更像是…玉？！
林玲珑的心猛地一跳！她屏住呼吸，用枪管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的碎石和污垢。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有些磕碰磨损的玉佩显露出来！
玉佩材质普通，是常见的青白玉，但上面似乎刻满了极其细密、如同蚊足般的文字！
“忘川！有发现！一块玉佩！” 林玲珑小心地将玉佩捡起，入手冰凉。
“念！” 陈忘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玲珑将玉佩凑近强光，眯起眼睛，艰难地辨认着上面那蝇头小楷般的古老藏文，逐字逐句地翻译出来，声音在死寂的洞窟中带着回响：
“…余…桑吉多杰…于…噶拉玛峰…地窍…偶见…天穹裂…浊浪排空…万灵寂灭…是为…‘归墟’之隙…神游其中…刹那…见…见…彼物…其形…不可名状…其息…吞吐纪元…余魂几碎…幸得…西王母…垂怜…现身于归墟之畔…赐…铜镜一面…言…待…吾功成…身蜕…持此镜…可…再启归墟…得见…终极…窥…长生之秘…乃至…超脱…”
“…故…余…呕心沥血…布此…‘秽土生莲’之局…以十七同门…为引…以罗刹母…为炉…炼己身…为‘青铜之蛹’…夺…人间阳寿…逆…轮回度亡…缚…虹化之躯…凝…水晶之钥…非为…开启…实为…定位！稳固归墟之隙！…待…蛹破…神成…持…王母之镜…方可…真正…叩开…归墟…之门…”
“……渺茫…寻…南海鲛人…取其…心头脂膏…于…无光之渊…燃…长明之灯…当…灯影摇曳…如…万古悲歌…时…必有…‘歌者’…循光而至…引…渡…归墟…然…此法…凶险…十死…无生…”
林玲珑的声音越来越低，当她念到“铜镜一面”、“持此镜…可再启归墟”时，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了天灵盖！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玉佩发白，脸色变得比身后的虹化之躯还要惨白！
“…言…待…吾功成…身蜕…持此镜…可…再启归墟…” 她几乎是机械地重复着最关键的一句，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玉佩从她微微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岩石上。
她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缓缓转过头，目光越过陈忘川沾满血污的侧脸，死死地“钉”在了不远处…
那堆碎裂的、布满蛛网般裂痕的、镜面深处仿佛还残留着翻滚黑暗的…文成公主铜镜碎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逆转的经筒还在“嘎啦”作响，
但林玲珑的世界，只剩下那堆冰冷的碎片，和玉佩上那句如同终极判决般的文字——“持此镜…可再启归墟”。
她亲手…打碎了…开启归墟的…真钥匙！
一股混合着极致荒谬、冰冷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懊悔，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吞没！
陈忘川空洞流血的眼窝似乎也“看”向了那堆碎片的方向。
他沾满血污的脸上，那丝顽劣的笑容早己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洞悉了命运残酷玩笑后的…死寂般的沉默。
就在这时，陈忘川动了。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叹息。那沾满血污、枯槁如鬼的身躯，
以一种近乎凝固的缓慢，一步一步，走向了那幽深的地缝边缘——走向了桑吉多杰化身的、那具散发着贪婪暴怒气息的青铜人蛹。
他的脚步很轻，踩在碎石和污血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在这片混乱的背景噪音中几乎微不可闻。
空洞流血的眼窝，仿佛能穿透青铜蛹冰冷的外壳，“看”到内部那扭曲疯狂的核心。
林玲珑失魂落魄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着他。
她不明白，在这连“最后希望”都被她自己亲手打碎的绝境，陈忘川还能做什么？难道要鞭尸泄愤吗？
陈忘川在青铜蛹前站定。距离那光滑无面的头颅、那镶嵌着剧烈搏动暗红眼球的额头，不过一臂之遥。
那冰冷贪婪的意念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皮肤。
他缓缓地、极其平稳地…从破烂的藏袍里，抽出了那把短刀。
刀身漆黑，刃口却流转着一丝暗红的煞气，正是他那把随身携带、不知饮过多少邪祟污血的利器。
林玲珑的心猛地一紧：“忘川！你要干什么？！”
陈忘川没有回答。他那沾着血污和污垢的枯瘦手指，却异常稳定地握住了刀柄。
刀尖，并非指向那搏动的眼球，而是…轻轻抵在了青铜蛹胸前那看似浑然一体、实则隐约有衣物纹理残留的破烂僧袍之上！
“你觉得…” 陈忘川的声音终于响起，沙哑低沉，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冰冷洞悉，像是在问林玲珑，又像是在质问那沉睡（或者说装死）的桑多吉杰，
“…西王母…那个活了不知多少岁月、把人心当棋盘玩弄的老妖精…她给的‘钥匙’…会那么‘好心’地…放在明面上？
等着别人来拿？或者…等着被罗刹母的黑气污染？被混战的余波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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