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醉生梦死局
南疆，黑水寨。
暴雨过后的山林蒸腾着湿热的水汽，密林深处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腐烂气息。慕雪蜷缩在潮湿的窝棚角落，高烧虽退，但身体依旧虚弱如风中残烛。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淬火的寒星，紧紧盯着掌中那枚冰冷的骨哨和那片边缘锋利的黑色石片。
昨夜，在确认“黑疤”因醉酒而烂睡如泥后，她如同幽灵般潜出窝棚，再次来到芭蕉林深处的石洞附近。她没有吹响骨哨，只是将几片精心挑选、品相极佳的紫魄苔和一小撮采集到的、能麻痹神经的“幻心草”粉末，用阔叶包裹好，放在了洞口那块显眼的石头上。旁边，用石片在湿泥上刻下了一个更复杂的图案——扭曲的蛇形环绕着一只眼睛（模仿“归墟之眼”的星图印象）。
她在等待。等待那个神秘巫医的回应。她需要的不只是武器和解毒药，她需要力量！足以让她摆脱“黑疤”掌控、甚至反噬的力量！这紫魄苔和幻心草，是她能拿出的最具价值的“贡品”，也是她无声的诉求。
时间在寂静和虫鸣中流逝。就在慕雪几乎以为对方不会回应时，石洞口传来极其轻微的“沙沙”声。那佝偻的身影再次出现！他依旧涂着厚厚的泥彩，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西周，最终落在慕雪留下的“贡品”和泥地上的图案上。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包裹里的紫魄苔和幻心草粉末，又盯着那泥地上的“蛇眼”图案看了许久。慕雪屏息凝神，藏在阴影中，心跳如擂鼓。
终于，巫医抬起头，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枝叶，精准地投向了慕雪藏身的方位！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某种黑色硬木雕刻而成的粗糙盒子，轻轻放在了慕雪留下的“贡品”旁边。然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回了石洞，消失不见。
慕雪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忍着激动，等巫医彻底消失后，才迅速上前，拿起那个冰冷的木盒。
盒子入手沉重，没有锁扣。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土腥、草药和某种腐败甜香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盒内铺着干燥的苔藓，苔藓之上，静静蛰伏着几只…虫子！
一只通体漆黑、甲壳油亮、长着狰狞口器的巨大蜈蚣！
一只色彩斑斓、腹部鼓胀、尾部闪烁着幽蓝磷光的毒蝎！
还有几只米粒大小、通体赤红、不断蠕动的…诡异蚁虫！
这些毒虫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在苔藓上，并未攻击，只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在毒虫旁边，放着一小卷用某种薄如蝉翼的兽皮包裹的东西。
慕雪强压住本能的恐惧，用石片小心翼翼地挑开兽皮卷。里面是几根细如牛毛、泛着乌光的黑色骨针，以及一小撮暗红色的、带着奇异腥甜味的粉末。兽皮卷内侧，用极其简陋的线条勾勒出几个动作——针刺特定穴位，配合粉末驱使毒虫！
蛊！南疆最神秘、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巫蛊之术！
这巫医…竟然给了她这个！
慕雪的手指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明白这份“礼物”的分量和代价！这是双刃剑，是通往力量的捷径，也是坠入深渊的缆绳！一旦开始，便再无回头路！
她看着盒中那几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毒虫，又摸了摸脖颈处依旧狰狞的伤口，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她轻轻合上盒盖，如同拥抱了来自地狱的力量。
“黑疤…还有那些躲在京都阴影里的毒蛇…” 慕雪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带着刻骨的恨意，“你们的噩梦…开始了。”
京都，相府听竹轩。
夜色如墨，烛火摇曳。苏瑾瑜坐在书案后，脸色在光影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古籍舆图，而是一份刚刚由影三呈上的、关于“醉仙楼”的初步密报。内容触目惊心！
“醉仙楼”的幕后东家，如同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明面上由一位名叫“金不换”的豪商打理，此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与京都三教九流、乃至不少中低级官员都交情匪浅。但影三动用最深的“暗桩”探查发现，“金不换”不过是个摆在台前的傀儡！真正的资金流向和决策指令，都指向一个代号为“烛龙”的神秘人物！
更关键的是，关于“龙血竭”香料！这种价比黄金的顶级西域香料，醉仙楼每月消耗量惊人，远超正常待客所需！其进货渠道极其隐秘，并非来自常规的西域胡商，而是通过几条绕行北疆、途径黑石峪附近的走私路线！负责押运的，是几支背景复杂、亦商亦匪的马队，其中一支马队的头领手臂上，曾被人瞥见…模糊的蛇形刺青！
“烛龙”…走私路线…黑石峪…蛇形刺青！
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锁链，一环扣一环，最终都指向了那个隐藏在灯红酒绿之下的恐怖巢穴——醉仙楼！也指向了那个代号“烛龙”、很可能就是“归墟之眼”在京都核心人物的神秘存在！
“主人，” 影三的声音带着凝重，“醉仙楼背景太深，守卫森严，内部结构复杂如同迷宫，且有高手坐镇。我们的人只能在外围探查，无法深入核心。而且…对方似乎有所警觉，最近加强了戒备。”
苏瑾瑜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当然知道醉仙楼是龙潭虎穴。但“烛龙”和“龙血竭”的线索，是撕开“归墟之眼”面纱的关键！他不能等！
“影三，准备一下。” 苏瑾瑜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晚，我亲自去一趟醉仙楼。”
“主人！不可！” 影三和一旁的碧瑶同时惊呼出声！苏瑾瑜重伤初愈，身体虚弱，醉仙楼如今戒备森严，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苏瑾瑜眼中闪烁着冰冷而执拗的光芒，“‘烛龙’这条大鱼，必须钓出来！对方既然警觉，常规探查己无意义。唯有我亲自去，以身为饵，才能引蛇出洞！” 他看向影三，“你安排最精锐的‘暗影’，提前潜入醉仙楼，占据有利位置。通知我们在禁军巡防营的人，明晚亥时三刻，在醉仙楼附近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吸引部分守卫注意。另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把裴铮可能也在追查醉仙楼的消息，‘不经意’地透给刘墉那边的人。”
影三瞬间明白了苏瑾瑜的布局！主人要以自身为诱饵，深入虎穴！利用裴铮可能的存在（无论真假）和清流对裴铮的敌意，制造混乱和变数！这是一步险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主人…太危险了！” 碧瑶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危险？” 苏瑾瑜拿起桌上那半块冰冷的兵符碎片，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从拿到这东西开始，我们就没有安全的路了。要么破局，要么…被局吞噬。” 他看向影三，语气斩钉截铁：“按计划行事！”
大理寺，签押房。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裴铮面前堆着如山的卷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派往南疆的心腹主簿尚未传回消息，生死未卜。朝堂上，刘墉等人的弹劾愈演愈烈，甚至开始捕风捉影地指责他“与相府过从甚密”、“图谋不轨”！皇帝的申饬口谕如同鞭子，抽打在他的神经上。
而手中这半块苏瑾瑜送来的兵符碎片，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苏瑾瑜的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归墟之眼”…渗透朝野…染指军权…同仇敌忾…
“大人！” 一名心腹捕快急匆匆推门而入，脸色带着一丝异样，“刚收到线报！相府那边…似乎有异动！苏瑾瑜公子…好像准备明晚去‘醉仙楼’！”
“醉仙楼？” 裴铮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苏瑾瑜去那里干什么？寻欢作乐？绝无可能！难道…他也查到了“醉仙楼”与“龙血竭”、与“归墟之眼”的关联？他送兵符碎片示警合作是假，实则是想把自己当枪使，去闯那龙潭虎穴？！
一股被愚弄的愤怒涌上裴铮心头！但随即，更深的疑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冲动压过了愤怒。苏瑾瑜不惜以身犯险，说明“醉仙楼”绝对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如果真如他所言，那里藏着“归墟之眼”的核心人物“烛龙”…这或许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机会！
是坐视苏瑾瑜孤身犯险，甚至借刀杀人？还是…赌一把，亲自去会一会那“烛龙”，将这祸乱之源彻底铲除？
裴铮的内心激烈交战。理智告诉他，这很可能是苏瑾瑜的陷阱。但身为大理寺卿的职责感和对真相的执着，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他想起皇帝那不满的眼神，想起朝堂上那些幸灾乐祸的嘴脸，想起南疆可能发生的变故…
“备马！调一队最精干、最信得过的人手！” 裴铮猛地拍案而起，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便装！随我…去醉仙楼！”
“大人？！那里…” 捕快大惊失色。
“执行命令！” 裴铮的声音不容置疑。他知道，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要么擒获真凶，立下不世之功，堵住悠悠众口！要么…身败名裂，甚至命丧当场！
京都，醉仙楼。
华灯初上，这座名动京华的销金窟便己笙歌鼎沸，人声喧嚣。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入耳，混合着美酒佳肴的香气与脂粉的甜腻，织成一张令人沉醉堕落的网。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江湖豪客…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珠帘绣幕间穿梭，笑语喧哗，一派醉生梦死的景象。
三楼，一间名为“听涛阁”的雅间，位置极佳，既可俯瞰一楼大堂的歌舞，又临近通往后院秘径的回廊。此刻，雅间内只有一人。
苏瑾瑜。
他换上了一身低调奢华的墨蓝色锦袍，腰间悬玉，手持一柄玉骨折扇，俨然一副寻欢作乐的世家公子模样。但苍白的脸色和略显虚浮的脚步，依旧透露出他重伤初愈的底子。他独自坐在窗边，面前摆着几碟精致小菜和一壶清酒，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楼下喧嚣的人潮和通往后面庭院的那道守卫森严的月洞门。
他在等。等“烛龙”的出现，等影三的信号，等…裴铮这条“鱼”是否会上钩。
雅间隔壁的“观澜阁”内，影三和两名最精锐的“暗影”成员，伪装成富商的随从，静静蛰伏。他们的武器藏在宽大的袍服下，神经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楼下大堂，靠近后厨通道的阴影里，另外几名“暗影”成员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像，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进出后院的侍者和可疑人物。
亥时一刻。
醉仙楼的气氛正酣。突然，楼外长街传来一阵喧天的锣响和嘈杂的呼喊声！
“走水啦！快救火啊！”
“马惊了！快闪开！”
“抓贼！别让他跑了！”
混乱的声浪瞬间打破了醉仙楼的纸醉金迷！靠近街道的窗户被推开，不少人探头张望。醉仙楼内的守卫也一阵骚动，不少人下意识地朝大门和发生混乱的方向望去！
就是现在！
苏瑾瑜眼中寒光一闪！手中玉骨折扇“啪”地一声合拢！这是行动的信号！
隔壁“观澜阁”的门无声开启！影三如同猎豹般闪出，带着两名手下，借着混乱和人群的掩护，以惊人的速度扑向那道守卫着通往后院秘径的月洞门！他们的目标是制造更大的混乱，吸引守卫，为苏瑾瑜制造突入后院的机会！
“什么人？！”
“拦住他们！”
守卫的呼喝声和兵刃出鞘声瞬间响起！大堂内一片惊呼混乱！
苏瑾瑜在影三动手的瞬间，己如同鬼魅般离开窗边，身影一闪，悄无声息地滑入雅间内侧一条通往侍者专用通道的暗门！这条通道，是影三耗费巨大代价才从一名被收买的内应口中得知！
通道狭窄昏暗，弥漫着油烟和香料的味道。苏瑾瑜强忍着肺部的灼痛和肩头的隐痛，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按照内应提供的地图，穿过这条通道，绕过厨房，便能抵达醉仙楼最隐秘的、据说只有东家“金不换”和极少数贵客才能进入的“潜龙苑”！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出通道尽头时！
异变陡生！
通道前方拐角处，无声无息地转出两名黑衣人！他们并非醉仙楼守卫的装束，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手中淬毒的短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动作迅捷如电，一左一右，封死了苏瑾瑜所有闪避空间！首刺要害！
埋伏！对方早有准备！
苏瑾瑜瞳孔骤缩！心脏瞬间沉到谷底！内应…是陷阱！对方不仅知道他来了，还精准地预判了他的路线！
千钧一发！苏瑾瑜身体猛地向后仰倒，一个极其狼狈的铁板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抹向咽喉的毒刃！但另一柄毒刃，却如同跗骨之蛆，狠狠扎向他的小腹！
“噗嗤！”
利器入肉的闷响！
鲜血瞬间染红了墨蓝色的锦袍！
但中刀的…却不是苏瑾瑜！
就在毒刃即将刺入他身体的瞬间，一道身影如同凭空出现般挡在了他身前！是影三留下暗中保护他的一名“暗影”死士！他用身体，硬生生替苏瑾瑜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主人…走！” 死士闷哼一声，口中溢出黑血，却悍然不退，反手一刀死死缠住一名杀手！
苏瑾瑜目眦欲裂！但此刻不是悲痛的时候！他借着死士用命换来的空隙，身体如同泥鳅般向侧后方翻滚，撞开一扇虚掩的、堆满杂物的储藏室小门，狼狈地滚了进去！同时，他袖中早己扣着的几枚乌黑铁蒺藜，带着尖锐的呼啸射向通道入口和追击而来的杀手！
“铛铛！” 铁蒺藜被格挡弹开，但也阻了对方一瞬！
苏瑾瑜挣扎着爬起，储藏室内堆满了酒坛和杂物，一片漆黑。他捂住腰侧（翻滚时撞到了伤口），剧烈地喘息着，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他低估了“烛龙”！低估了“归墟之眼”的狠辣和算计！这醉仙楼，根本就是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死亡陷阱！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影三等人被外面的守卫缠住，生死不知！他孤身一人，身负重伤，被困在这狭小的储藏室内！
而此刻，醉仙楼大堂的混乱己被镇压。楼外的“骚乱”也迅速平息（本就是禁军巡防营自导自演）。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锦袍、脸上带着和煦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正是明面上的东家“金不换”）在数名气息沉凝的护卫簇拥下，正快步走向“听涛阁”方向！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视着混乱的现场，最终锁定了那条侍者通道！
“搜！给我把那只闯进来的‘小老鼠’…揪出来！” “金不换”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
与此同时，醉仙楼大门处，一阵喧哗！
裴铮带着七八名精悍的大理寺便装捕快，无视了门口龟奴的阻拦，强行闯了进来！他脸色铁青，目光如电，瞬间捕捉到了大堂内残留的打斗痕迹、通往侍者通道方向的血迹、以及正带人杀气腾腾走向后院的“金不换”！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裴铮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他亮出腰牌，带着捕快，毫不犹豫地朝着“金不换”和那条染血的通道方向冲去！
“裴大人？！” “金不换”猛地转身，看到裴铮和他身后的大理寺捕快，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蔽的惊愕和…更深的阴鸷！他没想到裴铮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如此强硬！
醉仙楼的喧嚣仿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突如其来的对峙上！
储藏室内，苏瑾瑜背靠着冰冷的酒坛，听着外面裴铮的断喝和“金不换”阴冷的声音，嘴角却勾起一抹染血的、冰冷的弧度。
裴铮…你果然来了！
这潭水…终于彻底搅浑了！
“烛龙”…你还能…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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