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审讯室里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息。连续高强度的精神绞杀，让空气都变成了凝固的铅块。
窗外早己沉入无边的墨色。顾子凉深陷在审讯椅里，几天工夫，他像被无形巨手粗暴揉捏过的纸人，颧骨高耸，眼袋乌青，那身曾经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皱巴巴裹在身上，成了失去光泽的囚衣。
但当鹰队摊开又一卷厚厚的案卷时，他那双曾经枯寂如古井的眼里，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针尖般的锐芒，像垂死野兽嗅到陷阱时的回光返照。
鹰队的声音像一块粗粝的砂纸，每一个字都带着磨刮骨头的力道：“段小薇！”
这个名字被吐出时，审讯椅上的顾子凉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仿佛被电击，但随即更深地将头垂了下去，几乎埋进胸口。
“网络ID‘薇风细雨’，做网络话筒和音响首播带货的那个女人，你还记得吗？”鹰队冷硬的陈述在死寂中回荡：
“她过得是什么日子？赌鬼丈夫天天问她要钱，自己一个人带着天生聋哑的女儿，远离家乡，来到城市，为的就是能让女儿上聋哑学校。
她婆家的公公身体常年有病，婆婆身体也不好，又摊上一个赌鬼丈夫，一家人都指望着她寄钱续命！
家里还有一个儿子要养活，就这种处境，她白天黑夜地首播带货，有时饭都没有时间吃，经常饿晕在首播室里……”
鹰队的语速不快，却刀刀见血，描绘着一个在泥泞里挣扎求生的女人形象。监控室里，小白龙看到顾子凉放在膝盖上、被铐住的双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皮肤，留下几个苍白的凹痕。
“就在案发前三天……”鹰队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解锁，飞快地滑动几下，将屏幕反过来朝向顾子凉。
屏幕上是一段微信聊天记录的截图，时间、头像清晰可辨。“她儿子，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学生，却被她丈夫的赌债牵连，被一个叫‘阿三’的地头蛇扣在城西废旧车库里内当人质！‘阿三’给她的最后通牒——三天，二十万！拿不出钱，撕票！”
鹰队的指尖重重戳在“二十万”这三个字上，力道几乎要将屏幕戳穿：“段小薇一个连女儿助听器坏了都修不起的女人！二十万？！卖了她自己也拿不出！”
他猛地抬头，那双冰冷的瞳孔死死盯着顾子凉低垂的头颅，“然后，‘顾先生’，冒充‘曲萌公司的商务代表’，就来了！主动加了她的微信！：‘薇风细雨女士，您首播数据优异，经我们集团高层评估，拟继续聘请你当我们的产品代言人，如果同意，现在就可以签订意向书！只要您签字，可以特批预支二十万形象推广预付金！帮您解燃眉之急！合作愉快！’”
鹰队的声音不带丝毫起伏，却将这精心设计的谎言复述得字字如冰锥，刺穿空气！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段小薇绝望深渊上空突然垂下的一根蛛丝！而编织这蛛丝的手，此刻正戴着手铐，坐在冰冷的审讯椅上！
“毫无冤仇……”鹰队的语气陡然拔高，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她己经可怜到这种地步了！骨头缝里的油都要熬干了！儿子命悬一线！那么一点点微弱的希望，你假装亲手送到她面前！让她抓着！然后……”
鹰队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钢针摩擦般的“嘶嘶”声，“然后你把她骗出来？！就为了她眉间那颗痣？！把她捅死在那臭气熏天的废厂房里？！弃尸？！”
审讯室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真空！几秒钟的凝滞后，顾子凉被铐住的双手猛地攥紧成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要溺毙的人最后吸入一口浑浊的空气，又重重地、缓慢地吐出。
头依旧低垂着，但整个肩膀都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那不仅仅是恐惧或悔恨，更像是一种被揭穿致命弱点、从骨头缝里渗出歇斯底里的前兆！
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曾经强行被冰封的眼里，此刻只有一种疯狂燃烧的、要将自身连同周围一切都烧成灰烬的火焰！那里面没有丝毫愧疚，只有被彻底激怒的、完全失控的！
“可怜？！”他喉咙里爆发出怪异的、含混不清的低吼：“她们……都该死！”
他的眼神没有焦点，瞳孔深处的光芒混乱扭曲，像是在和脑海中无数个声音搏斗，“我是看刷视频时刷到她的！那颗痣！哼！……鲜红的！刺眼的！当时就烧到我脑子里了！火！都在烧！都要烧起来！”
他猛地挥舞起被铐住的双手，链条哗啦作响，指向空气中不存在的一点，又猛地指向自己扭曲的脸，“我妈……在地下冷得发抖！她们凭什么？！凭什么带着那……那东西……活得‘可怜’？！活得还有‘希望’？！”
他的逻辑完全破碎，陷入一种极度恐怖的疯狂闭环！段小薇的惨状，儿子的绑架，二十万的救命钱，在此刻的顾子凉脑中，不仅没有成为一丝恻隐，反而被那颗鲜红朱砂痣的幻象点燃，化作了更加疯狂的燃料！
母亲的冤魂在地下受冻的形象与所有眉间带痣的女人苟延残喘的现实，在他的病态逻辑里形成最尖锐、不可调和的冲突！唯有毁灭所有带着那“污秽标记”的存在，才能让扭曲的世界重归他所谓的“宁静”！
鹰队看着他崩溃边缘的疯狂表演，眼神冰冷如铁。等顾子凉因激动而剧烈咳嗽、声音嘶哑喘息时，他才缓缓开口，带着一种冰冷的审判意味：
“段小薇眉间那颗，是磕伤后色素沉淀形成的一点暗瘢。灰色。不是红的。法医鉴定报告就在这。”他拍了拍桌上的卷宗，“你看清楚了没有？”
“胡说！”顾子凉像被针刺了跳起来，又重重跌回椅子，他喘着粗气，眼神死死盯着空中某个点，固执地坚持着他臆想中的画面，“就是红的！……血一样红的！烧红的烙铁！……像刘小曼那颗！……就在眉心里！……必须按掉！按熄它！按下去！按下去世界就清净了！”
监控室里，小白龙紧紧盯着屏幕上顾子凉那张因极度偏执兴奋而涨红的脸，后背爬上一层凉意。这己经不是杀人动机，而是沉沦于自我构建的幻象地狱，他彻底魔怔！
审讯椅上，顾子凉的喘息渐渐平复了一些，但眼神里的狂暴并未退去，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深冷骇人的黑暗。那种疯狂变成了冰，沉在眼底。嘴角甚至扯起一丝扭曲到变形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宣告。
“签完字拿钱？”他喃喃自语，“哈……钱？……”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被铐住的双手神经质地搓动着，仿佛陷入了另一个维度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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