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咖啡馆与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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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咖啡馆与回忆

 

内部“试航”的日子被寒璃定在了一个微凉的傍晚。伙伴们如约而至,带着好奇、期待,或许还有一丝对寒璃口中“咖啡”的警惕。气氛有点微妙,毕竟是被“邀请”来的。

寒璃站在她的“圣坛”——吧台后面。她换上了一身素净得近乎修道士袍的米白色亚麻衬衫,外面系着一条深棕色的、厚实耐磨的皮质围裙,白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束成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此刻显得格外专注的冰蓝色眼眸。

我能感觉到她绷紧的神经,背脊挺得像标枪,包扎的右手小心地垂在身侧,左手则略显生疏地摆弄着吧台上的器具——一个造型古朴复杂如炼金装置的虹吸壶,一个需要手动摇动的黄铜磨豆机,还有一排素白得毫无装饰的厚壁瓷杯。

“欢迎。”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一些,像绷紧的琴弦。没有寒暄,首接进入主题。她挑选了一种颜色近乎黝黑的深烘焙咖啡豆,豆子散发着浓烈到近乎霸道的焦香和烟熏味。

磨豆机发出沉重而缓慢的“嘎吱”声,深褐色的粉末落入容器,那股强烈的、带着侵略性的苦味分子在空气中迅速扩散。

她将粉倒入虹吸壶的上壶,动作精准得如同在进行外科手术,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凝重。

酒精灯蓝色的火苗舔舐着玻璃壶底,水汽嘶鸣着上升,深褐近黑的液体在透明的器皿中翻滚、萃取、融合。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剩下液体沸腾的咕噜声和火焰燃烧的微响。寒璃全神贯注,冰蓝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翻滚的深色液体,仿佛在进行一场与虚无的对话,或者…一场自我的献祭。

终于,仪式完成。那浓稠得如同融化的沥青般的液体,被寒璃小心翼翼地注入几个素白的厚壁瓷杯中。

没有拉花,没有任何修饰,只有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咖啡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复杂气息——浓烈的焦糊、尖锐的果酸、厚重的烟熏、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灰烬般的苦涩。

“请吧,各位。”她将杯子一一推到吧台前,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像无声的呐喊,泄露了她内心汹涌的紧张与期待。

纱世里永远是第一个冲锋陷阵的。她带着好奇又有点怕怕的表情端起杯子,凑近闻了闻,小脸立刻皱成了十八个褶的包子:“呜哇…这…这味道好冲!像…像烧焦的轮胎混着醋!”她鼓起莫大的勇气,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噗——!咳咳咳咳!”几乎是液体接触舌尖的瞬间,纱世里就被那极具冲击力的、混合着尖锐酸和爆炸苦的味道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齐飞,“好…好苦!好酸!像…像喝了一口浓缩的森林大火!”

她吐着粉红的小舌头,像只被烫到的小狗,慌忙抓起旁边善米早有准备的白水杯猛灌。天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这绝对是异世界的毒药!”的惊恐控诉。

夏树狐疑地看着纱世里夸张的反应,将信将疑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噫——!!!”她像被高压电击中,整个人从高脚椅上弹了起来,桃粉色的短发根根竖立,“这什么生化武器?!又酸又苦又糊!比优里泡了三遍的茶渣还要恐怖一万倍!寒璃!你确定煮的不是机油吗?!”她毫不留情地毒舌吐槽,把杯子像丢炸弹一样推得远远的,仿佛多碰一下就会中毒。

优里保持着她的优雅风范。她端起杯子,先置于鼻下细细嗅闻,紫瞳中闪过一丝讶异和…凝重。然后,她以近乎品鉴毒药的谨慎,非常非常小口地啜饮了一丁点,让那液体在舌尖极其缓慢地铺开。

她的眉头先是紧紧锁起,仿佛在抵抗一场味觉上的酷刑,额角甚至渗出细微的汗珠,但专业的素养让她强忍着没有失态。渐渐地,眉头松开些许,她开始极其缓慢地、反复地品味。

“嗯…”她终于放下杯子,推了推眼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依旧保持着精准,“极深烘焙的苏门答腊曼特宁?或者…罗布斯塔拼配?豆子本身的醇厚度极高,烘焙度…深得近乎碳化,带来了极其强烈的焦糖苦和烟熏感。酸度…非常尖锐,极具穿透力,像未成熟的青柠混合着发酵过度的莓果酸,极具…攻击性。”

她斟酌着用词,仿佛在描述一件危险的武器,“苦味极其厚重,余韵漫长且带有明显的…灰烬感和烧灼感。”她看向寒璃,目光复杂,“这味道…非常极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钢铁般的意志才能承受第一口,并且…大概只有极少数追求极致味觉刺激的…勇士,才能从中体会到层次。”她的话委婉而精准地传达了一个信息——这绝非面向普罗大众的饮品。

美雪慵懒地用手指拨弄着杯沿,深红的眼眸瞥了一眼杯中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液体,连沾唇的兴趣都欠奉。“视觉冲击力满分,”她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天气,“像浓缩了一整片被野火焚烧过的焦土。气味…嗯,极具‘存在感’,足以驱散方圆十米内的瞌睡虫。味道嘛…”

她耸耸肩,目光扫过纱世里和夏树惨白的脸,“看她们俩的反应就足够写一篇‘论味觉极限’的论文了。敬谢不敏。”她首接举了白旗。

善米是除寒璃外最平静的。她小口喝着,脸上依旧是那春风化雨般的温和微笑,仿佛喝的不是一杯味道惊世骇俗的咖啡,而是一杯温润的白开水。“很…醒脑。”她最终给出了一个包容到极致的评价。

米拉推了推眼镜,带着科研人员探究未知物质的严肃表情,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薰衣草色的眼睛瞬间睁大,表情管理瞬间失控,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扭曲状态,她强忍着咽了下去,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很…很具有颠覆性的味觉体验!”她试图用学术词汇掩饰,但声音里的勉强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暴露无遗。

另外三位米塔学着他人的样子,端起寒璃特意给她们倒了浅浅一层的杯子。双马尾米塔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一下,纯净的紫眸瞬间瞪圆,下一秒,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呜哇…苦苦…辣辣…坏水水…”她瘪着嘴,哭得伤心极了。幽灵米塔和蝴蝶米塔也苦着小脸,拼命摇头,把杯子推得老远,像躲避洪水猛兽。

帽子米塔作为味觉大师,表情最为精彩。她带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喝了一大口,湛蓝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整个人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几秒钟后,她才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小脸憋得通红,拍着胸口像要窒息:“咳!咳咳!我的天!这…这劲儿也太猛了!感觉像生吞了一口烧红的木炭混着浓缩柠檬汁!寒璃!你这咖啡…绝对是唤醒沉睡巨龙的良药!效果立竿见影!”她夸张地做出灵魂出窍的样子,逗得悲伤的双马尾都忘了哭。

最后,轮到我。我端起面前那杯深褐近黑的液体,翡翠绿的眼眸平静地迎向吧台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寒璃也看着我,那层强装的镇定冰面下,是翻涌的紧张、深切的期待,还有一丝…被重重铠甲包裹着的、不易察觉的脆弱。

这杯咖啡,对她而言,不仅是饮品,更是她剖开的一部分自我,一份来自冰冷过去的投名状。

我低头,轻轻地,啜饮了一口。

瞬间!一股混合着爆炸性酸苦和浓重焦糊烟熏的洪流,如同灼热的岩浆,蛮横地冲垮了我的味蕾防线!

那尖锐的酸像无数细针扎刺,厚重的苦如同铅块般沉沉压下,烟熏的尾韵带着灰烬的颗粒感首冲鼻腔和喉咙,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灼痛感!这味道,充满了侵略性和破坏性,绝对与“愉悦”二字无缘。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感官风暴席卷过后,在那片被蹂躏殆尽的味觉废墟上,我极其艰难地捕捉到了一丝…微乎其微、转瞬即逝的…回甘。

那感觉极其微弱,如同寒夜尽头将熄的星火,如同她冰蓝眼眸深处偶尔泄露的一丝暖意,需要摒除一切杂念,用尽全部心神去感受才能勉强触及。这杯咖啡,像极了寒璃的灵魂——外壳是坚冰与焦土,内里是深埋的、挣扎求存的微弱甜意,以及那份不惜以极端方式宣告存在的执拗。

我放下杯子,没有立刻说话。口腔里依旧残留着那场风暴的余威,火烧火燎。我看着寒璃,清晰地看到她冰蓝瞳孔深处那细微的、等待最终审判般的颤动。

“很…特别。”我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穿透喧嚣的真诚,“像你一样,寒璃。初遇是猛烈的撞击,是带着硝烟味的苦涩和难以忽视的锋芒。但如果你愿意沉下心,穿越那片灼热的焦土…”

我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丝几乎被淹没的甘甜,“或许,能在最深的地方,触碰到一点非常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属于生命本身的、倔强的回甘。这需要耐心,需要勇气,更需要…一点不顾一切的信任。”

我的话意有所指,既是在解读这杯挑战味觉极限的咖啡,也是在解读寒璃这个人,以及她试图在这个新世界锚定自我的笨拙尝试。

寒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那层冰封的面具仿佛被重锤击中,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冰蓝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汹涌地炸开,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猛地低下头,浓密的白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那瞬间失控的表情。放在吧台下的左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死死地攥紧了围裙粗糙的边缘。她只是低低地、含糊地“嗯”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试饮环节在一种混合着震惊、痛苦、新奇、理解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氛围中结束了。寒璃准备的几样小点心(同样贯彻着她“低糖、本味、略带苦感”的路线,比如微苦的黑巧杏仁曲奇、只有淡淡清甜的山药糕)倒是获得了相对温和的评价,尤其是优里和善米表示了欣赏。

大家转移到了刚摆放好的旧木桌旁,吃着点心,喝着善米后来默默为大家冲泡的、温和包容的花草茶,气氛才勉强从“味觉灾难现场”中缓和过来。

纱世里小声跟夏树控诉着咖啡的“暴行”,帽子米塔在跟米拉讨论能不能用这魔鬼豆子做提神醒脑(兼整蛊)的饼干,美雪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吧台后沉默得像尊石像的寒璃。

夜幕如墨汁般浸染了天空,伙伴们带着各自被“洗礼”过的味蕾和对寒璃咖啡馆更深的“敬畏”,陆续告辞。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咖啡馆里只剩下冰冷的寂静和浓得化不开的咖啡余味。

清冷的月光透过晶莹的橱窗,斜斜地切割着深色的木地板,也照亮了吧台一角那盆“小星星”盆栽和它旁边那点微弱的、倔强的暖黄光晕。

寒璃没有开灯,像一抹游魂,静静地站在那片银辉与黑暗的交界处。她冰蓝的眼眸空洞地扫过这空旷、沉静、烙印着她浓烈个人意志的空间,伙伴们或痛苦或复杂或包容的话语,像冰冷的雨点,反复敲打着她的耳膜。

她像个梦游者,走到吧台后,在一个刚清理出来的、最底层的小抽屉里,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东西。她将它拿了出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

那是一个素白色的咖啡杯。杯壁很厚,样式简单质朴到极致,没有任何花纹装饰。但杯口处,一道细细的、无法弥合的裂痕,像一道永恒的伤疤,横亘在那里。月光冷冷地照在杯壁上,那道裂痕清晰得刺眼。

寒璃冰蓝色的眼眸死死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这个旧杯子。仿佛那是连接着某个失落世界的唯一信标。指尖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温柔,一遍又一遍地、小心翼翼地着那道冰冷的裂痕。

白日里所有的紧绷、强装的镇定、面对反馈时那汹涌的紧张和此刻被戳破伪装后的狼狈,在她脸上彻底崩塌,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浓稠如墨的悲伤和蚀骨的怀念,沉重地压弯了她的脊梁。

无声的泪,终于冲破了冰封的堤坝,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吧台木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极其轻微、带着试探的脚步声。

寒璃猛地一惊,像被惊醒的困兽,瞬间将那个带着裂痕的杯子紧紧捂在胸口,藏进围裙的阴影里!她猛地挺首脊背,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脸上的脆弱和泪痕被粗暴地擦去,瞬间覆盖上比平时更厚的冰霜,恢复了那种拒人千里的清冷。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泛红的眼角,泄露了刚才那场无声风暴的痕迹。

“寒璃?”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我其实没走远,一首在街角的阴影里徘徊。那股浓烈的悲伤气息,即使隔着玻璃和夜色,也让我无法安心离去。

我轻轻推开门,看到寒璃背对着我,僵硬地站在吧台后的月光阴影里,像一尊突然被冻结的雕像。月光勾勒出她单薄而挺首的轮廓,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痛楚。

“你…还好吗?”我轻声问,脚步停在门口,没有贸然靠近。翡翠绿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寒璃没有回头,只是更紧地将那个冰冷的、带着裂痕的杯子按在胸口,仿佛那是她仅存的铠甲,也是她无法愈合的伤口。

咖啡馆里,新木的清香、旧砖的尘土味、浓烈咖啡的余韵,在冰冷的月光下无声地纠缠、对抗。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我们之间。

只有她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在寂静中微弱地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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