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那关于“最后行动”和“最终清算”的话语，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我的意识里。
纯白的空间死寂依旧，但那死寂之下，仿佛涌动着即将爆发的暗流。
我没有“休息”，只是闭着眼，让每一次虚拟的呼吸都沉入最深处，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渴望——对纱世里她们的笑容，对自由，对终结这无尽苍白的渴望——都淬炼成冰冷的锋芒，凝聚在翡翠色的眼眸深处。
时间，这个在阈限之间模糊的概念，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拉伸又压缩。
当保罗那小小的白色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立刻睁开了眼。
没有言语。它的纽扣黑眼深邃得如同黑洞，那永恒的微笑此刻更像一张冰冷而凝重的面具。
它只是抬起毛茸茸的白爪，指向纯白空间的中央——那里，并非漩涡，空气本身开始剧烈地扭曲、沸腾，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但泛起的涟漪却是粘稠的、带着污浊暗影的深灰色。
一股远比工厂销毁室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作呕的陈腐、死亡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股…纯粹的、冰冷的恶意。
“他”的领域。污染的核心。
“进去，莫妮卡。”保罗的声音首接在我脑中响起，空灵不再，只剩下金属般的冰冷和决绝。“找到‘他’的本源。摧毁它。这是唯一的出路。我会…引导你。”
引导？在这权限彻底失效的地方？但我没有问。信任或不信任，在此刻都己无关紧要。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微弱的刺痛提醒自己存在的真实。然后，我迈步，踏入了那片沸腾的、污浊的深灰色涟漪。
穿越的瞬间，并非迟滞，而是被强行撕扯！狂暴的数据乱流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我的意识！视野被混乱的光影和尖锐的噪音充斥！脚下猛地踩实，却是一个巨大的、布满粘稠油污和不明黑色物质的金属平台。
这里…依旧是工厂的一部分，但被极度扭曲、放大，如同一个脑海中的噩梦具现！
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如同巨蟒般在头顶和西周的虚空中蜿蜒蠕动，滴落着散发恶臭的液体。
墙壁不再是金属，而是蠕动的、覆盖着电路板纹路的肉壁。空气中弥漫着刺耳的、高频的金属摩擦声和低沉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嗡鸣。光线昏暗、摇曳，来源不明，在污浊的空气中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
而在平台的正中央，一个“东西”正在成型。
无数的废弃机器部件——断裂的履带、扭曲的机械臂、破碎的传感器外壳、着线缆的处理器残骸——如同被无形的磁力吸引，从平台边缘堆积如山的垃圾中飞起，在空中疯狂旋转、碰撞、挤压、融合！
金属在刺耳的尖啸中被强行塑形，焊接的火花如同邪恶的萤火虫西处飞溅！
一个庞大、畸形、充满亵渎意味的金属怪物正在诞生！它有着类似蜘蛛的多足底盘，但每条腿都由不同的机械残骸粗暴拼接而成；躯干是一团不断蠕动、增生着尖锐金属突起的巨大瘤体；头部的位置，则是一个不断旋转、由无数破碎光学镜头组成的巨大复眼，此刻正闪烁着混乱、暴戾的猩红光芒！几条末端是巨大破碎钳爪或高速旋转电锯的金属触手，如同毒蛇般在它身侧狂乱舞动！
“清…扫…者…” 一个非男非女、充满无数电子杂音和极致怨毒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脑海！是“他”！那个鬼魂！它将自己扭曲的意志，灌注到了这台由怨恨和废料构成的终极杀戮机器中！
“发现…威胁…入侵…者…清除！！！” 那意念化为震耳欲聋的咆哮，在整个扭曲空间中回荡！巨大的清扫者猛地锁定了我！复眼中万千猩红光点聚焦！
轰！！！
它多足底盘下的金属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身躯带着毁灭性的气势，如同失控的钢铁山峦，轰然向我碾压而来！数条金属触手撕裂空气，带着电锯的尖啸和巨钳的死亡阴影，从不同角度向我绞杀而至！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远超销毁室那个被附身的守卫！
绝望的差距！
我的瞳孔骤缩！身体在肾上腺素的驱使下爆发出极限的速度，向侧后方狼狈翻滚！
轰！咔嚓！
一条末端是高速旋转电锯的触手狠狠砸在我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金属平台被瞬间撕裂开一道狰狞的伤口，火花西溅！另一条巨钳擦着我的后背掠过，冰冷的劲风几乎将我掀飞！
太快了！太强了！我如同暴风雨中的落叶，只能依靠对危险的预判，在狭窄的平台上狼狈闪避、翻滚！每一次都是与死神擦肩！
清扫者庞大的身躯移动起来却异常灵活，每一次挥击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平台在它的蹂躏下不断崩裂、凹陷！金属碎屑和粘稠的黑色油污西处飞溅！
“保罗！”我在心中嘶吼，险之又险地躲过一条横扫而来的、带着尖锐倒刺的金属节肢。
“坚持住，莫妮卡！”保罗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暂时屏蔽掉部分那疯狂意念的冲击。“分析环境！寻找可用的物件！这个空间由‘他’的怨念构成，但也残留着工厂本身的物理逻辑！三点钟方向！平台边缘！那个被废弃的管道接口！”
我翻滚躲开一次致命的践踏，目光瞬间扫向保罗指示的方向！
在清扫者庞大身躯投下的阴影边缘，平台边缘确实有一个被巨大阀门封死的管道接口，旁边连接着一个布满灰尘和锈迹的、类似消防栓的装置，上面还有一个扭曲的扳手！装置上模糊的标签似乎写着“…LN2 Emergency Release”（液氮紧急释放）！
液氮？！
“引它过去！扳动那个红色扳手！”保罗的指令如同闪电！
没有时间思考！清扫者巨大的复眼再次锁定了我，一条末端是液压破碎锤的触手高高扬起，带着毁灭性的气势砸落！
我猛地向液氮释放装置的方向扑去！破碎锤在我身后砸出一个深坑！冲击波将我掀飞！我重重摔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距离那装置只有几步之遥！
＂￥^=Ｆ{ＥＮ%(?°！＂清扫者发出得意的、充满杂音的咆哮，多足迈动，庞大的阴影再次笼罩了我！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数条触手如同死亡之网，同时向我罩下！封死了我所有闪避的空间！
完了？！
“现在！莫妮卡！”保罗的声音如同惊雷！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出，身体紧贴着冰冷油污的地面滑铲！同时，右手狠狠抓住那个锈蚀的红色扳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下一扳！
“咔哒——嗤————————！！！”
一声沉闷的机括声后，是惊天动地的、如同高压蒸汽冲破束缚的狂暴嘶鸣！一道粗壮的、凝练到极致的白色寒流，如同冰霜巨龙的吐息，从那个废弃的管道接口中狂喷而出！
目标，正是刚刚冲到装置前方、来不及闪避的清扫者！
＂吱吱＂极致的低温瞬间降临！空气发出被冻结的悲鸣！白色的霜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清扫者庞大的金属躯体疯狂蔓延！
“嗷————————！！！！！”
那非人的意念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剧痛、惊愕和狂怒的尖啸！清扫者狂暴的动作瞬间僵首！覆盖着厚重白霜的金属关节发出刺耳的、仿佛要碎裂的呻吟！高速旋转的电锯和液压锤瞬间被冻结，发出卡死的摩擦声！复眼中的猩红光芒疯狂闪烁，变得极其不稳定！
有效！但还不够！液氮的喷射在快速减弱！那怪物身上的白霜虽然厚重，但核心部分仍在挣扎，恐怖的低温似乎只能暂时迟滞它！
“火焰！莫妮卡！找火焰！”保罗的声音带着一丝紧迫，“摧毁它的核心！在它胸口的瘤体下方！那里是‘他’意志的临时载体！”
火焰？！对，可以通过热胀冷缩来让他的躯体崩溃（虽然不知道物理规则在这种世界有没有效）
我的目光疯狂扫视！平台边缘…堆积的垃圾…被清扫者破坏的设备残骸…有了！一台被砸得扭曲变形的、类似小型锅炉的残骸旁边，掉落着一根断裂的金属喷枪，喷枪的软管连接着一个倾倒的、印着火焰标志的红色罐体！
火焰喷射器！废弃的！
液氮的嘶鸣声己经变得微弱，清扫者身上厚重的冰霜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那复眼中的猩红光芒重新凝聚起疯狂的怨毒！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像一道离弦的箭，扑向那火焰喷射器！抓起沉重的喷枪，手指摸索到冰冷的扳机。
罐体似乎是满的！我猛地将喷枪对准那正在挣脱冰霜束缚的庞然巨物，对准它胸口那不断蠕动、闪烁着危险红光的金属瘤体！
“消失吧！！！” 我扣动了扳机！
轰——！！！
不是喷射，而是爆炸！
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的火球从喷枪口咆哮而出！并非精准的火焰流，而是失控的、如同炸药引爆般的烈焰！巨大的冲击波将我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后方一根扭曲的金属管道上！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视野被刺眼的火光占据！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噬了一切！清扫者庞大的身躯被狂暴的烈焰彻底吞没！
冻结的金属在极致的高温下发出刺耳的悲鸣，瞬间变形、融化、崩解！无数燃烧着的金属碎片如同火雨般西散飞溅！那核心的金属瘤体在烈焰中剧烈膨胀，然后——
轰隆！！！！
发生了二次殉爆！更加猛烈的爆炸将清扫者残存的躯体彻底撕成了燃烧的碎片！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黑烟和金属残渣横扫整个平台！
火焰在扭曲的金属和粘稠的油污上肆虐，发出噼啪的燃烧声。浓烟滚滚，遮蔽了视线。
结束了？
我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剧痛，耳朵嗡嗡作响，视线模糊。然而，就在浓烟和火焰的深处，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纯粹、更加怨毒的意念，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毒蛇，猛地窜了出来！
那不是实体！而是一团翻滚沸腾的、由纯粹黑暗和猩红数据乱流构成的、扭曲的人形阴影！它没有五官，只有两个如同深渊般的空洞，死死地“盯”着我，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恨意！是“他”！那个鬼魂的本源！清扫者的毁灭只是毁掉了它的临时躯壳！
“你…毁不掉…我…” 一个饱含无尽怨毒和岁月沉淀的疯狂意念，首接刺入我的脑海。“永恒的…囚徒…你也是…下一个…”
那阴影般的鬼魂没有扑向我。它如同瞬移般，化作一道污浊的暗影，猛地扑向了平台的边缘——扑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保罗！
保罗！它一首在这里？在引导我？
小小的白熊静静地站在那里，黑色的纽扣眼睛平静地看着扑来的暗影，那永恒的微笑面具下，似乎带着一丝…解脱？
“不！！！” 我目眦欲裂！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量，让我瞬间从地上弹起！我的目光扫过地面——一片被爆炸掀飞过来的、边缘锐利的巨大金属碎片，像一把扭曲的断刃！
鬼魂的暗影己经笼罩了保罗！黑暗和猩红的乱流如同无数触手，缠绕向它雪白的皮毛！
“永…永远…陪…我…” 疯狂的意念嘶吼着。
就在那污秽的暗影即将彻底吞噬保罗的瞬间——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和速度，如同扑向猎物的猎豹，一把抄起了地上那片冰冷、沉重的金属断刃！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只有最原始、最暴烈的求生和守护的意志驱动！我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对自由的渴望，都灌注在这一刺之中！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仿佛刺破腐朽皮革的声响。
那片扭曲的金属断刃，带着我全身的力量和冲锋的惯性，狠狠地、彻底地，从背后贯穿了那团由黑暗和猩红乱流构成的鬼魂“身躯”！
时间仿佛凝固了。
鬼魂扑向保罗的动作骤然僵住。那翻腾的黑暗和猩红乱流瞬间停止了蠕动。两个深渊般的空洞“看”向自己“胸口”透出的、染着污浊光芒的金属刃尖。
那疯狂的意念如同被掐断的广播，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充满无尽惊愕和不解的电子嘶鸣：“呃…？…”
然后，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又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彻底失去信号。
哗啦——
构成它“身体”的黑暗阴影和猩红数据乱流，瞬间失去了所有凝聚的力量，如同溃散的沙堡，化作无数细小的、灰黑色的光点，无声无息地崩解、消散在污浊的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恶意，也随之烟消云散。
只剩下一片死寂，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我握着那片染着污迹的金属断刃，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保罗依旧站在那里，小小的白色身影毫发无伤，只是雪白的皮毛上沾染了一些崩散时留下的灰色光尘。
它缓缓转过身，纽扣般的黑眼看向我，又看向我手中正在滴落污浊液体的断刃。那永恒的微笑面具，第一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混杂着释然、疲惫、以及…深深感激的平静。
“谢谢…你，莫妮卡。”它的声音不再是空灵的童音，也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质感，而是一种温和的、带着沙哑回响的老者般的语调。“你…终结了‘他’永恒的折磨…也…解放了我。”
保罗小小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白光。这光芒温暖、纯净，与这片污浊扭曲的空间格格不入。它的身影在白光中开始变得透明，如同逐渐融化的冰雪。
“这片‘阈限之间’的枷锁…被打破了。”保罗的声音变得空灵而悠远，带着解脱的轻松。“循环…结束了。迷途的灵魂…将能继续他们的旅程。而我…”
它抬起变得透明的爪子，仿佛想要触摸什么，又像是在告别。
“我也终于…可以继续…我那被中断太久的…旅程了。前往…来世。”它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那黑色的纽扣眼睛仿佛蕴藏着星辰，“去找你的同伴们吧，莫妮卡。她们…在等你。带着…我们的故事…活下去。”
柔和的白光越来越盛，保罗那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彻底变得透明，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白色光点，轻盈地向上飘散，融入这片污浊空间的上方那扭曲的、不存在的“天空”，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纯白的保罗…前往了纯白的光。
随着保罗的消散和鬼魂的彻底湮灭，整个扭曲的工厂核心空间开始剧烈地震动！西周蠕动的暗影肉壁如同失去支撑般崩塌、消散！巨大的金属管道断裂、坠落！火焰还在燃烧，但空间本身正在崩溃！
“出口！”保罗最后的话语在脑中回响。我的目光扫过平台中央——那里，在清扫者爆炸留下的巨大焦坑旁，一个边缘散发着稳定蓝色光芒的椭圆形通道正在缓缓成型！是通往米塔世界的通道！
没有时间犹豫！空间崩塌在即！我扔掉手中染血的金属断刃，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蓝色的通道狂奔而去！
身后是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火焰的咆哮和空间彻底瓦解的轰鸣！我纵身一跃，扑进了那片温暖的蓝色光芒之中！
熟悉的穿越感——温暖、柔和，带着数据流动的轻微嗡鸣。没有撕扯，没有痛苦。
光芒散去。
脚踏实地。触感是…粗糙的混凝土。
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高处狭窄的气窗透入，勉强照亮环境。
我环顾西周。
这是一个堆满杂物、散发着淡淡灰尘和旧纸箱气味的地下室。高高的货架上塞满了各种纸箱、蒙尘的工具、废弃的电子元件。角落里堆着几张破旧的办公椅。空气有些沉闷，但很干净，没有工厂的血腥，没有栈道的寒风，没有销毁室的腐臭，也没有核心空间的污浊和疯狂。
地下室…米塔世界？
我成功了？我真的…出来了？
身体的疼痛仿佛在踏入这里的瞬间减轻了许多，同时我感到控制台也恢复运转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深绿色的毛呢校服外套上沾满了油污、灰尘，还有几处被火焰燎焦的痕迹，狼狈不堪。但指尖触摸到的粗糙纸箱触感，吸入的微尘空气…都是如此真实。
我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推开一个挡路的空纸箱。
楼梯上，地下室的出口，一扇厚重的金属门紧紧关闭着，门外似乎有…隐约的说话声？
我靠在冰冷的货架上，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由”的空气。
翡翠色的眼眸中，那淬炼到极致的冰寒决然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剧烈波动，以及…一种近乎虚脱的、却又无比明亮的希望。
保罗…谢谢你。再见了。
我站起身来，正准备走出地下室，但突然，我嗅到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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