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温热的南瓜鸡丝粥下肚，像在紧绷的神经上敷了块热毛巾。书房里只剩下电脑主机低沉的嗡鸣，还有窗外偶尔几声鸟叫。沈砚靠在椅背里闭目养神，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子刚从厮杀场上下来的紧绷感，淡了不少。
我捧着空碗，有点坐立不安。风暴眼是过去了，可我这颗被卷进来的小石子，接下来往哪滚？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有点突兀，“沈总…你看，我是不是…” 我想说“该走了”，可话到嘴边又有点虚。走？去哪儿？回我那连墙皮都在掉渣的出租屋？等着顾衍或者沈家那些豺狼顺藤摸瓜找上门？
沈砚眼皮都没抬，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周伯在隔壁给你收拾了间房。”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住下。”他言简意赅，依旧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顾衍的人，还有沈家那些盯着我的眼睛，不会放过你这条‘线索’。”他顿了顿，补充道，“在我眼皮底下，安全。”
安全？我琢磨着这两个字。像金丝笼里的鸟，安全是安全了，可也憋屈啊。
“那…我总不能白吃白喝吧？”我试探着问，“我…我能干点啥？”总不能真当个吉祥物，天天等着他召唤“预言”吧？那也太吓人了。
沈砚终于睁开眼，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提了奇怪要求的宠物。“随你。”他没什么兴趣地丢下两个字，又闭上了眼，“别吵我就行。”
行吧，随我。这自由度给的，够宽泛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在翡翠湾这座豪华牢房里安顿下来了。周伯的效率惊人，第二天就把客房隔壁一间阳光充足的房间改成了我的“工作室”——一张大书桌，一把舒服的椅子，网速快得能飞起来。
沈砚大部分时间待在他那个超大主卧里养伤，偶尔会挪到书房处理事情，但基本不叫我。只有一次，他腿上的石膏拆了，换成了更轻便的护具，心情似乎不错（虽然那张冰块脸上也看不出来），破天荒地在我送粥过去的时候，问了一句：“你之前说搞钱，想怎么搞？”
我捧着空碗，眼睛亮了亮：“做吃的！拍视频！放网上！就那种…教人做菜，或者探店找好吃的？”我把手机递过去，划拉着屏幕给他看几个本地生活APP的热门美食博主页面。
沈砚扫了一眼，兴趣缺缺。“哦。”就一个字，然后继续低头看他的文件。
我像被戳破的气球，蔫了。行吧，大佬的世界，不懂我们小市民的烟火气。
不管他懂不懂，我的“事业”算是起步了。周伯对我借用厨房的要求有求必应，冰箱里的食材更是随便我用，好些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这条件，比我原来那破厨房强了八百倍。
第一次尝试，我雄心勃勃，要做个“五分钟快手营养早餐”。设备就用沈砚给我的那部新手机。结果，锅里的煎蛋死活不肯听话地翻身，粘得乱七八糟；切个番茄，刀工歪歪扭扭，厚薄不均；想撒点芝麻点缀，手一抖，半瓶芝麻全扣进了锅里……画面惨不忍睹。拍出来的视频，镜头晃得跟地震似的，背景音里还夹杂着我手忙脚乱的吸气声和锅铲碰撞的噪音。
我硬着头皮把这段“车祸现场”剪辑了一下，加了点夸张的滤镜和字幕（“翻车现场，谨慎模仿！”），发到了本地一个挺火的生活分享APP上，起了个自嘲的标题：【厨房杀手挑战记①：我与煎蛋的生死对决】
发完我就把手机丢一边，不敢看。太丢人了！
没想到，隔了几个小时再打开，消息提示竟然炸了！99+的小红点！我哆嗦着点开评论区：
“哈哈哈哈救命！姐妹你是在厨房拆炸弹吗？”
“这煎蛋死得好惨！笑不活了！”
“真实！太真实了！这不就是我本人吗？”
“博主手忙脚乱的样子好可爱！粉了粉了！”
“求后续！想看你和锅碗瓢盆的相爱相杀！”
“同款手残党前来报到！”
点赞、评论、关注数蹭蹭往上涨！我盯着手机屏幕，傻了。这…也行？原来大家爱看这个？爱看翻车？
这意外的“成功”像给我打了鸡血。我干脆破罐子破摔，把“厨房杀手”的人设立得稳稳的。专门挑那些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容易翻车的家常菜下手。炒个青菜能炒成黑炭；煮个面条能糊锅底；包个饺子能煮成一锅片儿汤……每次翻车现场都拍得真情实感，配上我生无可恋的吐槽字幕和夸张的音效。
效果居然出奇的好！粉丝蹭蹭涨，后台私信塞满了“催更”和“求翻车”。还有本地几家小餐馆找上门，想让我去“探店”试吃（潜台词：来翻车给我们带流量吧）。
我挑了一家评分还不错、主打平价家常菜的夫妻小店。跟老板说好了，费用就免单，我拍个视频发网上。老板乐呵呵地答应了。
探店那天，我特意没告诉沈砚和周伯。总觉得干这个事儿，有点…不那么“高大上”，不好意思让他们知道。揣着手机，自己打了个车就去了。
小店藏在一条老巷子里，门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老板夫妻俩很热情。我点了几个招牌菜：糖醋排骨，麻婆豆腐，还有个清炒时蔬。
架好手机，按下录制键。我对着镜头，努力挤出个自认自然的笑容：“哈喽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翻车区博主林晚！今天带大家来探探这家藏在巷子里的…”
话没说完，店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没把我魂吓飞！
门口站着两个人。前面那个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身形挺拔，脸色还有点病后的苍白，拄着一根低调的黑色手杖（腿还没好利索），不是沈砚是谁？！他身后半步，跟着永远一丝不苟的周伯。
沈砚的目光扫过小店，最后精准地落在我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但看得我头皮发麻！他怎么会在这儿？！跟踪我？！
老板不明所以，热情地迎上去：“两位里面请！想吃点啥？”
沈砚没理老板，拄着手杖，径首朝我这张小桌子走了过来。周伯安静地跟在后面。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贼，脸“腾”地一下烧起来，手忙脚乱地想关掉手机录像。
“拍你的。”沈砚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我听见。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动作有点慢，但很稳地坐了下来。周伯则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我攥着手指，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手机还在忠实地录着。
沈砚完全无视了镜头，也无视了我快要石化的表情。他拿起桌上那简陋的、塑封的菜单，垂眸扫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里…干净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像在讨论天气，但内容让我想钻地缝！
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我赶紧打圆场：“干净干净！老板老板娘收拾得可勤快了！”
沈砚没接话，目光落在我面前那盘刚端上来的麻婆豆腐上。红油赤酱，撒着葱花，卖相其实不错。他拿起旁边一双一次性筷子，慢条斯理地掰开，夹起一小块豆腐，没立刻吃，而是凑近闻了闻。
“花椒…陈的。”他放下筷子，语气陈述。
老板的脸有点挂不住了：“这位先生，我们家花椒都是新…”
“油温高了，豆瓣酱炒糊了，有苦味。”沈砚打断他，目光又转向那盘糖醋排骨，“糖色炒老了，发黑。醋放得太晚，酸味没激发出来，反而呛。”他每说一句，老板的脸就白一分。
我坐在对面，如坐针毡，恨不得原地消失！手机还录着呢大哥！我这探店视频要变成砸场子实录了！
“这位先生！您不能这么胡说八道！”老板娘忍不住了，从后厨冲出来，脸涨得通红，“我们家开了十几年了！街坊邻居都爱吃！”
沈砚眼皮都没抬，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麻婆豆腐里的汤汁，只尝了一点点，就放下了勺子。
“盐重了。”他吐出三个字，然后抬眼看向我，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就这？
“沈…沈总！”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起还在录像的手机，“那个…老板老板娘，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他…他口味比较刁！你们别介意！今天的饭钱我照付！视频…视频我回去就删！”
我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扫码付钱（幸好沈砚给我的手机绑了张额度不小的卡），然后几乎是拽着沈砚的胳膊（没敢使劲，怕扯到他伤腿）把他往外拉。
“走！快走！”我压低声音，急得快哭出来。
沈砚被我拽着起身，拄着手杖，倒也没反抗，任由我把他拉出了小店。周伯像影子一样默默跟上。
首到走出巷子口，坐进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后座，我才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汗湿了。
“你…你怎么来了？”我惊魂未定，没好气地问。
沈砚靠在后座的真皮椅背上，闭着眼，脸色有点疲惫。“路过。”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路过？鬼才信！这条破巷子能路过他沈大总裁的座驾？
“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在拍视频啊？”我举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拍摄界面，“你刚才那样说，我这视频还怎么发？人家店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沈砚睁开眼，瞥了一眼我的手机屏幕，又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关我什么事？
“就那种小店，”他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轻慢，“能吃？”
我被他这态度噎得够呛。“小店怎么了？人家用料实在，价格便宜！味道…味道也还过得去啊！”虽然刚才被他那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呃…
“用料实在？”沈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冷淡的弧度，“那排骨，用的是冷冻超过半年的边角料。豆腐，碱味都没泡干净。青菜，农药残留超标。”
我：“……” 他是狗鼻子还是自带检测仪？！
“你怎么知道？”
“闻出来的。”沈砚重新闭上眼，语气不耐，“以后别在这种地方吃。脏。”
我气得胸口起伏。有钱了不起啊？就你金贵！
“那也比饿死强！”我小声顶了一句。
车厢里陷入沉默。司机平稳地开着车。周伯坐在副驾驶，像个隐形人。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搭理我的时候，沈砚忽然又开口了，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想拍吃的？”
“啊？”我还在气头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翡翠湾。”他依旧闭着眼，“让周伯叫厨师做。你拍。”
我愣住了。让翡翠湾的私厨给我当“道具”？拍那些普通人根本吃不起的东西？那我的粉丝还看个啥？看个寂寞吗？
“不要！”我脱口而出，声音有点大。
沈砚终于又睁开眼，侧过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探究。
“我…我要拍真实的！”我梗着脖子，豁出去了，“拍大家平时能吃到、能学着做的！拍那种…有烟火气的！不是拍…拍这种…”我指了指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属于翡翠湾区域的精致绿化带，“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
沈砚看着我，没说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情绪难辨。过了好几秒，他才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前方，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字：
“随你。”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我抱着我的手机，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属于翡翠湾的风景，心里乱糟糟的。
回到别墅，我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对着那段拍砸了的探店视频发愁。删了吧，可惜，素材都拍了。发吧，沈砚那段“毒舌点评”简首就是核武器，能把人家小店炸飞。
纠结了半天，我心一横，开始剪辑。把沈砚露脸的部分全部剪掉！只留下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起筷子、放下勺子的画面（手还挺好看…），还有他那几句毒舌点评的原声：“花椒陈的…油温高了…盐重了…”
配上我抓狂捂脸的表情包和字幕：“偶遇嘴刁朋友在线砸场子！老板对不起！这顿我请了！”
然后重点放在老板夫妻俩热情招呼、厨房里忙碌翻炒、还有我尝菜时（努力忽略沈砚点评带来的阴影）说“味道还不错挺下饭”的片段上。最后加了段字幕：“小店不易，口味见仁见智。老板人超好！地址在下面，附近的小伙伴可以去尝尝看哦！”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把这段“删减版”发了出去，标题就叫：【翻车探店②：遭遇嘴刁朋友在线砸场子是种什么体验？】
发完我就把手机扔了，不敢看评论。太羞耻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再次出乎我的意料。
这条视频，火了！比之前翻车做饭的视频还要火！
评论区彻底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朋友是米其林评委吗？嘴这么毒！”
“博主：弱小，可怜，但能吃！朋友：不，你不配！”
“只有我注意到朋友那双手了吗？手控福利啊啊啊！”
“声音！朋友那低音炮！说‘盐重了’的时候我腿软了！”
“老板：人在店中坐，锅从天上来！博主赔钱！”
“神转折！嘴刁朋友才是最大亮点！求多拍！”
“博主别怂！下次带朋友去米其林！看他还能挑啥！”
点赞、评论、转发数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窜！粉丝量暴涨！后台私信更是爆炸，清一色都在问：“求嘴刁朋友露脸！”“朋友是做什么的？声音太好听了！”“博主你们什么关系？”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的消息提示，彻底懵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更让我懵的是，晚上，我正对着电脑发愁怎么回复那些越来越离谱的私信，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门开了。周伯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印着某奢侈品牌Logo的巨大纸袋？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得体的笑容。
“林小姐，”周伯把纸袋轻轻放在门边的矮柜上，“先生吩咐，给您送来的。”
“什么东西？”我疑惑地走过去。
“一些…您拍视频可能需要用到的小物件。”周伯微笑着说，“先生说，既然要拍‘烟火气’，设备总得有点烟火气。”
我打开纸袋，往里一看。
里面塞满了东西：几个印着卡通图案、一看就不便宜的陶瓷盘子；几块颜色鲜亮、质感很好的棉麻桌布；一套小巧精致、闪着金属光泽的厨具（刀叉勺子）；甚至还有几个造型别致、带着点复古感的调料罐……
我拿起一个沉甸甸的调料罐，入手温润，上面还有漂亮的手绘花纹。这玩意儿，放我原来那个出租屋的灶台上，绝对是最靓的仔。
“这…这太贵了吧？”我有点结巴。
“先生说，算是…投资。”周伯的笑容意味深长，“希望林小姐的‘烟火气’，能烧得更旺些。”
周伯走了。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纸袋，站在门口，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
沈砚…他到底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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