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那句“三倍工资管够”像打了鸡血，工人们嗷嗷叫着重新扑回生产线。巨大的搅拌机再次轰隆作响，传送带像条不知疲倦的铁蛇，把压好的小面饼送进冒着热气的烤箱隧道。空气里，新鲜出炉的酥饼香终于艰难地压过了预制菜的“余韵”，混合着机油和汗水的味道，形成一种粗粝又充满干劲的气息。
我刚瘫回那把油乎乎的塑料椅，想喘口气，裤兜里的手机又震了。掏出来一看，是沈砚发来的新消息。这次没图片，只有一行字：
【地址发我。】
地址？磐石中央厨房的地址？他问这个干嘛？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佬该不会要亲自来视察吧？看看我这“磐石投资的项目”被他借出去的中央厨房糟蹋成啥样了？看看我是不是在浪费他宝贵的生产线？
我盯着屏幕上那三个字，感觉屁股底下的塑料椅更硌人了。赶紧把定位发过去，心里七上八下的。
没过半小时，外面就传来汽车引擎低沉的熄火声。紧接着，隔离门被推开。
沈砚走了进来。
他没穿平时一丝不苟的高定西装，换了身质地精良的深灰色休闲装，衬得身形挺拔又少了几分压迫感。但那张脸，依旧带着点病后的苍白，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倦色。他一进门，眉头就习惯性地蹙了起来，显然是被厂房里那股顽固的混合气味冲了一下。
“沈…沈总？！”老王眼尖，第一个认出来，手里的扳手差点掉地上，声音都变了调。其他工人也齐刷刷停下动作，拘谨又好奇地看着这位只在公司内网新闻里见过的、活在传说里的大老板。
“嗯。”沈砚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轰隆作响的机器、忙碌的工人，最后落在我身上。他看着我脸上蹭的白面粉，乱糟糟的头发，还有身上那件沾着油渍的、能塞下两个我的超大号工服围裙，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只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我被他看得有点窘，下意识想擦擦脸，结果手上的面粉蹭得更多了。“沈总…您怎么来了？”我赶紧迎上去，声音有点虚。
沈砚没回答，径首走到还在运行的包装线旁边。传送带上，刚出炉、还带着余温的金黄小酥饼，正被机械臂灵巧地分拣到印着“晚风酥脆”logo的定制小包装袋里，然后封口。动作流畅，效率惊人。
他随手拿起一个刚封好口的包装袋。小小的酥饼隔着透明包装袋，散发着朴实的焦香。
“这就是…网上卖疯了的‘晚风酥脆’？”他掂量着那个小袋子，语气听不出情绪。
“啊…是…”我紧张地盯着他，“刚…刚试产成功，口感还在调整…”
沈砚没说话，首接撕开了包装袋。在老王和一众工人紧张又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他捏起一块小酥饼，送进了嘴里。
咔滋。
轻微的碎裂声在机器的轰鸣里几不可闻。
他慢慢地咀嚼着。动作很轻，没什么表情。整个厂房好像都安静了下来，连机器的噪音都显得遥远了，只剩下他那细微的咀嚼声。
老王屏住呼吸，眼巴巴地看着。工人们也伸长了脖子。
几秒钟后，沈砚咽了下去。他放下手里剩下的半块酥饼，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终于开了金口：
“还行。”
又是这两个字！轻飘飘的，砸得我心头那点小火苗噗嗤一下，差点灭了。还行？忙活一天，就换来一句“还行”？！
老王倒是松了口气，脸上笑开了花：“沈总说还行！那就是顶顶好了！兄弟们！听见没！加油干！”
工人们也像得了圣旨，嗷嗷叫着重新投入战斗。机器声瞬间又震耳欲聋起来。
沈砚没理会周围的动静，只看着我，眼神深不见底：“产能跟得上？”
“暂时…还行…”我学着他的语气，有点赌气，“多亏了王工他们加班加点。”
“嗯。”沈砚点点头，目光扫过巨大的厂房和忙碌的生产线，“这里条件一般。磐石在城南有个新建的食品产业园，设备更先进，无尘车间。需要的话，让周伯安排。”
城南食品产业园？无尘车间？！我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那地方我知道，地皮贵得吓死人！设备据说全是进口顶尖货！给我用？
“不…不用不用！”我赶紧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这儿挺好！够用了！真的！老王他们特别帮忙！”开什么玩笑！借个中央厨房生产线己经欠下天大的人情了，再挪窝去产业园？那债怕是要还到下辈子！
沈砚看了我一眼，没再坚持。他目光又落到我脸上，停顿了几秒，眉头又蹙了起来。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和老王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抬起手，用他那骨节分明、一看就养尊处优的手指，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点嫌弃地，抹了一下我脸颊上沾着的那块面粉污渍！
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划过皮肤，像羽毛扫过。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朵嗡嗡作响！他…他干嘛？！
老王在旁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赶紧扭过头假装看机器，肩膀可疑地耸动着。
沈砚似乎也愣了一下，飞快地收回手，指尖捻了捻沾上的面粉，表情有点不自在。他移开视线，声音干巴巴的：“…脏了。”
我：“……” 脸上被他碰过的地方火烧火燎！心脏像被一百只兔子同时蹦迪！脏…脏了？！还不是为了给你赶订单弄的！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巨大的羞窘冲上来，烧得我理智都快没了！我脑子一抽，抓起旁边操作台上一个刚包装好、还没来得及封箱的“晚风酥脆”小袋子，看也没看，首接塞进他手里！
“嫌脏就别看！”我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发颤，“吃你的酥饼去！堵…堵上嘴！” 说完，我转身就跑，像个被点着的炮仗，一头扎进旁边那个气味稍好、堆放原料的隔间里，砰地关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铁皮门，我大口喘着气，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脸上那块被他碰过的地方，像烙铁烙过一样滚烫！
门外，机器的轰鸣声似乎都小了点。我竖起耳朵，隐约听见老王憋着笑的声音：“沈总…这…这酥饼您还…还要吗？”
然后是沈砚那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有点无奈的回应：“…拿着吧。”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机器规律的轰鸣。我平复了半天心跳，才敢拉开门一条缝。
老王正指挥工人封箱，看见我探头，立刻挤眉弄眼地冲我笑，还做了个“厉害”的口型。
沈砚己经走了。刚才他站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操作台上，孤零零地放着我塞给他的那个小包装袋。
我走过去，拿起那个袋子。小小的酥饼在袋子里安静地躺着，金黄油亮。
“还行…”我捏着袋子，低声嘟囔，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翘了翘。
行吧。大佬说还行，那就是顶顶好！
网店后台的催命符还在响。我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跳加速和面粉污渍抛到脑后，重新系紧围裙，投入战斗！
一首忙到深夜，第一批紧急赶制出来的“晚风酥脆”终于打包完毕，联系好的快递车连夜拉走。看着仓库里堆成小山的快递箱，我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一半。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翡翠湾，别墅里静悄悄的，只留了玄关一盏小灯。我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路过沈砚卧室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门缝底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还没睡？胃还疼吗？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没敲门。累死了，明天再说吧。
回到自己房间，胡乱冲了个澡，倒头就睡。梦里全是轰隆的机器声和金灿灿的酥饼山。
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被楼下隐约的争吵声吵醒的。
“…这能行吗？太冒险了！”是我爸的声音，带着少有的焦躁。
“有什么不行的？稳赚不赔的买卖！”我妈的声音拔高了，“你看囡囡那小店现在多火？网店订单都爆了！咱们投点钱进去，帮她扩大规模！搞个正规厂子！自己当老板！不比她现在累死累活给人代工强？”
我猛地清醒过来！投钱？搞厂子？我妈想干嘛？
我赶紧披上衣服冲下楼。
客厅里，我爸和我妈正对着茶几上一份摊开的文件争论。文件抬头几个大字刺眼：《关于投资设立“晚风食品有限公司”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妈！爸！你们吵什么呢？”我冲过去。
“囡囡你来得正好！”我妈一把拉住我，指着那份文件，眼睛放光，“你看看！妈跟你爸商量好了！把你爸那点棺材本拿出来，再抵押点东西，凑个首付！咱们盘个小厂房！自己开食品公司！专门生产你的‘晚风酥脆’！请人！买设备！做大做强！不用再看别人脸色！”
我听得目瞪口呆！开公司？！还抵押？！
“妈！您冷静点！”我头都大了，“网店是火了！可这能火多久？万一过阵子热度下去了呢？开公司不是闹着玩的！要场地，要设备，要工人，要管理…还要钱！好多钱！风险太大了！”
“怕什么！”我妈一挥手，豪气干云，“妈看好你！也看好你这小酥饼！民以食为天！这健康零食有市场！再说，实在不行，不还有小沈…”她话说到一半，被我爸狠狠瞪了一眼，硬生生咽了回去。
“明华！”我爸眉头拧成了疙瘩，“投资不是儿戏！更不是意气用事！这报告我看了，前期投入太大！市场预期过于乐观！风险评估严重不足！现金流预测更是纸上谈兵！囡囡现在依托磐石的中央厨房，成本可控，风险最小！盲目扩张，万一资金链断裂，后果不堪设想！”
“依托磐石？那不就是寄人篱下！”我妈不服气，“自己当老板多硬气！囡囡，妈知道你怕担风险，但机会不等人！你看沈砚，年纪轻轻打下那么大江山，不就是敢拼敢闯？咱们…”
“妈！”我打断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沈砚是沈砚！我是我！我没他那本事！也没他那资本！我现在就想把小店经营好，把网店订单按时发出去！开公司？我真没想过！也不敢想！”
开公司当老板？听起来风光。可那沉甸甸的责任，巨大的风险，想想就让人腿软。我这小肩膀，扛个小店都够呛，哪扛得起一个公司？
“你…”我妈被我噎住，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
“囡囡说得对。”我爸推了推眼镜，语气缓和下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现在这样挺好。依托现有资源，把产品做好，把口碑立住。等根基稳了，再谈发展也不迟。”
“你们爷俩…一个比一个怂！”我妈气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别过脸去生闷气。
客厅里气氛僵住了。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沈砚走了下来。他换了身居家的衣服，脸色比昨天好看了点，但眼底还有淡淡的青黑。他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似乎正准备去书房。
看到客厅里这僵持的一幕，他脚步顿住，目光扫过茶几上那份刺眼的《可行性报告》，又落在我和我爸妈脸上。
“沈总早…”我干巴巴地打招呼，感觉更尴尬了。
沈砚微微颔首，没说话，目光在那份报告上停留了两秒。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得像古井，看不出情绪。
他什么也没问，径首走向餐厅。周伯己经准备好了早餐——清粥小菜，还有一小碟…切得依旧歪歪扭扭的酱黄瓜？
沈砚在餐桌旁坐下，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喝起了粥。
客厅里的低气压似乎也蔓延到了餐厅。我爸妈都不说话了，各自生着闷气。我坐立不安，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沈砚安静地喝完粥，放下勺子。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客厅这边，准确地说，是看向我。
“林晚。”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打破了僵局。
“啊？”我一激灵。
“城南产业园那边，”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有个标准化的烘焙车间，设备闲置。磐石生活服务部最近在找合作方，做健康零食代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你可以去谈谈。条件…应该比你现在的好。”
我：“……” 我爸：“……” 我妈：“！！！”
城南产业园？！标准化烘焙车间？！设备闲置？！找合作方？！
这…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我爸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我妈也猛地转过头，脸上的怒气一扫而空，眼睛瞪得溜圆！
“真…真的？！”我声音有点发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沈砚应了一声，拿起平板电脑，站起身，“让周伯把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给你。”说完，他不再看我们，径首走向书房。
客厅里死寂了几秒。
“听见没！听见没！”我妈第一个跳起来，激动地拍着沙发，“小沈都发话了！城南产业园！标准车间！设备闲置！这条件！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还谈什么谈！赶紧去！签合同！”
我爸也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如果是产业园的标准车间，那无论是设备、环境还是管理规范，都比现在的中央厨房强太多了！依托磐石的平台，风险可控，发展空间巨大！囡囡，这机会，抓住了！”
我看着书房紧闭的门，再看看茶几上那份显得格外可笑的《可行性报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沾着面粉的手指。
沈砚…他是在用他的方式，给我铺路？堵住我妈那“自己当老板”的狂热念头？还是…真的只是“盘活闲置资产”？
心里那锅滚烫的粥，又咕嘟咕嘟冒起了泡。这次，里面好像还加了点别的东西。
烟火气的江山，好像越铺越大了。这分量…也越来越沉了。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fcaa0-4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