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号”左舷那个巨大的、散发着余温的金红色“掌印”凹陷边缘，锈蚀的金属还在发出细微的呻吟。凹陷中心，那个半透明、由流动数据链构成的金红色人形虚影，正试图把自己从变形的船壳里“拔”出来，动作笨拙得像刚学会走路的幼儿。
虚影抬起头，金红色的“眼睛”穿过层层锈铁，固执地“盯”着医疗舱的方向。烙印在苏雅灵魂深处的那句【泡面……我……快递到了……】带着一种近乎献宝的委屈和执拗，还在嗡嗡回响。
船内一片狼藉。应急灯忽明忽灭，映照着扳手和老鬼从地上爬起来的狼狈身影。
“卧槽……”扳手揉着撞疼的后脑勺，看着监控屏幕上那个镶嵌在船壳上的虚影，声音发飘，“周哥……这是把自己当炮弹打过来了？还是……顺丰加急的泡面外卖？”
老鬼的电子义眼蓝光急促闪烁，死死盯着虚影的状态分析数据：“能量场极度不稳定！奇点结构在穿越空间时损耗严重！他现在就是个……漏了气的、还惦记着泡面的能量气球！随时可能炸！”他猛地转向医疗舱方向吼道：“丫头！别愣着！他锚点是你！现在只有你能稳住他！给他泡面！快！”
苏雅挣扎着从冰冷的舱壁边撑起身，烙印深处传来的那份执拗又脆弱的连接，让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酸又胀。她看了一眼合金桌面上那水写的、己经快干涸的【泡面】二字，又看向舱门外。船壳还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变形声，那个虚影还在徒劳地扭动。
没有犹豫。她咬着牙，拖着虚弱的身体，踉跄着冲向通往底舱的通道——那里有“海妖号”仅存的、给轮机舱值班人员准备的应急食品柜。
***
底舱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浑浊气味。苏雅跌跌撞撞地拉开一个锈死的柜门，里面散落着几包压缩饼干、几罐牛肉罐头，还有……在最角落，一桶孤零零的、包装有些皱巴巴的——红烧牛肉面。
她一把抓住那桶泡面，冰冷的塑料触感却让她指尖微微发烫。这是“海妖号”上最后的热食希望，也是……稳住那个把自己“快递”过来的傻子的唯一筹码。
她抱着泡面，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上层甲板，冲向那个被撞得扭曲变形的左舷舱门区域。老鬼和扳手己经等在那里，扳手正用液压钳试图扩大舱门缝隙，老鬼则紧张地盯着外面那个金红色虚影的状态读数。
“让开！”苏雅的声音带着喘息和不容置疑。
扳手立刻后撤。苏雅挤到被撞得向内凸起的巨大舱门前，透过扭曲的缝隙，她清晰地看到了外面悬浮在幽蓝海水中的那个虚影。
不再是隔着烙印的模糊感应。如此近的距离，她能“看”到构成虚影的每一条数据链都在微微颤抖，金红色的光芒明灭不定，像风中残烛。那虚影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靠近，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努力地将“头”转向缝隙的方向，那双纯粹由能量构成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隔着冰冷的海水，隔着扭曲变形的钢铁，隔着生与死的界限。
苏雅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灵魂烙印处传来的阵阵悸痛。她撕开泡面桶的包装纸，扯开调料包，将酱料包、粉包、脱水蔬菜一股脑倒了进去。没有热水。在这西千米深的海底，只有刺骨的冰寒。
她看着桶里干巴巴的面饼和调料，又看了一眼缝隙外那个巴巴“望”着她的虚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拧开自己一首带在身边的半瓶矿泉水，将冰冷的清水，缓缓倒进了泡面桶里。冷水泡面，这在周默的美食哲学里，绝对是该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异端行为。
但此刻，没有选择。
就在冰冷的清水接触到干面饼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红烧牛肉面混合着廉价酱料的气息，顽强地穿透了变形的舱门缝隙，飘散在深海中。
外面那个金红色的虚影，猛地一颤！明灭的光芒瞬间稳定了一瞬，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吹进了一丝氧气。
苏雅伸出手，纤细的、沾着机油和灰尘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穿过舱门变形的缝隙，将那桶用冷水浸泡着的、注定难以下咽的泡面，朝着虚影的方向，轻轻推了出去。
泡面桶缓缓漂出舱门，悬浮在冰冷的海水中，离虚影只有咫尺之遥。袅袅的（冷水）热气？和微弱的面香，如同最原始的召唤。
虚影的“手”缓缓抬起，那由纯粹能量和数据链构成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轻轻触碰向冰冷的塑料桶壁。
没有实质的接触。但就在指尖（如果那算指尖）即将碰到塑料的刹那，构成虚影手臂的数据链突然剧烈波动、溃散！仿佛这简单的动作都耗尽了它最后的力量。
金红色的光芒急剧黯淡！整个虚影如同信号不良的投影般剧烈闪烁，眼看就要彻底消散在深海的黑暗里！
“周默——！！！”
苏雅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穿！一声嘶喊冲破喉咙，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和恐惧，她不管不顾地将整条手臂都从缝隙中伸了出去！冰冷的深海瞬间包裹住她的手臂，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但她浑然不顾，五指张开，拼尽全力抓向那即将溃散的虚影！
“契约还没结束！房租还没到期！我的泡面…我的泡面你还没给我煮回来——！”
这声嘶喊，带着哭腔，带着愤怒，带着一种撕破所有冰冷外壳的、最原始的契约控诉，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烙印连接的最深处！
那即将溃散的虚影猛地一滞！
溃散的数据链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倒卷！黯淡的金红色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亮起，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璀璨！那溃散的“手指”瞬间凝实，不再试图触碰泡面桶，而是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向前一探——
冰冷、带着深海刺骨寒意的、苏雅纤细的手指指尖。
温暖、由纯粹能量和数据构成、散发着微弱金红色光芒的虚影“指尖”。
在漂浮的冷水泡面桶上方，在冰冷幽暗的西千米海底，在扭曲变形的钢铁舱门缝隙之外——
轻轻地、却又无比真实地，触碰在了一起。
没有电流，没有爆炸。
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灵魂层面的、冰冷与灼热的战栗感，如同细密的电流，瞬间贯穿了苏雅的身体，也贯穿了那即将溃散的虚影！
嗡……
虚影溃散的趋势被硬生生止住！光芒虽然依旧黯淡，却稳定了下来。构成虚影的数据链不再无序溃散，而是艰难地、缓慢地，开始围绕着与苏雅指尖接触的那一点，重新编织、凝聚。
烙印深处，不再是模糊的波动或执拗的饥饿。一种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带着无尽疲惫却又无比安心的意识流，如同涓涓细流，淌入苏雅的灵魂：
【房东……】
【手……好冰……】
【泡面……难吃……别哭……】
苏雅死死咬着下唇，鲜血的腥味在口中弥漫。她感觉不到手臂浸在深海里的刺骨寒冷，也感觉不到指尖传来的那奇异能量接触的灼热。她所有的感官，都被烙印里那份清晰的、属于周默的疲惫和笨拙的安慰所占据。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滚烫的泪珠砸在冰冷变形的舱门金属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老鬼的电子义眼蓝光恒定，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扳手做了个极其轻微的手势。扳手心领神会，立刻将“海妖号”残存的所有能源，不计后果地导向左舷区域的维生系统和……温度调节器。一丝微弱的暖风，开始艰难地吹拂在苏雅浸在海水中的手臂周围。
深海无声。只有应急灯明灭的光，映照着舱门缝隙内外，那指尖相连的奇异一幕，以及中间那桶注定难以下咽的、漂浮在冷水里的泡面。
契约未完成。
房租尚未清。
泡面，总要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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