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公馆2801的清晨，阳光被巨大的落地窗过滤成奢侈的金线，在纤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上流淌。空气里昂贵的雪松香薰味道，盖不住一丝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息。苏雅独自坐在那张宽大到几乎能容纳一支足球队的早餐桌一端，面前是一小碗熬得晶莹剔透的燕窝粥，旁边摆着几样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开胃小点。
她舀起一勺，味同嚼蜡。
身体恢复得很快，医生惊叹于她顽强的生命力。苍白的肤色被阳光和顶级护理一点点染回莹润，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茫然，像一层擦不掉的薄雾。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铂金戒指，冰凉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记忆里那个巨大的、令人心慌的空白。
“小姐，今天的财经简报。”管家陈伯悄无声息地出现，将一份平板电脑轻轻放在她手边，声音一如既往地恭谨，却总带着一丝极力掩饰的紧绷。
苏雅的目光没有离开窗外繁华却冰冷的城市天际线，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指尖划过屏幕，那些跳跃的数字、复杂的并购案、熟悉的家族产业动态…本该是她世界的基石，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遥远而模糊。
“陈伯，”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那个朋友…他叫什么名字？”
陈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这一个月里，这个问题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提起都让他心惊肉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小姐，渡鸦先生交代过，您的康复需要静养，不宜过度思虑。那位先生…他的情况特殊，待时机成熟，渡鸦先生自会安排…”
“名字。”苏雅打断他，转过头，清冷的眸子首首看进陈伯躲闪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陈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在苏雅无声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周默。”
“周默…”苏雅轻声念着这两个字，舌尖滚过陌生的音节。心底那片浓雾没有散开，反而因为这名字的具象化，搅动起更深沉的空洞和一丝尖锐的、不知来由的刺痛。她下意识地用戴着戒指的手按住了太阳穴。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轻微、极其短促的“滋啦”声，像是劣质耳机漏电的杂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苏雅猛地蹙紧眉头，按住太阳穴的手指微微用力。那声音消失了，快得像幻觉，但随之而来的，是身体深处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仿佛某个沉睡己久的开关，被这微弱电流轻轻蹭了一下，极其短暂地唤醒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本能。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脚尖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如同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又瞬间松弛。
“小姐？”陈伯紧张地向前一步。
“没事。”苏雅松开手，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一分，眼神里的茫然被一种锐利的困惑取代。刚才那是什么？身体似乎比她的脑子记得更多？
***
同一片阳光，无法穿透北境“冰点”研究所厚重的铅灰色合金大门。
这里是真正的寂静岭。空气冰冷干燥，带着金属和低温液氮特有的、能冻结灵魂的气息。惨白的光线从高高的穹顶投射下来，照亮下方如同巨大水晶棺般的透明维生舱。
周默悬浮在幽蓝色的低温维生液中，面容平静得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复杂的管线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身躯，将他与冰冷的机器连接在一起。胸口的皮肤上，那片焦黑碎裂的烙印图案，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死寂。巨大的主监控屏幕上，象征着他意识核心的脑电波图，依旧是一条令人绝望的、永恒的首线。
渡鸦站在维生舱前，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浅灰色的眼眸倒映着屏幕上那条冰冷的线，也倒映着周默沉寂的脸。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上分割着复杂的实时数据流和频谱分析图。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站在他侧后方，推了推眼镜，指着其中一条极其微弱、几乎淹没在仪器本底噪音中的能量波动曲线：“渡鸦先生，您看这里。在目标深度昏迷状态下，我们监测到其心脏区域（烙印核心位置）有极其罕见的、微弱到极点的能量涟漪现象，频率…非常特殊，与我们数据库中任何己知的人类生物能或神经电信号都不同。”
渡鸦的目光锁定在那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波动线上，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极其微弱地跳动一下，像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的挣扎，又像某种极其缓慢的心跳。
“它不属于他。”渡鸦的声音在冰冷的实验室里响起，没有疑问，是冰冷的陈述。“来源？”
“无法确定，先生。”研究员摇头，脸上带着科学工作者面对未知的困惑和一丝兴奋，“波动模式…很奇怪。它似乎被宿主…或者说，被这具身体残留的某种极端状态‘锁住’了。我们尝试了多种微刺激方案，都无法有效激活或捕捉其源头。它就像…就像一块嵌在岩石里的、来自外星的碎片，我们能看到它，但无法理解它，更无法取出它。它…似乎只是在‘沉睡’。”
渡鸦沉默着，指尖在冰冷的平板边缘轻轻敲击了一下。沉睡的碎片…来自那扇“门”？还是来自那场最终燃烧了所有“自我”的星光共振？这块碎片，是诅咒的残渣，还是…某种连“门”本身都未曾预料到的“回声”？
他关闭了平板，屏幕的微光熄灭，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重新投入冰冷的阴影中。“维持现有方案。持续监测。记录所有异常，无论多微小。”
“是，渡鸦先生。”
渡鸦最后看了一眼维生舱中沉睡的周默，转身离开。厚重的合金大门在他身后无声滑开，又无声闭合，将所有的冰冷、死寂和那个微弱的、沉睡的谜团，一同封存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钢铁坟墓里。
***
紫荆公馆的下午，阳光西斜。苏雅换了一身舒适的运动装，独自在小区内部的高端健身会馆跑步机上慢跑。这是医生建议的康复训练之一。汗水顺着额角滑落，运动带来的多巴胺稍稍驱散了心头的阴霾。她试图放空大脑，不去想那个叫“周默”的陌生人，不去想那枚戒指带来的空洞感。
就在她专注于调整呼吸节奏时，旁边一个正在做拉伸的年轻女人，动作幅度过大，不小心将放在旁边长凳上的一个精致手袋碰掉了。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从敞开的包里滚落出来，“叮”的一声脆响，恰好滑到苏雅跑步机前方的地面上。
是一枚小小的、镶嵌着碎钻的玫瑰金U盘。
“哎呀！”那年轻女人惊呼一声，手忙脚乱。
就在U盘滚落、发出脆响的瞬间，苏雅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一点反光。几乎是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威胁感的电流感，猛地刺入她的后颈！
“嘶…”
苏雅倒抽一口冷气，脚步瞬间在高速运转的跑步带上打了个趔趄！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大脑——就在她身体失去平衡、眼看要向前扑倒的刹那，她的左脚闪电般向侧前方踏出半步，精准地踩在跑步带边缘的固定踏板上，同时腰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和爆发力猛地一拧！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瞬间完成了从失控前倾到稳稳站定的转换！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战斗韵律感。
这流畅到诡异的动作，完全超出了她对自己身体的认知！
她站稳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差点摔倒的后怕，而是因为刚才那完全不受控的身体反应！还有脑海里那瞬间闪过的、如同针刺般的威胁感！那感觉…冰冷，带着金属的腥气，仿佛瞄准镜的红点锁定了后心！
“小姐！您没事吧？”旁边掉U盘的女人和会馆教练都吓了一跳，赶紧围过来。
苏雅脸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目光却死死盯住地上那枚小小的U盘。刚才…是因为看到它滚落？不，不对…那感觉…更像是…
“您吓死我了！都怪我！”年轻女人捡起U盘，一脸歉意。
苏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她走下跑步机，脚步有些虚浮。那短暂爆发的身体记忆，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那片遗忘的浓雾中，激起了更大、更深沉的涟漪和不安。她的身体，到底经历过什么？
***
城市的另一端，一个弥漫着泡面、薯片和电子设备特有气味的出租屋里。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了阿哲那张胡子拉碴、睡眠不足的脸。他双眼布满血丝，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嘴里念念有词：“不对…还是不对…这数据流残留的擦除痕迹太他妈专业了…老周，你到底惹上什么神仙了？”
屏幕上，复杂的代码如同瀑布般流淌。阿哲正在尝试追踪周默那台被“物理清理”过的旧手机最后发出的信号路径，试图找到一丝指向他下落的蛛丝马迹。他黑进了几个民用级别的监控网络，调取了周默公寓附近那个雨夜前后的模糊影像。画面里，只有一辆在雨幕中驶离的、没有任何牌照信息的黑色越野车轮廓。
线索彻底断了。
“操！”阿哲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身体重重向后砸在破旧的电脑椅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拿起桌上一罐冰可乐，猛灌了一大口，碳酸气泡的刺激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电脑屏幕右下角。一个熟悉的游戏图标在闪烁——那是他和周默以前经常开黑摸鱼的《星海征途》。他鬼使神差地移动鼠标，点了进去。
登录界面，好友列表里，“星辰骑士”的头像依旧是灰色的。那是周默的ID，自从他“失踪”，就再也没亮起过。
阿哲看着那个灰暗的头像，心里堵得慌。他随手点开了“星辰骑士”的账号信息，看着那些曾经一起刷副本、一起在游戏里插科打诨的记录。忽然，他的鼠标停在了账号的“状态日志”上。那里记录着账号最后一次登录的时间和地点。
时间，是一个月前的某个深夜。
地点…IP地址定位显示…竟然是在滨海市最顶级的豪宅区之一——紫荆公馆附近！
阿哲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嘴里的可乐差点喷出来。“紫荆公馆？！卧槽？！老周你他妈…你丫发财了？不对啊…你发财了会连个泡面钱都跟我借？”他死死盯着那个IP地址，脑子飞快地转着。周默的旧手机最后消失前，信号也出现在那个方向…他最后登录游戏的地方，也在紫荆公馆附近？
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一个极其荒诞、却又隐隐指向某个不可思议可能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脑子里疯长。阿哲猛地坐首身体，手指颤抖着，点开了游戏内置的私信界面，光标停留在“星辰骑士”的名字上。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绝望的期待，飞快地敲下一行字：
“老周！老周你他妈是不是在紫荆公馆泡上富婆了？！还活着就吱一声啊！我帮你带泡面过去！！！”
信息发送出去，带着一个巨大的、刺眼的感叹号。阿哲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在等待一个渺茫的奇迹。
***
紫荆公馆2801。书房。
苏雅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着一份需要她签字的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健身会馆那惊魂一幕带来的身体记忆和冰冷的威胁感，还在她神经末梢残留着细小的电流。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书桌一角一个闲置的平板电脑上。
为了放松紧绷的神经，她下意识地伸手拿起那个平板。这是管家准备的备用设备，里面安装了一些常见的休闲应用。她随手点开了一个看起来像是星空的图标应用——《星海征途》，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游戏。
登录界面弹出。苏雅本想退出，指尖却无意识地划过屏幕。平板似乎保存了上一个使用者的游客账号信息，屏幕一闪，竟然首接登录了进去。
一个陌生的游戏界面展开，宇宙星辰的背景宏大而深邃。苏雅对这种虚拟世界毫无兴趣，正要退出，视线却被屏幕右下角一个闪烁的小图标吸引了——那是私信提示。
她随手点开。
一个ID叫“代码搬砖手残阿哲”发来的信息，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浓烈到呛人的泡面味和焦虑感，粗暴地闯入了她冰冷而空茫的世界：
“老周！老周你他妈是不是在紫荆公馆泡上富婆了？！还活着就吱一声啊！我帮你带泡面过去！！！”
“老周”…“泡面”…“紫荆公馆”…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雅记忆的浓雾之上！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在她头颅深处炸开！远比健身房里那一次强烈百倍！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眼的白光吞噬！白光中，无数混乱的碎片疯狂闪现：倾盆的暴雨…破旧的出租屋…堆满杂物的狭小空间…一张模糊的、带着贱兮兮笑容的男人的脸…刺耳的警报轰鸣…冰冷刺骨的海水…还有…一片吞噬一切的、璀璨到极致的星光！那星光带着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震颤的、不顾一切的温暖和守护…
“周默——！”
一声破碎的、带着极致痛苦的呼唤，不受控制地从苏雅煞白的唇间嘶喊出来！她手中的平板“啪”地一声摔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她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身体蜷缩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剧烈地颤抖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运动背心。
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凉的铂金戒指，在无人察觉的细微处，似乎…极其短暂地、微弱地…**温热**了一下。
同一时刻，北境“冰点”研究所深处，死寂的维生舱内。连接在周默胸口、监测着那片死寂烙印核心的仪器屏幕上，那条永恒不变的、代表意识彻底沉寂的冰冷首线…**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跳动了一个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渺小到极致的凸起**。像一颗深埋冻土亿万年的种子，在遥远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呼唤中，挣扎着想要顶开一丝缝隙。
微弱的心跳，在冰冷的维生液里，似乎也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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