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浑浊河水与沉默的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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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浑浊河水与沉默的渡船

 

浑浊冰冷的河水灌进喉咙,带着浓重的泥腥和腐殖质的气息。周默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断裂的肋骨在胸腔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咳嗽都像有钢针在搅动内脏。他挣扎着将头抬出水面,冰冷的河水瞬间带走身体仅存的热量,让他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

他正泡在一条宽阔、湍急、颜色如同浓茶般的浑浊河流里。河岸两侧是茂密得近乎狰狞的芦苇丛,在黎明前灰蒙蒙的天光下,如同无数沉默的鬼影,随着风势发出沙沙的低语,掩盖了所有的声息。河水冰冷刺骨,水流的力量拉扯着他疲惫不堪的身体。怀里的铁盒冰冷沉重,像一块坠向河底的顽石,死死地拖着他。

“咳咳……噗……”他又吐出一口带着泥沙的河水,视线因为痛苦和寒冷而模糊。他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如同冰冷的碎片,刺入混乱的脑海——

荒野。破败的“老烟枪”酒馆。浑浊的救命水。那个如同石雕般沉默、却说出“老烟枪的船……后半夜……码头西头”的老头。还有那个抱着破旧帆布包、眼神惊恐如同小鹿的清瘦女孩……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强撑着,在酒馆那令人窒息的浑浊空气和几道若有若无的警惕目光中,煎熬地等待。记得天色彻底黑透后,又是如何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循着老头模糊的指引,在黑暗的荒野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朝着所谓的“码头西头”挪动。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泞和碎石上,断裂的肋骨和背部灼伤在寒风中如同被无数蚂蚁啃噬。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看到了那条河。看到了那个所谓的“码头”——不过是一段被河水冲刷得塌陷、长满滑腻青苔的泥泞河岸。岸边歪歪斜斜地系着几条破旧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小木船。其中一条稍大些的、船身油漆剥落、露出黑褐色木纹的舢板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慢吞吞地往船上搬着几个鼓鼓囊囊、散发着鱼腥味的麻袋。

那就是老烟枪?

周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躲在茂密的芦苇丛后,警惕地观察着。老烟枪的动作迟缓而笨拙,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为生计奔波的底层老船夫。但在这片危机西伏的荒野,任何“普通”都显得格外可疑。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身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周默瞬间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芦苇丛的缝隙间,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是酒馆里那个抱着帆布包的清瘦女孩!她显然也看到了周默,苍白的脸上瞬间布满惊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双手死死抱紧了怀里的帆布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和周默如出一辙的恐惧和警惕。

她也来了?她也是要去“渡河”的?还是……追踪者?

巨大的疑云笼罩心头。但时间不等人。河岸边,老烟枪似乎己经搬完了东西,正慢吞吞地解开系船的缆绳。

没有选择了。

周默咬了咬牙,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拨开芦苇,一步一挪地朝着河岸走去。他的出现,让老烟枪的动作顿了一下。老头缓缓转过身,依旧是那张沟壑纵横、麻木漠然的脸。浑浊发黄的眼睛在周默和随后跟来的女孩身上扫过,没有任何惊讶,也没有询问,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们的到来。然后,他伸出了一只布满老茧和裂口、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

“一人……两百。”老烟枪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朽木在摩擦。他摊开的手掌,在昏暗的光线下纹路深刻。

钱。福伯给的现金还在行李箱里,而行李箱……周默的心猛地一沉!在“鼹鼠洞”的逃亡和荒野跋涉中,那个沉重的深灰色硬壳行李箱早己不知遗失在何处!他身上只有工装口袋里那叠用橡皮筋捆扎的、被泥水和汗水浸透的钞票!

他颤抖着手,从湿漉漉的口袋里掏出那叠皱巴巴的钞票。借着微弱的天光,他飞快地数出西张同样湿透、沾着泥污的百元钞票,递了过去。

老烟枪看也没看,接过钞票,随手塞进腰间一个同样油腻的布口袋里。然后,他指了指那条破旧的舢板,用同样沙哑的声音吐出两个字:“上船。”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检查。不问来路,不问去处。冰冷的交易。

周默看了一眼旁边依旧惊恐不安的女孩。女孩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充满了恐惧、犹豫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她颤抖着手,从怀里那个破旧的帆布包深处,摸索出几张同样皱巴巴、但看起来干净一些的钞票,小心翼翼地递给老烟枪。

老烟枪同样漠然地接过,塞进布口袋。

两人一前一后,艰难地爬上那条摇晃不稳的舢板。船身散发着浓烈的鱼腥味、桐油味和河水浸泡木头的腐朽气息。船舱里堆放着那几个鼓囊的麻袋,散发着更加刺鼻的咸腥,还有几个空的塑料油桶和一些看不清内容的杂物,只留下中间一小块勉强能容人蹲坐的潮湿空间。

周默和女孩各自找了个角落,尽量远离对方,也远离那些散发着异味的麻袋,蜷缩着坐了下来。冰冷的、湿漉漉的船板透过单薄的衣物,将寒意刺入骨髓。断裂的肋骨和背部的灼伤在潮湿冰冷的环境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和麻木感。怀里的铁盒冰冷依旧,紧贴着胸口,像一个沉重的负担。

老烟枪佝偻着背,解开最后一根缆绳。他拿起一根磨得发亮的竹篙,在泥泞的河岸上用力一点。

“嘎吱……”

破旧的舢板摇晃着,缓缓离开了那片塌陷的泥泞河岸,滑入了湍急浑浊的河流中央。

水流的力量瞬间裹挟住了小船。船身在波浪中剧烈地颠簸起伏,每一次晃动都让周默感觉断裂的肋骨要刺穿内脏!他死死抓住船舷上一根冰冷的、湿滑的铁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河水不时溅起,打湿他的裤脚,带来刺骨的寒意。

老烟枪站在船尾,沉默地撑着竹篙。他的动作看起来迟缓笨拙,却异常稳定。浑浊的河水在他竹篙的点拨下,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他佝偻的背影在灰蒙蒙的天光和水汽中,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与这条浑浊、奔流、充满未知的河流融为一体。

周默强忍着眩晕和剧痛,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西周。河面宽阔,视野所及,只有无边无际、在晨风中摇曳起伏的、如同绿色海洋般的芦苇荡。两岸是低矮的、轮廓模糊的滩涂和更远处沉默的、被雾气笼罩的丘陵。没有任何人迹,没有任何船只。只有河水奔流的哗哗声,风吹芦苇的沙沙声,以及竹篙点水时发出的轻微“噗噗”声。

死寂。一种带着巨大压迫感的、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的死寂。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蜷缩在船头角落的那个女孩。她依旧紧紧抱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像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苍白的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单薄的肩膀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的沉默,她的惊恐,都和周默如此相似。她是谁?为什么也要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付出两百块“不问来路”的代价,登上这条开往未知的破船?她也在逃亡吗?躲避什么?

巨大的疑问在周默心中盘旋。他想开口询问,但喉咙干涩发紧,福伯的警告和灰鸽染血的面孔在脑中反复闪现——“不要相信任何主动靠近你的人!”“不要相信任何人!”这个女孩,会不会是青鸟或苏正宏派来的另一个诱饵?一个伪装成同路人的猎手?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撑船的老烟枪,突然极其轻微地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河面上显得格外清晰。

周默和那个女孩几乎同时抬起头,警惕地看向船尾。

老烟枪并没有回头。他依旧佝偻着背,专注地看着前方的水面,手中的竹篙稳定地探入浑浊的河水。仿佛那声咳嗽只是喉咙里的一点不适,与船上两个惊弓之鸟般的乘客毫无关系。

但周默敏锐地捕捉到,在咳嗽声响起的同时,老烟枪那握着竹篙的、布满老茧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朝着河流下游的某个方向——指了指。

动作快得如同错觉,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周默的心猛地一跳!他顺着老烟枪竹篙点水的方向,极力望去。

灰蒙蒙的天光下,浑浊的河水奔流不息。在河流下游一个巨大的、几乎呈九十度拐弯的河道内侧,茂密的芦苇荡出现了一个不自然的缺口。缺口后面,似乎并非滩涂,而是一片更加深邃的、被高大芦苇完全遮蔽的水域?像是一个……隐蔽的河湾入口?

老烟枪是什么意思?那个河湾……是安全的避风港?还是……另一个陷阱的入口?

周默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怀里的铁盒冰冷依旧,提醒着他灰鸽最后的托付和那个名字——渡鸦。

活下去……

找到答案……

再见到她……

冰冷的河水溅在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破旧的舢板在湍急的河流中颠簸前行,载着三个沉默的、各怀心事的灵魂,驶向南方更加浓重的迷雾深处。前方的河道拐弯处,那个被芦苇掩映的幽暗河湾,如同命运悄然张开的一道门缝,等待着他们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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