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陈墨的身份与凌晨的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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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陈墨的身份与凌晨的站台

 

柔和的灯光,单调的仪器滴答,消毒水混合着臭氧的冰冷气味。周默躺在病床上,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汐,退去又涌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撕裂般的钝痛。儒雅老者(福伯?)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涟漪后,留下更深的漩涡。

活下去。找到答案。再见到她。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疲惫不堪的灵魂。苏雅最后那破碎痛苦的意念——“逃……快逃……别信任何人……卡片……毁掉”——如同跗骨之蛆,在混乱的神经里尖叫。毁掉的卡片,燃烧的碎片,坠落深渊的画面反复闪回。苏正宏(那个如同死神化身的男人)冰冷的背影,林伯浴血咆哮的决绝,天台雨幕中爆裂的头颅……所有的恐惧、背叛、血腥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福伯说这里是安全的。暂时的安全。但“暂时”这个词,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青鸟的触手无处不在。苏明哲的阴毒如影随形。还有那个深不可测、掌控钢铁巨兽的苏正宏……他们任何一个,都能轻易碾碎他这只侥幸从爆炸中爬出来的蝼蚁。

巨大的压力和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再次将他淹没。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身体的极度虚弱是最好的安眠药,意识在剧痛的边缘摇摇欲坠,最终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浮出黑暗的海面。

身体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一些,变成了更加深沉的酸胀和无处不在的疲惫。喉咙依旧干渴得冒烟。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房间里光线依旧柔和。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里,透出极其微弱的天光——是黎明将至的灰白?还是黄昏的余烬?依旧无法分辨。

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杯清水,插着吸管。旁边,放着一个崭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硬壳行李箱。

周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挣扎着撑起一点身体(这个动作依旧带来剧烈的疼痛和眩晕),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行李箱。

福伯来过了?还是……别的人?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依旧是福伯。他换了一身同样质料考究但颜色更深的藏青色西装,脸上的疲惫似乎更深了些,但眼神依旧深邃平静。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

“感觉怎么样?”福伯的声音温和依旧,听不出情绪。

周默没有回答,只是用目光死死盯着他手中的文件袋,沙哑地问:“那是什么?”

“你的新身份。”福伯走到床边,将文件袋放在周默手边的被子上。牛皮纸的触感粗糙冰冷。“还有一些必需品。”

新身份?!

周默的心沉了下去。一种被彻底剥离过去、像货物一样被重新打包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颤抖着手,顾不上疼痛,一把抓起那个文件袋,急切地撕开封口!

几张崭新的证件滑落出来。

身份证。驾驶证。护照。甚至还有一张某三流大学的毕业证书复印件。

照片上的人,是周默。但发型变了,眼神里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属于底层打工人的疲惫和茫然。名字——

**陈墨**。

籍贯:西南某偏远小城。

出生年月:比他实际年龄大了两岁。

学历:物流管理专科。

工作经历:空白。

名字……陈墨。墨水的墨。沉默的默。仿佛带着一种被涂抹、被掩盖、被迫失语的宿命感。

周默捏着那张印着“陈墨”名字的身份证,指尖冰凉。他看着照片上那个陌生的自己,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涌上心头。周默死了。在紫荆公馆的爆炸里,在天台的暴雨和血腥中,在苏雅被带走的那个瞬间。活下来的,是一个叫陈墨的幽灵。

“陈……墨。”他艰难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枷锁。

“一个干净的、经得起查的身份。”福伯的声音平静无波,“背景简单,社会关系空白,像一张白纸。适合消失,也适合……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周默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带着满身的伤痛,带着对苏雅的担忧,带着被追杀的恐惧,带着满脑子的谜团和背叛……如何重新开始?

“箱子里的东西,足够你用一阵子。”福伯指了指床脚的深灰色行李箱,“现金、换洗衣物、基本药品、一部无法追踪的加密手机、一个紧急联络号码(只能用一次)。”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交代意味。“你的伤势需要静养,但这里不能久留。追索你‘死亡’痕迹的人,比想象的来得更快。”

周默的心猛地一紧!青鸟?还是苏明哲?这么快就找到线索了?!

福伯似乎看穿了他的恐惧,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记住我的话,活下去是唯一的前提。不要试图联系过去,不要相信任何主动靠近你的人。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彻底消失。”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要穿透周默的灵魂:“尤其是……关于苏雅小姐的一切。忘掉你看到、听到、感受到的一切。那对你,对她,都是致命的毒药。‘零号权限’己经随那张卡片一起消失了。你现在只是陈墨。一个……普通的、为了生计奔波的年轻人。”

忘掉?关于苏雅的一切?她的冰冷,她的脆弱,她的痛苦,她锁骨下的烙印,她最后那声“逃”……如何忘掉?福伯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试图斩断他与苏雅之间最后一丝无形的联系,也斩断他寻找答案的可能。

周默捏着“陈墨”的身份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迎向福伯深邃的目光,声音嘶哑而执拗:“如果……我忘不掉呢?”

福伯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无奈,有忧虑,甚至……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深渊裂隙般的……悲悯?但那情绪一闪而逝,迅速被更深沉的冰冷和决绝覆盖。

“那就带着它,一起腐烂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福伯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最后的判决。“或者,让它成为你走向毁灭的引线。选择权在你。”

说完,他不再看周默,转身走向门口。走到门边,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补充了一句:

“一个小时后,会有人送你离开。去城西老货运站。凌晨西点,有一班开往南方的绿皮慢车。买票,上车,离开这座城市。越远越好。”

房门无声地合拢。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周默一人。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柔和的灯光下,“陈墨”的证件冰冷地躺在他手心。

活下去。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忘掉一切。做陈墨。

福伯冰冷的话语和苏雅痛苦的意念在脑中激烈冲撞。巨大的矛盾感和一种被彻底放逐的孤寂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挣扎着,忍着剧痛,挪到床边。颤抖着手,拉开了那个深灰色行李箱的拉链。

里面整整齐齐。几套洗得发白、质地普通的工装和T恤牛仔裤。一叠用橡皮筋捆扎好的、新旧不一的百元钞票(目测几万块)。常用药品。一部老旧的、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黑色按键手机。一张写着十一位数字的纸条(紧急联络号码)。还有……一个压在最下面的、硬邦邦的东西。

周默将它拿了出来。

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塑料封皮的笔记本。封面是蓝天白云的廉价印刷。他疑惑地翻开。

第一页,是打印出来的、几行工整的宋体字:

> **陈墨生存守则:**

> **1. 低调。沉默。不惹事。**

> **2. 现金支付。远离监控。**

> **3. 定期更换落脚点。不交朋友。**

> **4. 遗忘过去。你是陈墨。**

> **5. 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后面几十页,是空白的。

周默看着这几行冰冷的“守则”,看着那刺眼的“遗忘过去”、“你是陈墨”、“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讽刺感涌上心头。这哪里是守则?分明是埋葬周默的墓志铭!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将它狠狠摔进行李箱!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撕裂般疼痛。目光落在窗户的方向。厚重的遮光窗帘依旧紧闭,但缝隙里透出的天光,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一些。

凌晨西点。城西老货运站。绿皮慢车。南方。

逃亡的路线图,冰冷地铺开。

他低头,再次看向手中那张印着“陈墨”名字的身份证。照片上那个陌生的年轻人,眼神疲惫而茫然。

周默死了。

活下来的是陈墨。

一个背负着秘密、伤痛和无尽谜团,即将踏上亡命之路的幽灵。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冰冷液体。

活下去。

找到答案。

再见到她。

福伯冰冷的警告和苏雅破碎的意念在脑中激烈交锋。最终,一个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苗,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艰难地、却无比顽强地燃烧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混合着消毒水和绝望味道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却也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

他挣扎着,开始一件件换上行李箱里那些属于“陈墨”的、带着廉价洗衣粉味道的衣物。动作笨拙而艰难,每一次抬手都牵扯着伤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背部的灼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当最后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套在身上时,他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眼神却带着一丝异样执拗的陌生青年。

“陈墨……”他对着镜子,无声地翕动嘴唇。

房门被轻轻敲响。时间到了。

周默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了他短暂庇护、却也埋葬了“周默”的房间。他弯下腰,用尽力气,提起那个沉重的行李箱。背部的伤口和断裂的肋骨传来剧烈的抗议,他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只有帽檐下投出的一小片阴影。他沉默着,对周默微微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通道。

没有言语。没有交流。

周默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脚步踉跄地跟着这个沉默的引路人,穿过一条同样安静、灯光昏暗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和一种地下空间的阴冷潮湿感。这里似乎是一个极其隐蔽的、位于地下的私人医疗点。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防火门。引路人用一张门禁卡刷开。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堆放着一些清洁工具的后巷。一辆极其普通、沾满泥点的灰色面包车,静静地停在巷口,发动机发出低沉的怠速声。

凌晨的冷风夹杂着城市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让周默打了个寒颤。天空是深沉的墨蓝色,东方天际线微微泛着一丝鱼肚白。城市还未完全苏醒,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环卫车清扫声。

引路人拉开面包车后门,示意周默上车。

周默将沉重的行李箱塞进车厢,自己艰难地爬了上去。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和尘土味。座椅冰冷坚硬。

引路人关上车门,坐进驾驶座。没有一句废话,面包车平稳地启动,驶出狭窄的后巷,汇入凌晨空旷寂寥的城市街道。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发动机的嗡鸣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周默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在黎明前黑暗中沉睡的城市轮廓——熟悉又陌生。高楼大厦沉默矗立,霓虹灯大多熄灭,只有零星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这是他挣扎求生的城市,也是差点埋葬他的城市。

陈墨。他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一个来自西南边陲小城、学历不高、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他要去哪里?南方。一个模糊而遥远的方向。没有目标,只有逃离。

活下去。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忘掉过去。

福伯冰冷的叮嘱再次响起。苏雅苍白脆弱的脸庞在脑中浮现。还有她最后那声痛苦挣扎的“逃”……

忘掉?如何忘掉?

面包车在空旷的街道上平稳行驶,穿过寂静的城区,朝着城市西郊的方向驶去。窗外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破旧。空气里弥漫着更加浓重的、属于工业区和货运站特有的、混合着煤炭、机油和尘土的味道。

城西老货运站到了。

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敞开着。里面是一片巨大的、被高强度探照灯照得一片惨白的空旷场地。场地里堆满了如同小山般的集装箱,如同钢铁的坟冢。几台巨大的龙门吊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矗立在惨白的灯光下。空气中弥漫着柴油尾气和铁锈的味道。

面包车在站前广场边缘停下。广场上人影稀疏,只有几个穿着破旧棉袄、缩在避风处打盹的流浪汉,以及一些行色匆匆、扛着大包小包的底层打工者。

“到了。”驾驶座上,一首沉默的引路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西点十分,三号站台,K8765次。自己买票。”

说完,他不再看周默一眼,仿佛任务己经完成。

周默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浑浊的空气,推开车门。凌晨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他包围。他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脚步蹒跚地走向那个灯火通明、却又透着无边冷漠和混乱的售票大厅。

大厅里人不多,但空气污浊。劣质烟草味、汗臭味、廉价泡面味混合在一起。售票窗口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周默低着头,走到队伍末尾。他学着前面人的样子,微微佝偻着背,眼神放空,努力将自己融入这片为生计奔波的底层人群中。

轮到他的时候,他低着头,将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和那张“陈墨”的身份证,从窗口下方的小口递了进去。

“去哪?”窗口里传来售票员疲惫而不耐烦的声音。

“最……最远的。硬座。”周默模仿着一种带着地方口音的、含糊不清的语调。这是他在车上对着车窗玻璃练习了好几遍的。

“K8765,终点站南岭。硬座,168块。”售票员麻利地撕下票,连同找回的零钱和身份证一起从小口扔了出来。

南岭。一个在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位于南方边陲的终点站。

周默抓起车票、零钱和身份证,像捧着烫手山芋,迅速塞进口袋。他拖着行李箱,逃也似的离开售票窗口,走向通往站台的昏暗通道。

通道里灯光昏暗,墙壁斑驳,贴着各种褪色的小广告。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周默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感觉背后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冰冷的,审视的。

终于,他看到了三号站台的指示牌。

凌晨西点的站台,空旷而冰冷。惨白的灯光照亮了湿漉漉的水泥地面和延伸向黑暗远方的铁轨。寒风呼啸着穿过站台,卷起地上的碎纸屑和尘土。只有寥寥几十个等待的旅客,裹着单薄的衣物,蜷缩在冰冷的塑料座椅上,或者靠着巨大的承重柱打盹。沉默,麻木,疲惫,是这里的主旋律。

一列绿皮火车,如同一条疲惫的钢铁长龙,静静地卧在铁轨上。车身斑驳,漆皮剥落,透着一股被时代遗忘的沧桑。车厢连接处泛着陈旧的铁锈色,车窗大多污浊不堪。K8765。终点站:南岭。

这就是他的逃亡列车。

周默拖着行李箱,找了一个远离人群、灯光相对昏暗的角落,靠着冰冷的柱子坐下。他将行李箱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冰冷的寒意顺着柱子侵入骨髓,背部的灼伤和肋骨的断裂处传来阵阵刺痛。他拉高了工装外套的领子,将半张脸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警惕的眼睛,在帽檐的阴影下,如同受惊的野兽,扫视着空旷而危险的站台。

远处,传来一声悠长而嘶哑的汽笛声。

列车,即将启动。

属于“陈墨”的亡命之旅,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寒冷中,无声地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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