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那声冰冷的“准”字,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冻结了整个南京城。退朝的勋贵武将们,步履沉重,面色铁青,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压抑的怒火,以及深入骨髓的“兔死狐悲”。常茂的“谋逆伏诛”,蓝玉案的惨烈景象,被吕本那番诛心之言重新点燃,在每个人心头投下巨大的阴影。
(一)东宫暖阁:病榻前的冰冷
东宫,太子朱标的寝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炭火烧得很旺,试图驱散冬日严寒,却驱不散主人眉宇间化不开的病气与忧虑。朱标半倚在榻上,脸色苍白,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听着心腹太监低声、快速地汇报着早朝上发生的一切。
“常茂…谋逆…天津卫火药库…尸骨无存…耿炳文赴陕…肃清余孽…便宜行事…”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朱标心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旁边的内侍慌忙递上参汤和手帕。
“父皇…父皇他…” 朱标喘息稍定,声音虚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当真…信了?” 他无法相信那个曾与常遇春并肩作战、视常家子侄如己出的父皇,会如此冷酷地给常茂定下谋逆的死罪,并以此为由掀起新一轮清洗。他更痛心的是,父亲那看似维护皇权、实则冷酷无情的帝王心术。
“殿下,圣心难测啊…” 老太监声音更低,“毛指挥使呈上了‘莫七’的腰牌…吕太常言辞激烈,句句指向勋贵骄横…陛下…只回了一个‘准’字。” 老太监不敢妄议君上,但话语中的信息己足够朱标明白那金銮殿上的冰冷决绝。
朱标闭上眼睛,疲惫地挥了挥手。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理解父亲对皇权的执着,对勋贵尾大不掉的担忧,但如此酷烈的手段,牵连如此之广…这与他所信奉的“仁厚治国”背道而驰。他想劝谏,可自己的身体己是风中残烛,父皇的意志更是坚如磐石。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仿佛要将他的心肺都咳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由他父亲亲手掀起的腥风血雨,再次笼罩大明。
(二)坤宁偏殿:谆谆教导与野望
与此同时,坤宁宫的一处温暖偏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太子妃吕氏(朱允炆生母)端坐椅上,仪态端庄。年仅十岁的皇孙朱允炆,身着杏黄色常服,正襟危坐,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模仿着大人的沉稳。他面前摊开的,是一卷抄录工整的《孝经》。
“炆儿,” 吕氏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今日早朝之事,你虽年幼,也当知晓一二。那常茂,身为开平王之后,世受皇恩,不思忠君报国,反行谋逆之举,毁坏朝廷重器,其罪当诛九族!此等不忠不孝、狼心狗肺之徒,下场便是如此!你当引以为戒,时刻谨记‘忠孝’二字,乃为人之本,立身之基!”
朱允炆用力地点点头,小脸上满是严肃:“母妃教诲,儿臣铭记于心。常茂逆贼,罪该万死!皇祖父英明神武,洞察奸邪!” 他年纪虽小,但在母亲日复一日的教导和宫廷环境的熏陶下,早己明白“忠君”和“顺承圣意”的重要性。
“嗯。” 吕氏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她轻轻抚过朱允炆抄写的《孝经》,“你皇祖父最重孝道。你父王身体违和,你更要克尽孝道,勤学上进,以慰圣心。今日这《孝经》抄得甚好,字体方正,心气平和。待会儿,母妃带你去乾清宫,给皇祖父请安。记住,要恭敬,要关切,要让你皇祖父看到你的孝心、你的懂事、你的…沉稳可靠。”
吕氏刻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天津卫的爆炸,常茂的“死”,耿炳文的赴陕清洗…这一切都预示着朝局将迎来新的动荡。在这个敏感时刻,让朱允炆在朱元璋面前展现“仁孝”、“稳重”的形象,加深祖孙之情,巩固其皇太孙地位的根基,显得尤为重要。吕本的胜利,就是她吕氏一族的胜利,更是她儿子朱允炆未来的保障。她需要朱允炆牢牢抓住祖父的心。
(三)定远侯府密室:绝望中的挣扎
当宫廷深处的父子、祖孙在病痛与算计中各自思量时,定远侯王弼府邸深处,门窗紧闭的密室却如同冰窖,炉火再旺也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砰!” 粗瓷酒杯在王弼手中化为齑粉,碎片飞溅。“欺人太甚!吕本老匹夫!毛骧鹰犬!还有…陛下!” 王弼双目赤红,紫膛脸因愤怒扭曲,“一块破铜烂铁,一个死无对证的‘莫七’,就想把咱们这些老兄弟全钉死在耻辱柱上?!耿炳文去陕西‘肃清余孽’?‘便宜行事’?这他娘的就是要老耿挥刀,砍向咱们自己人的脖子!李彬、张温、曹震…哪个不是提着脑袋跟陛下打下的江山?如今…全成了‘余孽’?!”
他吼出的每一个名字,都让密室里的气氛更加窒息。被点到的曹震坐在角落,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只是机械地灌着烈酒,仿佛那灼烧感能麻痹心头的恐惧。蓝玉被剥皮实草的景象,袍泽临刑前的惨叫,如同噩梦般在他脑海中翻腾。
“王侯爷!噤声!噤声啊!” 武定侯郭英脸色煞白,急声低喝,“锦衣卫的耳朵,比耗子还灵!这话传出去,就是现成的催命符!”
“催命符?老子还怕什么催命符?!” 王弼如同困兽,呼哧喘着粗气,“陛下的心思…老耿,你来说!你比我们看得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阴影里的长兴侯耿炳文身上。他缓缓抬起头,那张素来沉稳的脸庞,此刻刻满了深深的疲惫和挣扎。袖袍下,紧握的双拳早己被指甲刺破掌心,温热的血濡湿了内衬,带来尖锐却远不及心头万一的刺痛。
“陛下的心思…” 耿炳文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收兵权,绝后患。蓝帅案是开始,如今…是继续。吕本…不过是递了最趁手的刀。” 他剖析着冷酷的帝王心术和文官集团的野心,字字如冰锥,刺得众人心头发寒。“我去陕西,是九死一生,是自投罗网,更是…被架在火上烤!”
“所以你真要去当这把屠刀?!” 王弼死死盯着他,声音嘶哑绝望。
“不去?” 耿炳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抗旨?那下一个被‘肃清’的,就是我耿炳文!诏狱、酷刑、抄家灭族!然后换张龙、谢成,或者毛骧的狗腿子去!陕西的兄弟们,死得更快,更惨!”
他猛地灌下一杯烈酒,灼烧感压下翻涌的血气,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而决绝:“正因为我耿炳文去!才有一线生机!‘便宜行事’是枷锁,也是…一丝缝隙!那些真正跋扈不法、罪证确凿的,我办!给陛下和朝堂交代!但那些只是念旧情、无实据、被攀咬的老实人…我会想办法!调离、致仕、明贬暗保…只要安分,我拼了这身爵禄前程,也要尽力…保全能保全的!” 他的承诺沉重如山,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
“保全?” 角落的曹震发出一声惨笑,泪水混着酒水滑落,“耿侯爷…您自身难保…又能保下几人?吕本会罢休?毛骧会看着?陛下的心思…深如寒潭!兔死狐悲…鸟尽弓藏…咱们…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他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密室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
密室死寂,只有炭火噼啪和曹震压抑的呜咽。耿炳文沉默着,最终缓缓站起,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而坚韧:“收起引颈就戮的混账话!管好嘴,约束部曲!收敛锋芒,活下去!等待…变局!这,才是生路!各自珍重!” 他拉开沉重的房门,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吹散了室内的最后一丝暖意。
勋贵们望着他消失在门外的沉沉夜色中,如同被遗弃在冰原上的羔羊,只能在无边的恐惧与寒意中瑟瑟发抖。兔死狐悲,寒蝉噤声。一场席卷西北的血雨腥风己然启幕,而金陵城中,病榻上的太子忧心忡忡却无力回天,年幼的皇孙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习着“忠孝”与“稳重”,深宫里的帝王则用冰冷的权术,编织着巩固皇权的大网。天津卫的爆焰余烬,正将大明王朝拖入一个更加诡谲莫测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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