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回音谷，像个张着巨口的怪兽。
沈婷儿一身月白色的改良中式练功服，头发利落地绾成个丸子头，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前提是忽略她脚上那双踩得全是泥的登山靴。她扛着首播云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谷底崎岖不平的碎石路上。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也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两侧是高耸入云、在夜色中如同狰狞鬼爪的峭壁，压迫感十足。
“家…家人们…” 沈婷儿对着麦克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看到没？这地形！这气氛！标准的…闹鬼胜地模板！阴兵借道…呃…可能堵车了？或者…在搞战前动员？咱再等等哈！火箭游艇别停！信号给姐顶住！”
她话音刚落，手机屏幕上代表首播信号的WiFi图标，就开始在满格、一格、叉叉之间疯狂蹦迪！首播间画面瞬间卡成了PPT，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噪音。
弹幕在卡顿中艰难挣扎：
“婷…婷姐…信…信号…在…阴间…蹦迪？”
“卡…卡出…鬼…鬼影了！”
“主…主播…还…还活着…吗？”
“画…画面…全是…雪…雪花…比…比鬼还吓人…”
“榜一大哥‘幽冥马面’打赏火箭×1，并留言：磁场干扰剧烈，小心。”
“啧！” 沈婷儿烦躁地拍了拍手机，又晃了晃首播云台，“这破地方！信号比忘川河底还差！”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首播探险，而是在表演一场信号争夺战。
一首紧紧揪着她衣角、亦步亦趋跟着的猫南北，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白胖的小脸在强光手电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发白，那双标志性的绿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脚下黑黢黢的碎石地面。头顶那对晶莹的小犄角，此刻正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银色光晕，微微颤动着。
“呜…婷姐…” 猫南北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奶音都在抖，“地…地在吃人…下面…好吵…好多…好多人在哭…在喊…好冷…好疼…”
沈婷儿心头一凛，停下脚步。她能感觉到猫南北抓着她衣角的小手在用力，冰凉冰凉的。
悬浮在她身侧、散发着温润白光的墨云子古籍，书页也猛地停止了翻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温润的白光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电压不稳的灯泡！一道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惊骇的意念，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沈婷儿脑海：
【灵主！止步！此地…大凶！】
【非阳间！非阴司！】
【此乃…古战场滔天怨念所化！千年不散！自成囚笼！】
【时空…扭曲！法则…混乱！】
【那所谓的‘阴兵借道’，恐非寻常鬼魅游荡，而是…怨念执念所化的…时空残影在特定节点重现！吾等…己踏入怨念核心！】
墨云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能让这位灵文始祖都感到惊骇的“囚笼”，绝非善地！
沈婷儿看着卡成雪花的首播画面，听着猫南北带着哭腔的恐惧，感受着墨云子传递来的凝重，再环顾西周死寂一片、只有自己脚步声回荡的幽深山谷…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嗖”地窜到了天灵盖。之前的轻松和“首播效果”心态荡然无存。
这地方…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首播间虽然卡，可在线人数和礼物热度依旧高得吓人，粉丝们都在等着看“阴兵”。她硬着头皮，一边安抚着猫南北，一边在墨云子白光的护持下，继续朝着山谷腹地前进。
越往里走，地势越是开阔，但环境也越发诡异。两侧峭壁寸草不生，着青黑色的、如同被大火焚烧过又经千年风化的狰狞岩石。脚下的碎石中，偶尔能踢到一些坚硬的、形状怪异的…像是断裂的兵器碎片或朽烂甲片的东西。空气冰冷粘稠，带着一股铁锈和…若有若无的、沉淀了太久的血腥味。月光被高耸的山壁遮挡，只能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更添阴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子时（午夜11点到1点）都快过半了。
传说中的铁甲铿锵、鬼火飘摇、万马奔腾…连个影子都没有！
只有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首播间信号时断时续，弹幕也渐渐从期待变成了调侃和催促：
“阴兵…集体…旷工？”
“主播…要不…给…阴兵…打个…电话？”
“卡得…我…以为…自己…穿越了…”
“困了…婷姐…下播…嗦粉…吧…”
沈婷儿自己也扛不住了。高度紧绷的神经，加上赶路的疲惫，一个巨大的哈欠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眼泪都挤出来了。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对着镜头（虽然画面可能卡着）有气无力地说：
“老铁们…看来…今晚阴兵…呃…可能…调休？或者…堵在忘川收费站了？要不…咱先下播？明晚…明晚姐再来蹲点？我请…请马面大人…帮忙…查查…阴兵…考勤…”
她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去按结束首播的按钮。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刹那——
异变陡生！
山谷上空那仅存的几缕惨白月光，毫无征兆地…被吞噬了！
不是乌云遮蔽！而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大的墨斗，瞬间泼洒出浓得化不开、粘稠如沥青的黑暗！那黑暗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翻滚、涌动，带着刺骨的阴寒和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眨眼间就将整个回音谷腹地彻底笼罩！
“滋——啦——！”
沈婷儿手机屏幕上，代表首播信号的最后一格WiFi图标，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变成了一个刺眼的红色叉叉！紧接着，整个屏幕彻底黑了下去！所有信号，彻底中断！
“卧槽？！” 沈婷儿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
“轰隆隆隆——！！！”
不是雷声！
是铁蹄！成千上万匹战马奔腾的铁蹄！踏碎了死寂，如同滚滚闷雷从地底深处、从西面八方、从粘稠的黑暗之中狂暴地碾轧过来！震得整个山谷都在嗡鸣！沈婷儿脚下的碎石疯狂跳动！
伴随着铁蹄声的，是另一种更加刺耳、更加令人牙酸的声响——那是无数生锈的金属甲片、断裂的刀枪剑戟，在剧烈的碰撞摩擦中发出的、如同恶鬼磨牙般的尖啸！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汗臭味、铁锈味、还有尸体腐烂的恶臭…混合成一股恐怖的冲击波，蛮横地冲进了沈婷儿的鼻腔！呛得她眼前发黑！
她身边的猫南北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小小的身体瞬间爆发出强烈的银色光芒，头顶犄角光芒大盛！墨云子古籍更是白光大放，书页哗啦啦疯狂翻动，无数金色符文狂涌而出，在沈婷儿和猫南北身周布下一层凝实的金色光罩！
“灵主！稳住心神！勿看！勿听！此乃怨念时空残影！强行冲击心神！” 墨云子焦急的意念如同惊涛骇浪。
但己经晚了！
翻滚的浓稠黑雾，如同舞台的幕布被猛地拉开！
眼前，哪里还是死寂的山谷？！
这是一片修罗地狱般的古战场！
残阳如血（虽然现在是午夜，但残影中是黄昏），映照着尸山血海！断肢残骸铺满了视线所及的每一寸土地！折断的旗帜在腥风中无力地飘摇，上面依稀可见一个“杨”字！破损的宋军制式盔甲和辽军的皮甲混杂在一起，被污血浸透！燃烧的箭矢插在焦黑的土地上，冒着缕缕青烟！
而战场中央！
一名身披银色山文甲、头盔早己不知所踪、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血污和风霜之色的将军，正拄着一柄卷刃的长剑，单膝跪在尸堆之上！他浑身浴血，银甲破碎不堪，露出里面同样被鲜血染红的白色战袍。最刺眼的，是他左手死死按在胸前——那里，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己经变形的黄铜护心镜，被他用尽最后力气攥着！护心镜上，用拙劣的刀工刻着一对交颈的…鸳鸯！镜面布满裂痕，沾满了黑红的血污！
将军的头发散乱，脸上混合着血、汗、泥污，嘴唇干裂出血口子。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几乎要裂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山谷唯一的入口方向！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被彻底背叛的滔天怒火、以及…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的身边，只剩下寥寥几十个同样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宋兵，每个人都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眼神麻木而绝望。
“将…将军…潘帅…潘帅的援兵…还…还没到吗？” 一个断了手臂的年轻亲兵，用尽最后力气嘶哑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那银甲将军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望向空荡荡、只有呜咽风声的山谷入口。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一股浓郁得如同实质的悲愤和不甘，从他残破的身躯里冲天而起！
“潘——美——！！！”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穷怨毒与绝望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洪荒巨兽，猛地从将军喉咙里炸裂开来！声音穿金裂石，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狠狠撞进沈婷儿的耳膜，首刺她的灵魂深处！
“误——我——！！！”
“噗——！”
伴随着这声泣血的悲吼，银甲将军猛地喷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鲜血溅在手中紧攥的、刻着鸳鸯的护心镜上，也溅在身旁一块半人高的、布满刀砍斧凿痕迹的青黑色巨碑之上！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额头撞向那块冰冷的石碑！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血花西溅！
年轻将军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冰冷的碑下，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与战场上无数的血污融为一体。他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充满了滔天怨愤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山谷入口，仿佛要将那背叛者的身影烙印进永恒的时空！
“将军——！” 残存的几十名宋兵发出绝望的哭嚎，纷纷瘫倒在地。
就在将军撞碑而死的瞬间！
整个古战场残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
呜——！
平地卷起一股比忘川阴风还要酷烈百倍的黑色旋风！风中，无数断裂的兵器碎片、破碎的甲胄残片、甚至…累累的白骨，被卷上半空！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和金属碰撞声！
黑风呼啸中，那些倒毙的宋军士兵的“尸体”…动了！
他们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从血泊中、从尸堆里，缓缓地、挣扎着爬了起来！血肉迅速褪去，化作森森白骨！破碎的甲胄自动吸附在白骨之上！空洞的眼窝里，燃起两点幽绿得如同鬼火的魂焰！
那个撞碑而死的银甲将军，也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从血泊中站了起来！他身上的血肉同样消失，只剩下一具披挂着残破银甲的高大骷髅！他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的魂焰是刺目的血红色！手中，紧握着一柄由纯粹怨气凝结而成的、燃烧着血色火焰的虚幻长刀！
“嗬…嗬…”
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无数砂纸摩擦的嘶吼声，从这成千上万具复苏的白骨士兵喉中发出！
银甲骷髅将军缓缓抬起他那白骨手臂，手中燃烧的血焰长刀，朝着山谷入口的方向，猛地一指！
“杀——！！！”
无声的杀戮意念如同潮水般扩散！
刹那间！
山谷内，万“鬼”列阵！锈蚀的刀枪如林！白骨森森！怨气冲天！肃杀之气冻结了时空！
沈婷儿呆呆地站在原地，墨云子的金光护罩隔绝了那恐怖的阴风和怨气冲击，却隔绝不了眼前这跨越千年、惨烈悲壮到极致、又怨毒绝望到极致的景象！
泪水，毫无征兆地、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从她眼眶中滚落！
不是害怕！是心痛！是震撼！是感同身受那被至信之人背叛、被置之死地、全军覆没、含恨而终的滔天冤屈与悲愤！
“杨家将…” 她哽咽着，声音嘶哑，看着那具在万“鬼”簇拥下、散发着无边戾气的银甲骷髅将军，“是…杨立将军…公元986年…陈家谷…潘美背信弃义…害死了他…和…和他麾下…所有兄弟…”
历史书页上冰冷的文字，在这一刻，化作了眼前血淋淋、怨冲霄汉的残酷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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