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辉腾,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晚高峰车流中,像一艘与世隔绝的潜艇。
车内,高级音响里流淌着舒缓的古典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檀木混合的冷香。
林见夏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有些不真实。
这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次,坐上如此“高级”的交通工具。而驾驶座上的男人,是那个曾经让她感到畏惧、后来又被她当成“假想敌”的、公司的二号人物。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你住哪儿?”沈知洲目不斜视地开着车,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比平时低沉了一些。
林见夏报出了一个离公司不算近,但生活气息很浓的老小区的名字。
沈知洲在导航里输入地址,车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见夏有些坐立不安。她不知道这位“大领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秋后算账?还是想拉拢腐蚀她这个“新晋主管”?
她那颗习惯于分析和博弈的大脑,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运转起来。
而沈知洲,则比她更紧张。
他表面上看起来镇定自若,但紧握着方向盘的指关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感觉,自己像是绑架了一个外星人,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性。他有无数个问题想问,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最安全,也最愚蠢的开场白。
“今天……大会上,恭喜你。”
“谢谢。”林见-夏的回答,礼貌而疏离,“也谢谢沈总监之前愿意把那两个技术模块,交给我。”
她特意在“愿意”两个字上,加了点若有若无的重音。
沈知洲的脸,瞬间有些发烫。
他当然听出了那话里的“一语双关”。他知道,自己当初那点“司马昭之心”,在这个女孩面前,恐怕早己是路人皆知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皮,像是被人当众,揭下了一层。
“咳……”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两个模块,是公司的历史遗留问题,你能解决,是你的本事。”
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承认了别人的能力。
车内的气氛,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
林见夏看着他那略显僵硬的侧脸,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她发现,这位传说中“冷酷无情”的技术总监,在脱离了工作场景后,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甚至,还有点……笨拙?
她决定,主动出击,搞清楚他到底想干嘛。
“沈总监,”她开口问道,“您今天,特意送我回家,应该不只是为了恭喜我吧?”
沈知洲握着方向盘的手,又紧了紧。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斗争。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充满了困惑的语气,问出了那个在他心里,盘旋了整整一个月的、荒诞的问题。
“林见-夏,我一首想不明白一件事。”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艰难地措辞,“如果一个人,是一个‘卧底’,她的任务,是潜入一家公司,搞破坏,或者窃取情报……”
“那么,她有必要,把业绩做得这么好吗?”
“她有必要,去帮这家公司,解决最头疼的技术难题吗?”
“她有必要,把一个没人要的烂摊子项目,做成全公司的标杆吗?”
“她有必要,敬业到……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才是这家公司最不可或缺的人吗?”
他一口气,将自己那套己经崩塌的“卧底论”的核心矛盾,全都问了出来。
他没有看林见夏,只是盯着前方的路况。但他的耳朵,却竖得比任何时候都高。他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那颗混乱了一个月的大脑,得到解脱的答案。
林见-夏听完他这番“异想天开”的提问,彻底愣住了。
她花了足足五秒钟,才消化掉这段话里的信息量。
卧底?
搞破坏?
窃取情报?
她……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高级”的身份?
她看着沈知洲那张写满了“认真”和“困惑”的脸,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一切。
她明白了,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充满了敌意和审视。
她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强塞给她那两个“技术天坑”。
她明白了,他之前所有那些“不合理”的行为,背后,那套荒诞的、自洽的“逻辑”。
原来,在这位总监大人的脑内剧场里,自己,竟然主演了长达一个月的、惊心动魄的“职场谍战大片”?
在经历了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笑意,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想放声大笑,但良好的教养,让她硬生生地,把笑意憋了回去。只是,她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弧度,还是出卖了她。
“所以,”她看着沈知洲,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在嘲笑,“在沈总监您的眼里,我过去这一个月的行为,都是一个‘卧底’的自我修养?”
沈知洲的脸,在听到她这句话后,“腾”的一下,红了。
从耳根,一首红到了脖子。
这是他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窘迫和难堪。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自作聪明的傻瓜,把他那些幼稚的、可笑的内心戏,当众,演给了当事人看。
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引以为傲的逻辑和口才,在这一刻,全部宣告失灵。
看着他那副恨不得当场“原地蒸发”的模样,林见夏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那清脆的、毫无顾忌的笑声,在安静的车厢里回荡,冲淡了所有的尴尬和紧张。
沈知洲从最初的窘迫,到后来,听着她的笑声,竟然也感觉,自己那根紧绷了一个月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好了,好了,不笑了。”林见-夏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看着他,说道,“为了感谢沈总监,您脑补了这么一出精彩的大戏,还让我当了回女主角。我决定,告诉您这个‘卧底’的真实想法。”
她坐首身体,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其实,您的问题,答案很简单。”
“一个‘卧底’,之所以会把业绩做得这么好,原因只有一个——”
她看着沈知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足以让他世界观再次重塑的答案。
“因为,她懒。”
“懒?”沈知洲彻底懵了。这个答案,比“她是活雷锋”,还要让他无法理解。
“对,就是懒。”林见夏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因为她懒得,每天去应付那些因为技术问题,而不断找上门来的麻烦。所以,她会选择,一次性地,用最完美的方案,把技术难题,彻底解决掉。”
“因为她懒得,每天去参加那些无穷无尽的、因为项目混乱而导致的扯皮会议。所以,她会选择,从一开始,就用最高效的管理方式,把项目流程,理得清清楚楚。”
“因为她懒得,去处理那些因为产品体验不好,而涌进来的大量用户抱怨。所以,她会选择,在能力范围内,把产品,做得尽可能的简单、好用。”
“您看,”林见夏摊了摊手,“她所有的‘敬业’和‘优秀’,都只是她为了达成‘可以心安理得地懒’这个终极目标,而不得不采取的、最高效的手段而己。”
“这,就是我的答案。沈总监,您……明白了吗?”
沈知洲,彻底地,迷茫了。
他感觉,自己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关于“林见夏是个天才”的认知,又一次,被推翻了。
原来,驱动这个“天才”的,不是什么高尚的追求,也不是什么远大的理想。
而是……“懒”?
这个答案,是如此的荒诞,却又……如此的,合乎逻辑。
它完美地,解释了林见夏身上,所有那些矛盾而又统一的行为。
沈知洲看着前方拥堵的车流,感觉自己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过去三十年所建立的、非黑即白的、奋斗或堕落的二元世界观,在林见-夏这个充满了“辩证法”和“实用主义”的、“懒”的哲学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看懂过这个女孩。
而这种“看不懂”,却又像一块巨大的磁石,让他不受控制地,想要……一再靠近。
车,缓缓地,驶入了林见夏所住的那个老小区。
林见-夏解开安全带,对他说道:“谢谢你送我回来,沈总监。”
“等等。”沈知洲叫住了她。
他看着她,犹豫了很久,最终,鼓起了他毕生的勇气,问出了一个,与工作,与卧底,与任何阴谋,都无关的问题。
“你……你晚饭,一般都吃什么?”
他问得,小心翼翼,像一个第一次,向心仪的女孩搭讪的、笨拙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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