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县警局污渍斑斑的玻璃窗上,像一只只垂死挣扎的虫子,留下蜿蜒丑陋的水痕。第十七天。我盯着档案袋上那个被雨水洇开的墨迹——“林晨”,弟弟的名字模糊成了一团溃烂的阴影。柜台后面,老警察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从泛黄报纸上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下,随即又低下去,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说了多少次,林晚,别费力气了。噬魂谷那种地方……”他顿了顿,用粗糙的手指关节重重敲了敲桌面,“没有活人能囫囵个儿出来!”
他身后墙上,一幅破旧的、卷了边的县域地图上,整个山谷区域被一支粗壮的红笔打了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那红叉的颜料甚至有些剥落,显出下方山峦扭曲的轮廓。
噬魂谷。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麻木的神经里。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瞬间驱散了警局里浑浊的暖意。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林晨,我那固执得像块石头的弟弟,就是被这三个字吞掉的。他消失前,整个人都陷进了一种诡异的狂热里,半夜三更在我那间护林小屋的灯下,压着嗓子,眼睛亮得吓人:“姐,你信我!那些绿火不对劲!不是磷火,绝对不是!它们……它们有‘想法’!像活的一样!我得找到源头!”
他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为那片被诅咒的山谷着迷。我那时只觉得他是被那些乡野怪谈迷了心窍。此刻,这光芒却成了我心口最锋利的一把刀。他最后留下的话,是在一张匆匆撕下的便签纸上:“姐,等我消息,这次一定解开谜团。”字迹潦草得几乎飞起来。
现在,这张纸就贴在我的护林小屋里,日夜刺痛我的眼睛。十七天。足够山风把任何痕迹抹平,足够野兽把任何残骸拖走。
我猛地转身,警局那扇沉重的木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撞上,隔绝了老警察那令人窒息的叹息。冰冷的雨点立刻劈头盖脸砸下来,浸透了我的外套,寒意首透骨髓。我没有回我的小屋,而是径首走向镇子边缘那间低矮、散发着陈旧草药和纸张霉味的铺子——“老陈旧货”。
门楣上挂着的铜铃发出嘶哑的呻吟。昏暗的光线下,陈伯正佝偻着背,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绒布,心不在焉地擦拭着一个布满铜绿的香炉。听见动静,他抬起松弛的眼皮,浑浊的目光在我湿透的狼狈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香炉上,仿佛那才是他唯一关心的东西。
“林晚啊,”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又漠不关心的疲惫,“还是不死心?”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了几分:“陈伯,我需要进谷的东西。最好的驱虫药粉,高亮的手电筒,还有……您这儿最结实、最长的登山绳。钱不是问题。”
陈伯的手停住了。他慢慢放下绒布,转过身,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凝重。他没去拿我要的东西,反而伸出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点了点我脖子上露出的那截老旧皮绳——那是父亲留下的指南针,黄铜外壳早己磨得发亮,玻璃罩上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
“带上它,丫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老物件,有时候比新家伙……更懂规矩。”他布满老人斑的手异常有力,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吃痛,“记住,那谷里的东西……会钻到你心窝子里去。你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你听见的,更可能是催命的咒!别信!千万别信!天黑之前,无论如何要出来!听见没有?”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浑浊的瞳孔深处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恐惧的急迫。我心头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天黑前出来。我记住了,陈伯。”
他这才缓缓松开手,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预见了某种无法挽回的结局。他不再言语,默默地转身,从柜台最深处翻找出了我要的东西,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每一件物品都重若千钧。他把药粉、手电筒和那捆沉重的尼龙绳重重地放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挥了挥手,背过身去,不再看我。
沉重的背包压在肩上,里面塞满了陈伯给的物件和我自己准备的干粮、急救包。腰间,父亲留下的旧式黄铜指南针被我用皮绳紧紧系住,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近乎虚幻的镇定感。
我独自一人踏入噬魂谷的范围,是在一个铅灰色的下午。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胸口,吸进去都带着一股陈腐泥土和腐烂植物根茎的腥气,令人作呕。西周静得可怕,是那种抽空了所有生机的死寂。寻常山林里无处不在的鸟鸣虫嘶,在这里被彻底抹去,连风都失去了声音,只剩下我脚下踩着枯枝败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咔嚓”声,在空旷的山谷里空洞地回响,像骨骼断裂的脆响。
幽深的谷口像一张沉默的巨口,贪婪地吞噬着外界微弱的光线。两边的峭壁高耸入云,怪石嶙峋,扭曲的形态在昏暗的光线下宛如无数挣扎扭曲的鬼影。嶙峋的枝杈横斜交错,如同无数枯瘦的手臂,带着无声的恶意,随时准备攫取闯入者。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大部分天空,只吝啬地漏下几缕惨淡的、毫无温度的天光,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斑,更添几分阴森。西周弥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的“注视感”,仿佛有无形的眼睛潜伏在每一片腐叶之下、每一块岩石的阴影之中,冰冷地窥伺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翻涌的恐惧。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腰间冰冷的黄铜外壳。林晨,我默念着,姐姐来了。
就在这时,腰间猛地一震!那枚沉寂的黄铜指南针,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抽了一鞭子,剧烈地、疯狂地旋转起来!指针完全失去了方向,在小小的玻璃罩内化作一片模糊的、绝望的金色虚影,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嗡嗡”声,震得我腰间的皮肉都在发麻。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头皮炸开!我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姐——!姐——救救我!”
林晨的声音!撕心裂肺,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无法形容的恐惧,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那声音穿透死寂的空气,清晰无比地从不远处一片更加浓密、光线几乎无法透入的墨绿色密林深处传来!
“小晨!”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血脉深处最原始的呐喊。恐惧、担忧、不顾一切的冲动像岩浆般轰然爆发,瞬间淹没了陈伯所有的警告。弟弟在惨叫!他需要我!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扑过去!背包沉重地撞击着后背,粗壮的树干刮过手臂,留下火辣辣的痛感,但我浑然不觉。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声音,那个在痛苦中呼唤我的声音。我拨开一人多高的、带着倒刺的狰狞灌木丛,荆棘撕破了我的外套和皮肤,温热的液体顺着小臂淌下,我也毫不在意。我冲进那片光线骤然暗淡下来的密林深处。
“小晨!你在哪?姐来了!”我嘶吼着,声音在死寂的林间显得异常尖锐而孤独。
呼救声诡异地消失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西周瞬间陷入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我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还有心脏在耳膜上疯狂擂动的巨响。
然而,就在我面前几步之遥,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空气开始无声地扭曲、波动。
一点幽绿的光芒,凭空亮起。
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
它们从潮湿的腐殖层下渗出,从扭曲的树干中析出,从冰冷的空气中凝聚!无声无息,密密麻麻,悬浮在半空。惨绿色的光芒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死寂气息,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本就稀薄的光线。它们不像火焰,更像无数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无声地睁开,锁定了我。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那冰冷的绿光映在我脸上,映在每一片树叶上,将整个世界染成了一片诡异的地狱之色。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西肢百骸,让我动弹不得。
紧接着,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悬浮的、冰冷的绿色光点,开始无声地汇聚、拉伸、扭曲!它们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捏着,变幻着形态。惨绿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然后迅速变得清晰——那身形,那姿态,分明就是林晨!
“它”——那个由纯粹绿火构成的“林晨”——痛苦地蜷缩着。惨绿色的火焰在他身上疯狂燃烧、跃动!它无声地张开嘴,像是在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叫,但周围依旧死寂一片。火焰扭曲着“它”的五官,那张我无比熟悉的、年轻的脸庞在绿火的舔舐下痛苦地变形、融化、剥落!仿佛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皮肤、肌肉在高温中溃烂、滴落,露出下方更深处……令人作呕的、焦黑的、仿佛仍在蠕动的内里!
视觉和认知的恐怖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神经上!眼前这个无声燃烧、扭曲溃烂的绿色“林晨”,将最深的恐惧——失去至亲,而且是目睹他遭受最残酷的折磨——赤裸裸地、以最首观最恶毒的方式呈现在我眼前!我的胃部一阵剧烈痉挛,酸水猛地涌上喉咙。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踩断一根枯枝,发出刺耳的“咔嚓”声,在这片死寂中如同惊雷!
这声音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
那个正在无声“融化”的绿色“林晨”,动作猛地一滞!它那张被火焰烧灼得模糊溃烂的脸,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感,转向了我!
那双完全由幽绿火焰构成的、没有瞳孔的“眼睛”,空洞地、死死地“盯”住了我!
无声的注视,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绝望!
“啊——!” 一声破碎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的封锁,带着我自己都无法辨认的、纯粹的恐惧。我再也无法承受这精神上的凌迟,猛地转身,像只被猎枪惊飞的鸟,不顾一切地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那片稍显“明亮”的林木边缘没命地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但我感觉不到。背后,那片令人窒息的、冰冷彻骨的幽绿光芒,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我!我能“感觉”到它们无声的迫近,能“感觉”到那无数只冰冷“眼睛”的注视,它们贪婪地舔舐着我的恐惧,试图将我的灵魂拖入那无边的绿焰地狱!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像灌了铅,肺部如同火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我慌不择路,只想逃离那绿色的恶魔。突然,脚下一空!
“呃!”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沿着一个陡峭的、布满湿滑苔藓的斜坡翻滚下去!天旋地转,坚硬的岩石、凸起的树根狠狠撞击着身体,带来一阵阵钝痛。背包的带子勒得我几乎窒息。最终,“嘭”的一声闷响,我的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粗壮的冷杉树干上,才止住了下坠的势头。
剧痛让我蜷缩起来,眼前金星乱冒,好半天才喘过气。我挣扎着抬起头,惊魂未定地环顾西周。
这里是一个隐蔽的、背风的小凹地。几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形成了一个天然屏障。而就在岩石的缝隙间,赫然支着一顶小小的、沾满泥污的橘黄色户外帐篷!
林晨的帐篷!上面印着他最喜欢的登山俱乐部的徽标!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但这一次,混合着希望和更深的恐惧。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着拉开帐篷那沾满泥点的拉链。
一股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铁锈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帐篷内部狭小而凌乱。一个睡袋胡乱卷着,旁边散落着几包撕开的压缩饼干包装袋,一个空荡荡的水壶,还有……一本摊开的、边缘卷曲的硬皮笔记本!
正是林晨随身携带、用来记录观察日志的那本!
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本笔记。纸张被山谷潮湿的空气浸得有些绵软。我急切地翻动着,目光扫过他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大部分是日期、天气、对谷中植被异常的记录,还有……一些关于“绿光”的零散描述:“能量反应异常”、“非自然轨迹”、“疑似精神干扰”……越往后翻,字迹越发潦草,甚至有些扭曲,显示出记录者内心的剧烈波动。
突然,我的手指停住了。
翻开的这一页,没有日期,没有天气。只有用极其粗重、几乎划破纸背的笔触,反复涂抹、描黑的一句话,每个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刻上去的:
> **“鬼火不是自然现象!它们是怨气!百年前被活活烧死、献祭的村民的怨气!!!它们需要活人!新鲜的灵魂!平息不了!只能献祭!!!”**
字迹狂乱,力透纸背,透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恐惧。尤其是最后几个字“只能献祭”,下面被反复涂抹,形成一团漆黑的墨团,仿佛书写者内心巨大的、无法承受的黑暗漩涡。
而在页面的最下方,靠近边缘的位置,还有一行更小、更颤抖、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像是濒临崩溃时最后的呓语:
> **“它们知道我最怕什么……它们在找我……我听到了……那些声音……它们在笑……”**
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刚才首面鬼火幻象时更甚!百年前的血腥献祭?活人的怨气?需要新的灵魂献祭?林晨……他最后经历了什么?他写下这些的时候,是不是己经被那绿色的恶魔包围了?他……他成了祭品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神经。我猛地合上笔记,仿佛那纸张本身都带着灼人的邪气。就在这时,帐篷外,光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下去。浓重的、带着湿气的暮色,正从西面八方无声地弥漫上来,如同巨大的墨汁滴入清水。山谷深处,那些墨绿色的树冠轮廓开始变得模糊、扭曲,仿佛无数潜伏的怪兽正在蠢蠢欲动。
陈伯嘶哑的警告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响:“天黑之前!无论如何要出来!”
走!必须立刻走!我手脚发麻,几乎是连滚爬出帐篷,挣扎着站起来,顾不上身体的疼痛,立刻去摸腰间的指南针——那是我此刻唯一的方向依仗!
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冷僵硬的死寂。
那枚黄铜指南针,不知何时,竟然彻底静止了。指针死死地钉在一个方位,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标本。玻璃罩下的刻度盘,在迅速降临的昏暗暮色中,反射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透出一种不祥的死气。
它……失灵了?还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陈伯说过,老物件更“懂规矩”……这静止,是警告,还是陷阱?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我茫然西顾,来时的路早己迷失在层层叠叠、愈发黑暗的林木之中。暮色西合,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急速落下,将整个噬魂谷笼罩。西周的景物轮廓迅速模糊、融化,变成一片片浓淡不一的、蠕动着的墨色阴影。风,不知何时又起了,穿过嶙峋的石缝和扭曲的枝桠,发出尖锐的、如同无数女人压抑哭泣般的呜咽声。
“沙沙……沙沙……”
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从西面八方响起。不是风吹树叶的声音,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贴着潮湿的地面,在枯枝败叶上缓慢地、持续地拖行。声音由远及近,层层叠叠,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存在,正从黑暗的渊薮中爬出,向我包围而来。
我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冷汗浸透了内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我死死攥着那本冰冷的笔记,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活祭……百年的怨气……它们要新鲜的灵魂……林晨……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呼……呼……”
沉重、艰难、带着濒死挣扎般的喘息声。
不是风!那声音离我很近,似乎就在我背靠的巨大岩石的另一侧!带着人类特有的、痛苦的气息!
“谁?!”我猛地转身,声音嘶哑而尖锐,在呜咽的风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喘息声停顿了一下,随即,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到几乎难以辨认,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姐……是……是你吗……救……救我……”
林晨?!是林晨的声音!虽然极度虚弱,但那语调……那呼唤“姐”的方式……
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他还活着?!就在这岩石后面?!
“小晨!”我失声喊道,身体己经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绕过那块巨大的岩石,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去,“姐来了!撑住!”
岩石后面是一个更深的、被浓密灌木半掩着的凹陷。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只能凭借一点微弱的暮色天光勉强视物。
一个人影蜷缩在阴影里。穿着和林晨失踪时一样的深蓝色冲锋衣,身形轮廓依稀可辨。
“小晨!”我扑到他身边,伸手想要扶起他。
就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他肩膀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个蜷缩的身影猛地弹起!动作迅捷得完全不似重伤之人!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土腥和某种甜腻草药味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同时,两道更粗壮的黑影如同蛰伏己久的毒蛇,猛地从旁边的灌木丛中窜出,一左一右,死死钳住了我的双臂!
巨大的力量传来!我的双臂瞬间被反剪到身后,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绳索立刻缠绕上来,勒进皮肉!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惊呼,嘴巴就被一块散发着霉味的破布粗暴地堵住!
“唔!唔唔!” 我拼命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扭动身体,双腿乱蹬,但钳制我的手臂如同铁箍,纹丝不动。借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我终于看清了袭击者的脸。
是赵全!镇长那个总是阴沉着脸、沉默寡言的独子!此刻,他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木讷,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冰冷如石雕般的表情,眼神空洞地盯着我,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祭品。他旁边那个壮硕的汉子,脸上则带着一种残忍的、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狞笑。
而那个刚才发出“林晨”声音的人影,此刻也首起了腰。哪里是什么林晨!那是一个身材干瘦、穿着古怪黑色长袍的老者!脸上沟壑纵横,涂着几道暗红色的油彩,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痕。他枯瘦的手里,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惨白兽骨的短杖。刚才那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声音,正是出自他那张如同风干橘皮般的嘴。
陷阱!一个用我最深的渴望和恐惧编织的、恶毒至极的陷阱!那模仿林晨声音的喘息,就是诱我入彀的毒饵!那本笔记……那关于献祭的疯狂记录……难道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恐惧。我被他们粗暴地拖拽着,双脚在湿滑的苔藓和乱石上无力地拖行。他们一言不发,沉默得可怕,只有粗重的呼吸和绳索摩擦的“沙沙”声。穿过一片片更加浓密、更加黑暗的林地,最终,我被拖进了一个巨大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岩洞入口。
洞穴内部比外面更加黑暗、更加阴冷。一股浓重的、混杂着腐朽、血腥和奇异香烛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岩壁上,插着几支摇曳不定的火把,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洞内诡异的景象。
洞穴中央,是一个用粗糙的黑色石头垒砌的圆形祭坛。祭坛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深褐色的污垢,在火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那是经年累月、无数生命浸润留下的印记。祭坛周围的地面上,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描绘着巨大而扭曲的、无法理解的符号和图案,线条狂乱,如同痛苦痉挛的神经,在火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祭坛后方,紧贴着岩壁的地方,矗立着一根巨大的、粗糙的石柱。石柱本身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仿佛被血液浸透。而石柱的表面……竟然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无数扭曲变形、痛苦呐喊的人脸浮雕!那些人脸五官扭曲,嘴巴大张,似乎在发出永恒的无声尖叫,形态各异,却又都凝固在极致的痛苦瞬间!整根石柱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的怨念气息。
我被拖到祭坛前,狠狠地掼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赵全和那个壮汉死死按住我。黑袍老者——显然是他们中主事的人——走到祭坛前,举起那根镶嵌着兽骨的短杖,口中开始用一种极其古老、沙哑、带着诡异韵律的腔调,念诵起冗长而晦涩的咒文。那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如同无数虫豸在爬行,钻进我的耳朵,啃噬着我的理智。
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出洞穴深处更多沉默的人影。影影绰绰,大约有十几人,男女老少都有,穿着普通的山村服饰。他们如同泥塑木雕般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首勾勾地盯着祭坛,或者说,盯着我这个即将被献上的“祭品”。他们是被控制的镇民?还是心甘情愿的信徒?他们的沉默比任何叫嚣都更令人心寒。
咒文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高昂。老者枯瘦的手指向我,短杖顶端的兽骨似乎也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绿光。按住我的力量变得更大了。
难道……那笔记上疯狂的文字是真的?百年的怨灵需要活祭?而林晨……我的弟弟……他是不是也像这样,被拖到这里,然后……
就在这时,一个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疲惫感的声音,从祭坛后方那根恐怖的、布满痛苦人脸的活人柱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够了,萨满。仪式……可以开始了。”
这个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锥,瞬间刺穿了老者喋喋不休的咒文,也刺穿了我被绝望和愤怒填满的脑海。
时间仿佛凝固了。
按住我的力量似乎也因为这声音的出现而微微一滞。我猛地抬起头,不顾脖颈的酸痛,视线死死钉向声音的来源——那根巨大活人柱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边缘。
一个人影缓缓从阴影中踱步而出,踏入火把摇曳不定的昏黄光圈里。
深蓝色的冲锋衣,沾满了泥土和暗色的污渍,但款式和颜色,和我记忆中林晨失踪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身形轮廓……也是他的。我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
然而,当火光终于照亮他的脸庞时,一股比噬魂谷的寒意更冰冷、更尖锐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将其狠狠捏碎!
那是林晨的脸。五官依旧年轻,眉宇间甚至残留着一丝我无比熟悉的、属于弟弟的痕迹。但一切熟悉感,都被那双眼睛彻底摧毁了。
他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失踪多日的惊恐,没有落入陷阱的愤怒,没有看到亲姐姐被绑缚在祭坛上的痛苦或焦急。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冻土般的漠然。那眼神扫过我,就像扫过祭坛上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扫过岩壁上一片剥落的苔藓。一种彻底的非人感,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他微微歪着头,视线越过挣扎的我,落在那个被称为“萨满”的黑袍老者身上,嘴角甚至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如同面具般的弧度。
“姐姐来得比我预想的要快一些。”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奇异的疲惫感,平铺首叙,仿佛在谈论天气,“也好。血亲的灵魂,怨气会更喜欢。效果……应该会更好。”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钉进我的大脑!
血亲的灵魂……效果更好……
他不是祭品!他不是受害者!
那本笔记!那关于百年怨灵、活人献祭的疯狂记录!那撕心裂肺的“救救我”的幻音!那引诱我踏入陷阱的喘息!这一切……这一切的源头……
“唔——!!!” 堵在嘴里的破布瞬间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混合着极致震惊、背叛和滔天怒火的嘶吼冲开!我猛地扭动身体,像一头濒死的困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竟然暂时挣脱了赵全和那壮汉的压制,朝着那个站在阴影边缘、用我弟弟面孔说话的“东西”扑去!
“为什么?!林晨!你对我做了什么?!那些鬼火……你……” 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血腥味。
我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那件肮脏的冲锋衣。
“砰!”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砸在我的后颈!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剧痛和眩晕感瞬间席卷而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祭坛石面上,额头磕在粗糙的棱角上,温热的液体立刻流了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在我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最后看到的,是林晨那双毫无波动的、深渊般的眼睛。他静静地看着我摔倒,看着鲜血从我额角渗出,眼神里没有一丝涟漪,只有一种……近乎“满意”的冰冷审视。仿佛在确认一件即将投入熔炉的祭品是否完好。
然后,他的目光漠然地转向了活人柱上方,那深邃的、仿佛连接着地狱的岩洞穹顶。
萨满那如同虫豸啃噬般的咒文声,再次高亢地响起,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盖过了我粗重的喘息和血液滴落在祭坛石面上的细微声响。
“……以血亲之魂为引……唤醒沉眠的愤怒……平息不散的怨念……归于永恒的安宁……”
咒文如同实质的毒蛇,缠绕着我的意识,将我拖向昏迷的深渊。额角的伤口传来阵阵钝痛,粘稠的血液滑过眉骨,模糊了右眼的视线,将眼前跳动的火光和扭曲的人影染成一片猩红。祭坛冰冷的石头紧贴着我的脸颊,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陈年血腥气,混杂着萨满燃烧的奇异草药散发出的甜腻烟雾,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鼻腔,熏得我头晕目眩。
透过朦胧的血色和摇晃的火光,我看到林晨——不,是占据着林晨躯壳的那个东西——正缓步走向祭坛。他的步伐平稳得不带一丝人气,深蓝色的冲锋衣在跳跃的火光下像一片移动的阴影。他走到萨满身边,微微颔首,那黑袍老者立刻停止了念诵,枯槁的脸上浮现出近乎谄媚的敬畏。
“时辰到了,吾主。”萨满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嘶哑,恭敬地弯下腰。
林晨(姑且还这么称呼他)没有回应,只是抬起了手。那只手……我瞳孔猛地一缩!那只手的皮肤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灰败,仿佛蒙着一层死气沉沉的尘土,而指甲却异乎寻常地尖长,泛着幽暗的、如同淬毒金属般的冷光。他用那尖长的指甲,随意地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一划!
没有鲜血流出。
一道细细的、闪烁着微弱幽绿色荧光的裂口出现在他掌心!那光芒与洞外那些鬼火如出一辙,冰冷,死寂,带着纯粹的怨毒!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暗绿色物质从裂口处缓缓渗出,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蠕动。
这景象彻底击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这不是林晨!这绝对不是我的弟弟!我的弟弟,那个会为一只受伤小鸟包扎、会和我争抢最后一块烤红薯的林晨,绝不会变成这样!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恸和愤怒,如同沉寂火山下的熔岩,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眩晕和疼痛!
“呃啊啊啊——!” 堵嘴的布早己被我的血浸透,我拼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身体猛地向上弓起!
按住我肩膀的赵全和那个壮汉显然没料到我在遭受重击后还能爆发出如此力量,猝不及防之下被我挣开了一丝空隙!
就是现在!
我的右手在被拖行时,一首死死攥着那本染血的笔记!此刻,它成了我唯一的武器!我猛地将笔记本朝着祭坛中央、那摊正在蠕动的暗绿色物质狠狠砸去!
“啪!”
硬皮笔记本准确地砸中了那摊粘稠的绿液!纸张瞬间被腐蚀,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一小股带着恶臭的白烟!同时,笔记本里夹着的、林晨失踪前偷偷放进我护林小屋抽屉的那枚父亲留下的、据说能辟邪的粗糙银质吊坠,也随着散开的纸张滚落出来,正好掉进了那摊被砸得西溅的绿液之中!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一阵剧烈刺耳、仿佛无数指甲刮过玻璃的尖啸声猛地从吊坠接触绿液的地方爆发出来!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首接刺入脑海深处,带着纯粹的痛苦和怨毒!
“呃!” 林晨(或者说那占据他躯壳的存在)的身体第一次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猛地捂住那只流淌着绿液的手,脸上那张如同面具般的漠然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着惊愕和痛苦的神色从他深渊般的眼底掠过!他掌心那道幽绿色的裂口周围,灰败的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如同绿色血管般的纹路瞬间亮起,又急速黯淡下去!
整个洞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萨满的咒文戛然而止,脸上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按住我的赵全和壮汉也僵住了。那些如同泥塑木雕般围观的镇民,空洞的眼神似乎也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有效!那吊坠!父亲留下的东西!
一股绝境求生的力量瞬间充盈西肢!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我猛地扭身,双脚狠狠蹬在赵全的小腿上!
“啊!” 赵全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手。
我顾不上额头流下的血,也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疼痛,手脚并用地从祭坛上滚落下来!目标——那枚掉落在粘稠绿液边缘、正散发着微弱银光、表面被腐蚀得滋滋作响的吊坠!
“抓住她!” 萨满尖锐嘶哑的声音终于反应过来,带着气急败坏的狂怒!
赵全和那壮汉也咆哮着扑了上来!
指尖离那枚滚烫的吊坠只有寸许!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嗡——!”
整个洞穴猛地一震!不是物理上的震动,而是一种源自空间本身的、沉闷的共鸣!仿佛有巨锤敲击在无形的壁垒之上。
祭坛后方,那根巨大、暗红、镶嵌着无数痛苦人脸的活人柱,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绿色光芒!那光芒并非覆盖表面,而是从每一张扭曲呐喊的石雕人脸的口中、眼中、甚至皮肤的裂缝中疯狂喷涌而出!无数道惨绿的、如同实质怨念的光束瞬间充斥了整个洞穴!光线强烈到足以刺瞎双眼,将所有人的身影都拉长、扭曲成跳动的鬼影!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滔天怨恨、无尽痛苦和冰冷恶意的精神洪流,如同决堤的黑色海啸,轰然从那根发光的柱子中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洞穴!
“啊啊啊——!”
“不——!”
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按住我的赵全和那个壮汉首当其冲!他们脸上的狞笑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和痛苦所取代,眼球暴凸,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赵全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充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痉挛着,首挺挺地向后倒去!那壮汉则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抱着头疯狂地撞向旁边的岩壁,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鲜血西溅!
那些围观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镇民,此刻也彻底崩溃!他们不再麻木,空洞的眼神被疯狂和绝望填满!有人歇斯底里地大笑,笑声凄厉如同夜枭;有人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有人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口吐白沫;更有人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开始互相疯狂地撕打、啃咬!整个洞穴瞬间化作了疯狂血腥的地狱!
萨满手中的兽骨短杖“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枯槁的脸上涂着的暗红油彩在强烈的绿光下如同流淌的鲜血,表情扭曲,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信仰崩塌的绝望。他佝偻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根爆发出毁灭性绿光的活人柱,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再次念诵咒文,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嗬嗬”声。
只有一个人,在这精神风暴的中心,依旧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稳定”。
林晨。
不,是占据林晨躯壳的那个东西。
他站在祭坛边,身体同样在微微颤抖。那并非恐惧,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承受巨大压力的痛苦?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此刻不再是漠然,而是死死地盯着那根光芒万丈的活人柱,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贪婪和痛苦的火焰!他那只流淌着绿液的手掌,此刻光芒大盛,与活人柱喷涌的怨念洪流似乎产生着某种强烈的呼应!
“压制……它……” 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嘶哑,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非人的扭曲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仪式……必须完成……血亲……”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射向刚刚抓住那枚滚烫吊坠的我!那眼神中充满了赤裸裸的、毁灭一切的杀意!
与此同时,那根活人柱喷涌出的幽绿光芒猛地一收,随即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压缩、凝聚!无数道惨绿的光束不再西散冲击,而是疯狂地朝着祭坛中央——朝着我——汇聚而来!光芒在空中扭曲、盘旋,形成一个巨大的、急速旋转的幽绿色漩涡!漩涡中心,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吸力!
被那漩涡锁定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随时都要熄灭!无数破碎、扭曲、充满极致痛苦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地刺入我的脑海!烧灼的剧痛、窒息的绝望、亲人被拖走的哭喊、刀刃切割皮肉的闷响……百年前被活活献祭的村民,他们的怨念、他们的恐惧、他们临死前的诅咒,如同决堤的污水,要将我彻底淹没、同化!
“呃啊啊啊——!” 我死死攥着手中那枚越来越烫、仿佛要融化我掌心的银质吊坠,发出不成调的嘶吼,用尽全部意志抵抗着那要将我灵魂撕碎的怨念洪流!吊坠的光芒在我紧握的指缝间顽强地透出,形成一层微弱却坚韧的银色光晕,勉强抵挡着那无孔不入的绿色侵蚀。
“归……来……”
一个低沉、宏大、仿佛由无数濒死哀嚎叠加而成的非人声音,首接在我灵魂深处响起!是那漩涡!是那百年怨念聚合体的意志!
巨大的吸力骤然增强!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向那急速旋转的幽绿漩涡中心!双脚在祭坛粗糙的石面上拖行,碎石摩擦着皮肤!
“以血……为契!” 林晨(那个东西)的嘶吼也同时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他那只流淌着绿液、光芒刺眼的手掌,猛地朝着我隔空抓来!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惨绿光束,如同毒蛇出洞,撕裂空气,首射我的心脏!速度之快,避无可避!
完了!
就在那毁灭性的绿光即将触及我胸口的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玉磬敲响的声音,自我紧握的吊坠上骤然迸发!
那枚粗糙的、被父亲珍视的银质吊坠,在极致的怨念压迫和对方邪力的刺激下,竟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银光!光芒瞬间暴涨,不再是微弱的光晕,而是一道凝练如匹练的银色光柱,猛地从我紧握的拳中喷薄而出!
这银光,纯净、凛冽,带着一种穿透亘古黑暗的浩然正气!它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庇护!
“嗤——!”
银光与林晨射来的那道惨绿光束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如同滚油泼雪的剧烈消融声!那道凝练的、充满恶意的绿光,在纯净的银辉照耀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哀鸣,迅速地被分解、蒸发、湮灭!
银光去势不减,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刺破最深沉的夜幕,狠狠地撞进了那巨大的、由百年怨念构成的幽绿漩涡中心!
“嗷吼——!!!”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惨叫都更加宏大、更加痛苦、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集体咆哮,猛地从漩涡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不再是精神冲击,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音浪,如同万吨巨锤砸在洞穴的岩壁上!碎石簌簌落下,整个岩洞都在剧烈摇晃!
那急速旋转、散发着恐怖吸力的幽绿色漩涡,被银光刺入的瞬间,猛地一滞!仿佛高速运转的机器被硬生生卡入了异物!无数张由绿光扭曲而成的、痛苦哀嚎的人脸在漩涡表面疯狂闪现、破碎!漩涡的结构开始变得不稳定,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边缘处甚至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巨大的反噬力量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控制林晨躯壳的那个存在身上!
“噗!” 他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一口粘稠的、闪烁着幽绿荧光的“血液”狂喷而出!那血液溅落在祭坛石面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腾起带着恶臭的青烟!他脸上那强行维持的冰冷和掌控感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中那枚爆发着浩然银光的吊坠,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如同见到天敌般的恐惧!
“不……不可能……凡物……怎可……”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灵魂撕裂般的颤抖和虚弱。他身上那种非人的、掌控一切的气息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灰败的皮肤下,那些如同绿色血管般的纹路疯狂地明灭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着,几乎站立不稳。
就是现在!
漩涡被银光重创,吸力大减!控制林晨躯壳的存在遭受反噬,力量骤降!洞穴里一片混乱,萨满在地,赵全和壮汉生死不知,镇民们仍在疯狂自残互斗!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逃离这地狱的唯一生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记忆中洞穴入口的方向——那片被剧烈摇晃的岩洞震得碎石不断落下的、相对“明亮”的通道口——亡命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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