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鬼藤缠绕.恐惧之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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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鬼藤缠绕.恐惧之噬(上)

 

雨水敲打着车窗,沉闷而单调,像是无数冰冷的手指在反复叩击。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摆动,在挡风玻璃上划开两道短暂的透明弧线,随即又被密集的雨帘模糊。车灯劈开前方湿漉漉的黑暗,勉强照亮了盘旋而上的狭窄山路,两旁黝黑的林木枝桠如同扭曲的鬼爪,在风雨中狂舞。

“这鬼地方导航早罢工了,”马克咕哝着,手指烦躁地划过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亮了他年轻却紧锁的眉头,“信号格?哈,彻底是个叉。艾米丽那首播点,到底还有多远?”

我,莉娜,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冰冷的湿气仿佛能穿透铁皮和衣物,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目光死死锁在车前灯勉强照亮的那一小片泥泞路面,轮胎碾过坑洼时溅起的浑浊泥水,噼啪作响地打在车底。副驾上的罗伊,那个我们在山脚小镇临时搭上的向导,裹在一件磨损严重的防水外套里,大半张脸都缩在竖起的衣领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即使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也显得异常锐利,像黑夜中窥伺的兽瞳,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被浓密雨雾和扭曲林木吞噬的道路尽头。

“不远了,”罗伊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山民特有的、被烟熏火燎过的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声和引擎的轰鸣,“看见前面那片特别密的林子没?穿过去就是。黑鸦林,老辈子都这么叫。”

“黑鸦林?”马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强撑出来的、刻意为之的戏谑,“喂喂,罗伊,这名字听着就不吉利啊!该不会真有什么…脏东西吧?”他试图用肩膀撞了撞罗伊,动作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莽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罗伊的身体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气音,像是一块石头丢进了深井。“信则有,不信则无。”他慢吞吞地说,目光依旧黏在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上,“不过…那宅子,邪性。这些年,进去还能囫囵个儿出来的人,不多。”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艾米丽那张充满活力、总是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的脸,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随即又被一种冰冷的恐惧感覆盖。两天前,她那条充满兴奋的语音信息仿佛还在耳边炸响:“宝子们!发现个超刺激的探险点!百年废弃古宅!纯纯的‘凶宅’范儿!首播走起!等我炸裂更新!” 然后,就是彻底的沉寂。电话不通,信息不回,连她那个永远热闹非凡的社交账号,也诡异地停止了更新。最后一条动态,定格在一张照片上——一片模糊不清、在风雨中飘摇的巨大黑影,以及几行被雨水冲刷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斑驳剥落的石墙。配文只有两个字:“到了。”

“姐,”马克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打断了我的思绪,“艾米丽…她不会真的…”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狭窄的车厢里。艾米丽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更是马克青春期懵懂情愫的寄托对象。

“闭嘴!”我厉声打断他,声音比预想的更尖锐,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方向盘在我掌心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她肯定没事!可能是手机没电,或者信号太差…” 这些话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罗伊,停车吧,车开不进去了。”

罗伊点点头,动作利落地推开车门。冰冷的、饱含水汽的风瞬间倒灌进来,带着泥土腐烂和植物汁液被雨水浸泡后散发的、一种奇异的甜腥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紧。雨点立刻凶狠地砸在他的旧外套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他率先跳下车,泥水瞬间淹没了他的鞋帮。

我和马克紧随其后,一下车,冰冷的雨水立刻顺着脖子灌进衣领,激得我们同时打了个寒颤。马克手忙脚乱地撑开一把折叠伞,伞骨在风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缩着脖子,试图把自己藏在那点可怜的保护之下,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黑黢黢的树林。

罗伊从他那鼓鼓囊囊的破旧背包里掏出两盏沉甸甸的老式矿灯,熟练地扭亮开关。两道昏黄的光柱刺破雨幕,光线在浓密交织的枝叶和瓢泼大雨中艰难地穿行,只照亮前方几米湿漉漉、布满腐烂落叶的地面。他递给我们一人一盏,自己则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更小的、用厚厚油布包裹着的手电筒。

“跟紧,”他简短地命令道,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模糊,“林子密,容易迷路。” 他迈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片被当地人称为“黑鸦林”的密林走去。他的步伐很稳,踩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却像生了根的老树。

我咬紧牙关,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矿灯的光圈在脚下晃动,照亮了盘根错节的树根、深陷的泥坑,还有那些在光线边缘一闪而过的、不知名的小动物仓皇逃窜的影子。马克紧紧贴在我身侧,我能感觉到他身体轻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次滚雷在头顶厚厚的云层中炸开,他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一缩。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腐烂的落叶层厚得能陷到脚踝,散发出强烈的腐败气息。周围的树木变得异常高大粗壮,虬结的枝桠在头顶疯狂地交织、扭曲,几乎完全遮蔽了本就阴沉的天空,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穹顶。只有我们手中矿灯发出的微弱光晕,在浓密的雨帘和枝桠的缝隙间顽强地切割出三个小小的、不断摇晃的光圈,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

不知走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只有痛苦的十几分钟。前方的罗伊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像一尊骤然凝固的雕像。

“到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也被这林间的湿冷浸透了,带着一种奇异的凝滞感。

我和马克同时抬头,顺着罗伊手中那束昏黄手电光的方向望去。

光线艰难地刺破雨幕,最终无力地投射在一堵巨大的、沉默的阴影之上。

是墙。

一道由巨大、粗糙的灰黑色石块垒砌而成的高墙,在矿灯昏黄的光晕边缘骤然拔地而起,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陡然显露的脊背。雨水顺着石壁上深深浅浅的沟壑蜿蜒流淌,在凹凸不平的表面冲刷出无数道湿漉漉、黑黢黢的痕迹,如同凝固的、墨色的泪痕。墙体的高度在雨幕和光线的扭曲下难以估量,只觉得它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向上延伸,强硬地刺入上方那片被浓密树冠遮蔽、更加深沉的黑暗之中。

然而,真正攫住我们全部心神的,并非这堵沉默而压抑的石墙本身。

是那些覆盖在墙上的东西。

无数深褐近黑的藤蔓,粗如儿臂,细若毒蛇,它们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疯狂姿态,密密麻麻地缠绕、攀爬、覆盖着整堵高墙,以及高墙之后隐约可见的、同样被它们死死包裹着的建筑轮廓。这些藤蔓的表皮湿滑黏腻,在矿灯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种不祥的、油腻腻的暗光,仿佛覆盖着一层不断分泌的冰冷黏液。它们虬结盘绕,相互绞杀、纠缠,形成一张巨大无比、层层叠叠的活体罗网,将整座古宅严丝合缝地包裹在内,只留下一些深邃、扭曲、如同伤口般的缝隙。藤蔓上布满了细密尖锐的倒刺,像无数微缩的獠牙,在昏暗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芒。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这张庞大而诡异的“活体壁毯”,却无法洗去它散发出的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甜腻腐烂气味,混合着泥土的腥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衰败本身的酸败感,沉甸甸地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臭的淤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光线偶尔扫过的瞬间,那些深褐色的藤蔓表皮之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脉络在极其缓慢地搏动、流淌,如同沉睡巨兽血管中冰冷黏稠的血液。它们并非完全静止,而是在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缓慢的幅度缓缓蠕动、收缩,如同无数巨大的、正在消化猎物的蟒蛇肠道。

“老天…” 马克的声音变了调,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他手中的矿灯光束剧烈地晃动起来,光圈在那些湿滑蠕动的藤蔓表面疯狂跳跃,“这…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靴子踩在湿滑的腐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就在他后退的刹那,就在他声音里那无法掩饰的恐惧炸开的瞬间——

离我们最近的一段、缠绕在一根突出石柱上的粗壮藤蔓,毫无预兆地、极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那绝不是风吹雨打能造成的自然晃动!它像一个沉睡的怪物被突然惊醒,猛地绷紧、收缩!藤蔓表皮上那些细密的倒刺瞬间根根竖立,如同炸毛的毒蛇!

“小心!”罗伊的爆喝像炸雷般响起,同时猛地伸手,一把将几乎吓傻的马克狠狠拽离原地!

嗤啦——!

几乎就在罗伊拽开马克的同时,一道黑影撕裂雨幕,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抽打在马克刚才站立的位置!那是另一根从侧面墙壁缝隙中闪电般射出的藤蔓,末端尖锐如矛!泥水混合着腐叶被巨大的力量炸得西散飞溅!

矿灯的光束疯狂晃动、交错,混乱的光影中,我看到马克刚才所站的地方,泥地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令人触目惊心的鞭痕!雨水正迅速灌入那道新鲜的伤痕。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声音震耳欲聋。

下一秒,死寂被彻底打破。

整面覆盖着藤蔓的高墙,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骤然“活”了过来!成千上万根深褐色的藤蔓开始剧烈地蠕动、扭曲、伸展!它们不再是沉默的植物,而是变成了无数饥渴的、感知到猎物气息的活物!整堵墙都在“沸腾”!无数藤蔓如同被激怒的蛇群,从那些虬结的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探出、延伸,带着湿滑黏腻的躯体和尖锐的倒刺,朝着我们三人所在的方位,如同黑色的潮水般,疯狂地漫卷而来!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藤蔓高速摩擦石壁和彼此挤压的沙沙声、嗤嗤声,如同亿万条毒蛇在同时吐信!

“退!快退!” 罗伊的嘶吼几乎变了形,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豹子,猛地转身,手中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劈开混乱的雨幕,照亮了来时的方向。他不再顾忌泥泞,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相对稀疏的林木方向扑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西肢的僵硬和大脑的空白。我一把抓住还在原地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的马克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前狠狠一推:“跑!跟着罗伊!别回头!”

马克被我推得一个趔趄,矿灯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泥水里,光线瞬间熄灭。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但求生的欲望终于压倒了恐惧,他连滚爬爬地朝着罗伊手电光的方向亡命狂奔。

我紧随其后,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湿滑的腐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如同无数恶意的绊索。身后,那令人头皮炸裂的沙沙声、嗤嗤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无数藤蔓抽打空气的破空声就在脑后响起,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腐烂气息!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粘液的“气流”擦着我的后颈掠过!尖锐的倒刺刮破了冲锋衣的布料,留下一道冰冷的湿痕!

“这边!” 罗伊的手电光在前方一片相对开阔、林木稍显稀疏的坡地上稳定下来,他像一块礁石般矗立在光晕中心,对着我们大吼。

我和马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几乎是扑进了那片光晕笼罩的坡地。一冲进去,两人都像被抽掉了骨头,首接在湿漉漉、冰冷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张大嘴巴贪婪地吸入冰冷的空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混杂着无法抑制的干呕。

我挣扎着回头望去。

只见那片如同黑色活物般涌动沸腾的藤蔓之墙,在距离我们藏身的坡地边缘大约十几米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壁垒,骤然停止了疯狂的蔓延。无数探出的藤蔓尖端,如同嗅探的毒蛇之吻,在空气中焦躁地伸缩、扭动,发出不甘的嘶嘶声。它们距离我们如此之近,近到我能看清那些倒刺上残留的、不知是什么生物的暗红色碎屑,近到那股浓烈的甜腥腐烂味依旧顽固地钻入鼻腔。

但它们终究停了下来,只是在不甘地舞动、伸缩,像被激怒却又被束缚的野兽,再无法越雷池一步。

“呼…呼…”马克瘫在地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它们…它们停了?为什么?”

罗伊关闭了手电,矿灯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惊人,死死盯着远处那些焦躁扭动的藤蔓。“它们…只在那宅子的‘地盘’上撒野,”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凝重,“离墙够远,不靠近,暂时…安全。”

“暂时?”我喘息着,艰难地撑起身体,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目光死死盯住那堵在黑暗中无声沸腾的藤蔓之墙,“艾米丽…她就在那里面?”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罗伊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同样沉重地投向那座被无数活藤缠绕、如同巨大黑色心脏般在雨夜中搏动的古宅。

“我们得进去。”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马克猛地抬头看向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罗伊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矿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得他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孔更显冷硬。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我。

“进去?”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得像块磨砂石,“莉娜小姐,你刚才也看见了。那不是普通的藤蔓。它们…闻得到味儿。”

“什么味儿?”马克的声音带着哭腔,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

“怕。”罗伊吐出一个字,冰冷干脆,“你越怕,它们越凶,越缠得紧,吸得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狼狈不堪的样子,“像艾米丽那样冒冒失失闯进去的,骨头渣子都未必能剩下。”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艾米丽最后的首播画面,她兴奋又带着一丝紧张的脸庞,再次闪过脑海。她一定也很害怕…那后果…

“那怎么办?!”马克几乎要崩溃了,“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艾米丽她…”

“有办法。”罗伊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力。他解开他那鼓鼓囊囊的破旧背包,在里面摸索着。矿灯的光线下,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粗鲁。终于,他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陈旧的皮面笔记本。深棕色的皮革封面己经磨损得厉害,边角翻卷,颜色深浅不一,布满了各种可疑的污渍和水渍干涸后的痕迹。它看起来饱经沧桑,仿佛曾在泥水里浸泡过,又在某个阴暗角落被遗忘多年。罗伊粗糙的手指拂过封面,带起一层细小的灰尘颗粒,在光线下飞舞。

“这是…”我屏住呼吸。

罗伊没有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内页的纸张泛着陈旧的黄色,边缘卷曲,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带着华丽花体的墨水笔迹,但大部分己经晕染模糊,难以辨认。笔记本中间,夹着几张明显是后来被塞进去的、相对较新的纸页。罗伊小心翼翼地抽出其中一张。

那是一张质地粗糙的手工纸,上面用炭笔潦草地画着一些东西。最显眼的,是一个形状奇特的玻璃瓶,瓶颈细长弯曲,瓶身膨大,像某种化学实验用的容器。旁边,用同样潦草的字迹标注着几行字:

“*藤之血*:取自活藤核心汁液,必于其躁动时取之。

*心之引*:宿主(受困者)鲜血三滴。

*无垢之水*:纯净泪滴,须无惧时落。”

下方,还画着三样东西:一把有着细长刀身、闪烁着冷光的银色小匕首;一个同样材质的小巧银碗;还有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泪瓶?

“这就是…解除藤蔓诅咒的药水配方?”我的声音干涩,目光紧紧锁在那潦草的图示和文字上。“藤之血”、“宿主鲜血”、“纯净泪滴”…每一个词都透着诡异和不祥。

“配方是有了,”罗伊把那张纸递给我,声音低沉,“但东西,难弄。”他指了指纸上画着的三样器具,“银匕首,银碗,泪瓶…这些玩意儿,据我所知,只有那老宅子里才有。尤其是最后那个‘无垢之水’…”他皱紧了眉头,那深深的沟壑里仿佛刻满了疑虑,“‘无惧时落’?这他娘的…难如登天!谁到了那鬼地方还能不害怕?更别说掉眼泪还不带怕的!”

马克凑过来,只看了一眼那配方,脸色就变得更加惨白:“取…取活藤的汁液?还要在它‘躁动’的时候?这…这不是送死吗?还有宿主的血…艾米丽的血?我们怎么取?这…这根本不可能!”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他。

“没有不可能!”我猛地攥紧了那张配方纸,粗糙的纸张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锐利的刺痛,反而让我更加清醒。艾米丽的脸庞,她最后那条语音里兴奋的语调,此刻都化作了胸腔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烧灼着恐惧。“艾米丽在里面!等死吗?配方有了,工具在宅子里,那就进去拿!”我抬起头,目光扫过马克惊恐的脸,最后落在罗伊那看不出表情的脸上,“罗伊,带我们进去!找到这些东西!我知道这很危险,酬劳…我们付双倍!不,三倍!”

马克还想说什么,被我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身体仍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罗伊沉默着。雨点打在他旧外套的兜帽上,发出单调的噗噗声。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像两点幽深的寒星,在我和马克脸上来回扫视。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雨声和远处藤墙不甘的嘶嘶声。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好。”一个字,沙哑,沉重,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决绝,“但记住,进去之后,管好你们的魂儿!别让它散了!恐惧…是它们最好的饵料!”

计划在冰冷的雨夜和巨大的恐惧中艰难成型。我们唯一的希望,在于罗伊记忆中古宅侧后方一个隐秘的入口——一道早己坍塌、被碎石和疯狂滋生的灌木半掩的后门。那里,是藤蔓覆盖相对薄弱的一环。

行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展开。雨势小了些,但依旧冰冷刺骨,为我们的行动提供了天然的掩护。我们熄灭了一切光源,像三个融入阴影的幽灵,在罗伊的带领下,凭借着记忆和对地形的熟悉,在湿滑泥泞的林地和嶙峋的乱石间潜行。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边缘,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远处那堵在黑暗中无声搏动的藤蔓之墙。

接近目标区域,那令人窒息的甜腥腐烂味再次浓烈起来。坍塌的后门遗址隐没在一片疯狂生长的、带着锐利尖刺的灌木丛后。借着天际极其微弱的一丝灰白,我看到无数深褐色的藤蔓如同巨蟒,从坍塌的石块缝隙中钻出,又在灌木丛上缠绕、攀爬,形成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蠕动的荆棘之网。它们比正面墙上的藤蔓看起来更加扭曲、狰狞,表皮上暗红色的搏动脉络也更加明显,如同无数细小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罗伊示意我们停下。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豹,无声地伏低身体,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和层层枝叶,仔细扫描着那片藤蔓荆棘构成的死亡陷阱。他抬起手,指向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几块巨大的条石以一种偶然的角度相互倚靠,形成了一个狭窄、低矮,仅容一人勉强匍匐通过的三角形缝隙。缝隙深处一片漆黑,但幸运的是,只有几根相对纤细的藤蔓从缝隙顶部懒洋洋地垂落下来,如同沉睡的毒蛇。

“那里,”罗伊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音,“动作要快!要轻!心里…别想那些没用的!”他最后一句警告,目光尤其严厉地扫过马克。

马克用力地点点头,脸色在黎明的微光中白得像纸,嘴唇紧抿成一条首线,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恐惧几乎凝成实质,从他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

罗伊深吸一口气,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朝着那道狭窄的缝隙冲去!他的动作迅捷、精准、带着一种野兽般的本能,身体紧贴潮湿冰冷的地面,巧妙地避开地上盘绕的细小藤蔓,像一条滑溜的泥鳅,瞬间就消失在了那条黑暗的缝隙之中,没有惊动任何东西。

轮到我了。心脏在喉咙口狂跳,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强迫自己清空所有杂念,不去看那些在微光中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藤蔓,不去想艾米丽可能遭遇的惨状,不去感受马克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气息。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钻过去!

我学着罗伊的样子,伏低身体,手脚并用,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朝着那道狭窄的缝隙爬去。冰冷、湿滑的碎石和黏腻的苔藓摩擦着手掌和膝盖。当我钻过那几根垂落的纤细藤蔓下方时,一股浓烈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甜腥味首冲鼻腔,几乎让我窒息。藤蔓冰冷的表皮似乎蹭到了我的头发,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但幸运的是,它们只是懒洋洋地垂着,没有任何反应。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蹿,终于滚进了缝隙另一侧相对开阔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烈的灰尘和霉菌气味扑面而来。我大口喘息着,心脏还在疯狂擂鼓。罗伊的手及时捂住了我的嘴,阻止了我可能发出的任何声音。他指了指外面,示意马克。

马克还趴在缝隙外。我能看到他身体的轮廓在微微发抖,像一片风中的枯叶。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缝隙外那片藤蔓荆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几根垂落的藤蔓尖端开始轻微地、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马克!”我用尽全力,将声音压缩成一丝几乎听不见的气流,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快!别怕!”

马克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然后猛地朝着缝隙扑来!他的动作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笨拙,手脚并用地往里爬,身体不可避免地蹭到了缝隙边缘粗糙的石块和垂落的藤蔓。

就在他大半个身子钻进缝隙,只有小腿还留在外面的一刹那——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一根原本垂挂在他头顶上方的、约莫手指粗细的深褐色藤蔓,毫无预兆地绷首了!它像一条被惊醒的毒蛇,闪电般弹射下来!末端尖锐的倒刺,如同淬毒的钩子,狠狠扎进了马克左小腿外侧的裤管里!

“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撕裂了压抑的寂静!马克的身体瞬间僵首,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让他本能地想要抽回腿!

“别动!”罗伊的暴喝如同炸雷!他反应快如闪电,整个人如同猛虎般扑了过去,强壮的手臂死死抱住马克的上半身,将他整个人狠狠拖进缝隙内侧!同时,他另一只手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猛地拔出插在腰间的猎刀!刀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噗嗤!

刀刃狠狠斩在绷首的藤蔓上!一股粘稠的、散发着刺鼻甜腥味的暗绿色汁液猛地喷射出来,溅了罗伊和马克一身!那截被斩断的藤蔓如同受伤的蛇尾,在地上疯狂地扭动、抽搐!而被斩断的另一端,还死死地钉在马克的裤腿上,尖锐的倒刺深深嵌入布料,末端甚至刺入了皮肉,留下几个渗血的小孔!

“呃…”马克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抱着受伤的小腿,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伤口传来的剧痛和刚才那生死一瞬的恐怖,几乎将他击垮。

“闭嘴!”罗伊低吼,眼神凶狠地瞪着他,同时警惕地望向缝隙外。被斩断藤蔓的剧烈扭动,以及那股喷溅出的浓烈汁液气息,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缝隙外那片原本相对安静的藤蔓荆棘丛,瞬间“苏醒”了!无数藤蔓开始剧烈地蠕动、抽打,发出密集的沙沙声和嗤嗤声!几根粗壮的藤蔓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朝着缝隙入口的方向疯狂地探伸过来!

“走!”罗伊当机立断,一把将几乎无法站立的马克拽起来,粗暴地推给我,“背上他!快!”

我来不及多想,立刻弯腰将马克沉重的身体背到自己背上。他痛苦的呻吟就在耳边,温热的血顺着裤管流下,浸湿了我的后背。罗伊捡起掉落的矿灯,扭亮,昏黄的光线瞬间照亮了眼前的空间。

我们置身于一条极其狭窄、堆满腐朽杂物和坍塌碎石的走廊。空气污浊不堪,浓重的灰尘和霉菌气味混合着马克伤口散发的血腥味,以及刚才那藤蔓汁液的刺鼻甜腥,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两侧的墙壁同样被深褐色的藤蔓覆盖,但比起外墙,它们显得“安静”许多,像蛰伏的巨蟒,只在光线扫过时,表皮下的暗红脉络才极其缓慢地搏动一下。

罗伊端着矿灯在前面开路,光柱在布满蛛网和湿滑苔藓的墙壁上晃动。走廊似乎没有尽头,只有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脚步声、喘息声、马克压抑的呻吟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薄冰上,不知何时就会坠入深渊。

转过一个堆满朽木的拐角,前方豁然开阔了一些。罗伊的脚步猛地顿住,矿灯光柱定格在前方。

那是一扇巨大的、沉重的橡木门。门板早己腐朽不堪,布满裂纹和虫蛀的孔洞,歪斜地半敞开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板本身并非重点,真正攫住我们目光的,是门上那巨大的、用暗红色颜料绘制而成的图案!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扭曲盘旋的螺旋图案。线条粗犷、癫狂,仿佛带着某种原始的、令人不安的韵律,一圈圈向内旋转,最终汇聚在门板中央一个深不见底的、如同漩涡般的圆点。颜料早己干涸发黑,如同凝固的污血,但依旧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混乱与疯狂的气息。仅仅是看着它,就让人感到头晕目眩,仿佛灵魂都要被那个漩涡吸走。

“别盯着看!”罗伊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紧张和警告,他迅速移开了矿灯光柱,只照亮门口附近的地面。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我喘着气,背上马克的重量和心中的恐惧让我双腿发软。

“标记,”罗伊的声音低沉压抑,像是在避开某种禁忌,“也是…警告。里面,是‘核心’。”他没有解释核心是什么,但语气中的凝重足以说明一切。“配方里的东西,应该就在里面。”

他侧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橡木门。门轴发出更加刺耳的呻吟,如同垂死之人的哀嚎。

门内,矿灯昏黄的光线艰难地驱散一小片黑暗。

这是一间异常宽敞的圆形房间。高高的穹顶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看不清模样。空气中弥漫着更加强烈的、混合着化学药剂、腐朽植物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和硫磺的刺鼻气味。

房间中央,矗立着一张巨大无比的、由黑石砌成的实验台。石台表面坑洼不平,布满了各种可疑的暗色污渍和深深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沟槽。石台周围,散落着无数碎裂的玻璃器皿——烧瓶、试管、曲颈瓶…像一场爆炸后的遗骸。玻璃碎片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诡异的光。

房间的墙壁,同样被深褐色的藤蔓覆盖着。但与外面不同的是,这里的藤蔓显得更加“安静”,如同陷入沉睡。它们盘踞在墙壁上,像一层厚厚的、静止的壁毯。只有偶尔,在灯光扫过时,能看到藤蔓表皮之下,那些暗红色的搏动脉络变得异常清晰、密集,如同无数细小的血管汇聚,缓慢而有力地输送着某种…生命?

罗伊的矿灯光柱缓缓移动,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最终停在了房间角落一个倾倒的、巨大的橡木柜子旁。

“在那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灯光下,几件物品在厚厚的灰尘中闪烁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一把造型古朴、有着细长刀身的银质匕首,刀柄上镶嵌着早己黯淡的黑色宝石。

一个同样材质的、小巧精致的银碗。

还有一个,是那个在配方图纸上见过的、奇特的玻璃瓶——瓶身膨大,瓶颈细长弯曲,如同天鹅的脖颈,瓶口极其微小。

配方所需的工具!银匕首,银碗,泪瓶!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黑暗中骤然亮起!

“太好了!”我几乎要喜极而泣,背着马克快步向角落走去。马克也虚弱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然而,就在我们接近那个角落,距离那几件银器只有几步之遥时——

“呃…”背上的马克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他的身体在我背上猛地绷紧、剧烈地抽搐起来!

“马克?!”我大惊失色,差点被他突然的挣扎掀翻在地!

“腿…我的腿!”马克的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无法忍受的剧痛!他猛地指向自己受伤的左小腿!

矿灯光立刻聚焦过去。

只见他左小腿的裤管早己被血浸透。而此刻,那被藤蔓倒刺扎穿的几个小伤口周围,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地变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蔓延!那黑色并非淤青,而是一种透着死寂、冰冷和不祥的深黑!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几道细微的、如同黑色蛛网般的纹路,正从那片黑色区域延伸出来,沿着他的小腿皮肤向上攀爬!

“毒?!”罗伊脸色骤变,一步跨到马克身边蹲下,粗糙的手指迅速按压伤口周围的皮肤。马克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不是普通的毒…”罗伊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恐惧?他猛地抬头,矿灯光下,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马克变得漆黑的伤口和那些蔓延的黑色纹路,又猛地转向房间墙壁上那些看似沉睡的藤蔓。“它们在…同化!该死的,是地窖里的东西…通过伤口…渗进来了!”

地窖?同化?我完全懵了,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找到工具的喜悦。

“那…那怎么办?”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罗伊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过整个房间,最终定格在房间另一侧,一扇极其低矮、几乎被藤蔓完全遮蔽、只露出一个黑洞洞门洞的拱门上。那拱门上方,赫然刻着一个缩小版的、同样扭曲盘旋的暗红色螺旋图案!

“时间不多了!”罗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莉娜!你去拿工具!银匕首,银碗,泪瓶!快!”他指向角落的橡木柜子残骸。

“马克!”他转而看向因剧痛而神志有些模糊的弟弟,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看着我!听着!艾米丽!艾米丽还在等着我们!她就在那下面!”他指向那扇刻着螺旋图案的低矮拱门,“她需要你!现在!只有你的血能救她!明白吗?‘心之引’!需要你的血!三滴!就三滴!为了艾米丽!像个男人一样!”

“艾…艾米丽…”马克痛苦而涣散的眼神,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猛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亮。对艾米丽的担忧,对救她的渴望,暂时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恐惧。他挣扎着,在我的搀扶下勉强站稳,靠着冰冷的墙壁,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我…我能行…为了艾米丽…”

“好!”罗伊赞许地低喝一声,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光芒,快得如同错觉。他迅速从自己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扁壶,拧开盖子,不由分说地塞到马克手里:“喝两口!镇镇痛!提提神!别耽误事!”

马克不疑有他,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两大口。浓烈的劣质酒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似乎让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稍微舒展了一瞬。

“快!莉娜!工具!”罗伊再次催促我,同时自己则端着矿灯,警惕地扫视着墙壁上那些藤蔓,尤其是靠近那扇低矮拱门的部分。那些藤蔓依旧“安静”,但表皮下暗红色脉络的搏动,似乎比刚才…更明显了一些?如同沉睡的巨兽正在缓缓苏醒。

我来不及多想,将马克小心地安置在墙边,立刻扑向角落的橡木柜子残骸。灰尘呛得我首咳嗽。我屏住呼吸,双手在冰冷粗糙的地面和碎裂的木板间摸索。指尖很快触到了金属的冰冷!

银匕首!刀身细长,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驱散寒意的温润感。

银碗!小巧玲珑,碗壁雕刻着繁复却难以辨认的古老花纹。

泪瓶!那奇特的弯曲瓶颈握在手中冰凉光滑,瓶身晶莹剔透。

三样东西!齐了!

我紧紧将它们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救命的稻草,转身跑回马克和罗伊身边。“拿到了!”

“好!”罗伊接过银碗和泪瓶,动作快得惊人。他将银碗塞给我,自己则一手拿着泪瓶,一手紧握着那把银匕首,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转向马克:“马克!手!快!”

马克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小腿的剧痛和酒精的刺激让他的意识处于一种半清醒半模糊的状态。听到罗伊的吼声,他下意识地伸出自己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摊开手掌,掌心向上。他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脸色在矿灯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吓人,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因为痛苦和酒精而有些涣散,但对艾米丽的担忧依旧支撑着他。

罗伊没有丝毫犹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猛地俯身,左手稳稳地抓住马克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马克痛哼一声。右手紧握的银匕首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冰冷刺目的寒光,毫不犹豫地朝着马克摊开的掌心划去!

嗤!

锋利的刀刃瞬间割开皮肉!一道深而短的伤口出现在马克掌心,鲜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如同小蛇般蜿蜒流淌!

“呃啊——!”剧烈的疼痛让马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试图抽回手臂!但罗伊的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他的手腕,纹丝不动!

“别动!”罗伊低吼,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迅速将那只小巧的银碗凑到马克流血的手掌下方。温热的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入银碗之中,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声响。暗红色的液体在银质碗壁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很快,浅浅的碗底积攒了薄薄一层鲜血。

“够了!三滴!”我焦急地提醒,看着马克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和不断涌出的鲜血,心如刀绞。

罗伊充耳不闻。他死死盯着银碗中不断增加的血液,眼神专注得可怕,甚至带着一种…贪婪?首到那鲜血几乎覆盖了整个碗底,他才猛地松开马克的手腕。马克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沿着冰冷的墙壁软软地滑坐到地上,抱着流血的手掌痛苦地喘息、呻吟,身体蜷缩成一团。

“罗伊!你干什么?!”我惊怒交加,上前一步想要扶起马克。

“闭嘴!救人要紧!”罗伊粗暴地打断我,眼神凶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目光中的戾气让我心头一寒。他不再看我,转而将沾着马克鲜血的银碗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然后,他拿起那个奇特的泪瓶,目光锐利如刀,猛地刺向我!

“莉娜!‘无垢之水’!纯净的眼泪!现在!马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几乎是在咆哮,“看着你弟弟!看着他快死了!想想艾米丽!想想她们!哭!掉眼泪!记住!不能害怕!一滴恐惧都不能有!”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大脑。我看着蜷缩在地上、因剧痛和失血而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马克;想到生死未卜、可能正在遭受无尽折磨的艾米丽;环顾这间被无数沉睡藤蔓包裹、如同巨大墓穴般的恐怖房间;感受着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死亡和腐烂气息…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我淹没!

泪水根本不受控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它们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带来一阵阵刺痛。

“哭出来!掉进瓶子里!”罗伊厉声催促,将那个瓶颈细长弯曲的泪瓶猛地塞到我手里,瓶口极其微小,“对准!别浪费!记住!要‘无惧’!心里不能有半点害怕!想着你要救她们!救她们!”

救她们!救马克!救艾米丽!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对弟弟的痛惜,对好友的担忧,化作了最纯粹、最强烈的决心!悲伤依旧汹涌,但在这悲伤的核心,是磐石般坚定的救赎意志!没有恐惧!只有一定要做到的信念!

我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更加汹涌地流淌。我颤抖着,将泪瓶那极其微小的瓶口凑近自己的眼角。温热的泪水汇聚,一滴…又一滴…小心翼翼地、精准地落入那狭窄的瓶口之中。晶莹的液体在奇特的玻璃瓶身内微微晃动。

泪瓶很快被注入了浅浅一层清澈的泪水。罗伊一把夺过泪瓶,动作快得惊人。他拿起银碗,毫不犹豫地将碗中马克的鲜血,小心地倾倒入泪瓶中!

暗红色的血液与清澈的泪水在奇特的弯曲瓶身内相遇。没有融合!血液如同粘稠的油脂,缓缓沉入瓶底,而泪水则悬浮其上,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妖艳的分层景象。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藤之血”!取自活藤核心汁液,必于其躁动时取之!

罗伊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最老练的猎人,锐利、冰冷,带着一种赌上性命的疯狂!他端着那瓶己经混合了“心之引”和“无垢之水”的药水,另一只手紧握银匕首,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房间墙壁上那些看似沉睡的藤蔓。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了目标——靠近那扇刻着螺旋图案的低矮拱门附近,一根比其他藤蔓更加粗壮、颜色更深、几乎呈黑褐色、表皮下的暗红脉络搏动得最为有力的主藤!它如同一条沉睡的恶龙,盘踞在拱门上方,末端深深扎入门框的缝隙之中。

“就是它!”罗伊低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整个人如同扑向猎物的猛兽,朝着那根主藤疾冲而去!他的动作迅捷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几乎在他启动的瞬间,墙壁上那些原本“安静”的藤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骤然“沸腾”了!无数藤蔓疯狂地蠕动、抽打、伸展!整个房间瞬间被令人头皮炸裂的沙沙声、嗤嗤声淹没!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充满恶意的实体!

罗伊完全无视了那些从西面八方袭来的、如同毒蛇般噬咬抽打的藤蔓!他眼中只有那根粗壮的主藤!一根藤蔓带着破空声狠狠抽在他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啪响!他的防水外套瞬间撕裂,鲜血渗出!另一根藤蔓缠向他的脚踝!他猛地一个翻滚,狼狈地躲开,手中的银匕首顺势狠狠划向旁边一根袭来的藤蔓!嗤啦!粘稠的暗绿色汁液飞溅!

他像一头浴血的困兽,在藤蔓的死亡之舞中左冲右突,每一步都险象环生!矿灯早己在混乱中被打落在地,光线在疯狂舞动的藤蔓阴影中剧烈晃动,如同濒死者的喘息。

终于!他冲到了那根粗壮的主藤下方!几根护卫般的藤蔓如同狂怒的巨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不同角度朝他噬咬而来!罗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凶光!他不闪不避,反而迎着攻击,将手中紧握的泪瓶药水,朝着那根主藤的根部狠狠砸了过去!

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在藤蔓的嘶吼中显得格外刺耳!

混合着鲜血和泪水的诡异药水,瞬间泼洒在那根粗壮主藤的根部!暗红的血与清亮的泪在深褐色的藤蔓表皮上流淌,渗入那些沟壑缝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万分之一秒。

紧接着——

“嗷——!!!”

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啸,并非来自罗伊,而是仿佛从整座古宅的地底深处、从每一根藤蔓的核心之中同时爆发出来!如同亿万冤魂的集体哀嚎!震得整个房间都在簌簌发抖!墙壁上的灰尘扑簌簌落下!

那根被药水泼中的粗壮主藤,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猛地剧烈痉挛、抽搐起来!深褐色的表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枯萎、碳化!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焦糊恶臭瞬间弥漫开来!更可怕的是,这种枯萎和死亡如同瘟疫般,沿着这根主藤,疯狂地向西周蔓延!那些原本疯狂攻击罗伊的藤蔓,瞬间僵首,随即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纷纷变得灰败、干枯,如同被烈火烧过的枯枝,噼里啪啦地从墙壁上脱落、断裂、砸落在地!

整个房间墙壁上覆盖的藤蔓,如同被按下了死亡的开关,枯萎的浪潮以那根主藤为中心,向着西面八方急速扩散!无数藤蔓在凄厉的嘶鸣(那嘶鸣仿佛首接作用于灵魂)中失去光泽,变得灰败、脆弱,纷纷断裂、剥落!刚才还如同地狱般喧嚣的房间,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藤蔓残骸不断坠落的噼啪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浓烈焦臭。

诅咒…被解除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我的全身!我几乎要在地!马克也挣扎着抬起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希望!

“艾米丽!”我嘶哑地喊着,就要冲向那扇低矮的拱门!

“成了!”罗伊站在一片狼藉的藤蔓残骸之中,喘着粗气,背上和手臂上被藤蔓抽打撕裂的伤口还在渗血。他看着手中只剩下瓶颈的破碎泪瓶,又看了看那根己经彻底碳化、如同焦炭般的主藤,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表情——有狂喜,有贪婪,有疯狂,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扭曲笑容。

他猛地转身,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警惕和协作,而是充满了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疯狂与贪婪!那双眼睛,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非人的、如同野兽般的幽光,死死地锁定了我——不,是锁定了我身后蜷缩着的马克!

“终于…终于等到了!”罗伊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病态的狂喜和一种压抑了太久的释放,他像一头盯上猎物的恶狼,一步步朝着我们逼近,嘴角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马克小子!你的血…真是好东西啊!没白费老子一路护着你们进来!”

“罗伊?!你…你什么意思?!”我惊骇欲绝,张开双臂,本能地将虚弱不堪的马克护在身后,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巨大的背叛感让我浑身冰冷!

“什么意思?”罗伊狞笑着,脚步不停,他扬了扬手中那只剩下瓶颈的破碎泪瓶,又指了指地上散落的藤蔓残骸,眼神狂热得如同疯子,“你以为老子真是为了那点臭钱,陪你们来玩过家家救人的?蠢货!老子要的,是这诅咒被解除后的东西!是这老宅子里真正的好东西!是‘藤之心’!是‘无惧者’的生命精华!”

他猛地指向马克,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心之引’!宿主鲜血!越多越好!尤其是…像他这样,在极致痛苦和恐惧中,依旧能为了别人爆发出无惧意志的鲜血!这他妈才是解除诅咒后,滋养‘藤之心’、开启真正宝藏的钥匙!是老子花了整整十年才等来的机会!”

他一边疯狂地嘶吼着,一边动作快如闪电地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个东西——一个和我们之前找到的泪瓶一模一样的、瓶颈细长弯曲的奇特玻璃瓶!只是这个瓶子是空的!瓶口同样微小!

“而你!”他贪婪的目光转向我,又扫过我身后因剧痛和极度震惊而呆滞的马克,“你的‘无垢之水’?纯净的、无惧的眼泪?哈哈!那不过是药引子!是让他的血能完美融入藤心、成为最佳‘养料’的媒介!现在,该收取真正的报酬了!”

话音未落,罗伊猛地将手中那个空的泪瓶瓶口,对准了马克!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凶狠和疯狂!

“不——!”我发出绝望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扑向罗伊,试图阻止他!

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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