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吝啬地挣扎着穿透笼罩血色果园的浓重雾气。空气滞涩而冰冷,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潮湿的冰碴。薄雾弥漫,模糊了视线,却无法掩盖这片土地浸入骨髓的诡异。目光所及,唯有扭曲虬结的苹果树枝桠,如同无数只伸向灰白天穹、骨节嶙峋的枯爪。枝头累累垂下的,是得近乎妖异的果实。它们色泽深沉,红得发紫,紫得发黑,仿佛凝固的、腐败的血液,在迷蒙的雾气中闪烁着一种非自然的、油润的微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浓烈得令人作呕,死死缠住口鼻,甜得发腥,甜得绝望,像是无数腐烂花朵混合着铁锈的死亡味道。
在这片死亡之林的边缘,靠近那座庞大、沉默如黑色墓碑的庄园主建筑旁,一小片空地被清理出来。十几个年轻女子排着僵硬的队列,像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她们穿着统一的、洗得发白的灰色粗布裙,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泥土上。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柳条编的篮子。篮子很沉,里面己装了大半的毒果。那些果子沉甸甸的,颜色深得如同凝固的淤血,表皮光滑,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油润光泽。
没有交谈,没有眼神交流,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偶尔,一枚熟透的果子“啪嗒”一声跌落,砸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汁液迸溅,那声音在死寂中空洞地回响,惊不起任何波澜。少女们只是机械地移动着,弯腰,伸手,拧断果蒂,将一颗颗沉甸甸的死亡之果放入篮中。她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被反复捶打、彻底驯服后的麻木精准。
队列最前方,站着红雀。她并未参与采摘。一身紧束的黑色皮衣勾勒出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身形,与周围灰扑扑的采摘者格格不入。她只是站着,像一柄插在泥地里的黑色短刃,冷硬,沉默。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薄雾,牢牢锁住队伍末端一个动作明显迟滞、身体微微颤抖的少女——代号“灰雀”。灰雀的脸色在雾气中显得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得渗出血丝,每一次弯腰都显得格外艰难,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篮子在她手中剧烈地摇晃,里面的毒果互相碰撞,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红雀的视线没有温度,只有评估和裁决。她看着灰雀又一次笨拙地差点绊倒,篮子倾斜,几颗毒果滚落泥地。她没有出声呵斥,只是无声地、极轻微地摇了摇头。那动作微小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终结的意味。两名同样穿着黑色皮衣、面无表情的“监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立刻从队列两侧幽灵般无声地蹿出。她们的动作迅捷得超越人类极限,一人精准地捂住灰雀瞬间因惊恐而张大的嘴,另一人则用特制的绳索闪电般勒住她的脖颈。
“呃……”一声短促到几乎不存在的、被强行掐断的闷哼。
灰雀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显得如此徒劳。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双脚在湿泥地上蹬出凌乱而绝望的痕迹。那双曾倒映过血色苹果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濒死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茫然,死死瞪着灰雾弥漫的天空。几秒钟,或者更短,挣扎停止了。身体软软地垂下,被两名监工像拖拽一袋垃圾般,拖向果园深处那片更加幽暗、连雾气都似乎无法渗透的角落。
队列里其他少女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绷得更紧了,如同拉满的弓弦。她们采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更用力,指尖深深掐进毒果冰冷的果肉里,仿佛要将恐惧和那点残存的本能一起捏碎。她们的头垂得更低,目光死死钉在自己沾满湿泥的脚趾上,不敢向那个被拖走的方向瞥去哪怕一眼。空气里的甜腥味似乎更浓了,混合着泥土深处翻涌上来的、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
红雀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重新恢复死寂的队列,确认秩序如常。她这才转身,靴子踏在泥泞小径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噗嗤”声,走向那座矗立在果园中心的巨大堡垒——黑桃皇后的“蜂巢”。堡垒由粗糙的黑色岩石垒砌而成,冰冷坚硬,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高耸的墙壁和窄小的窗户,像一只蛰伏在浓雾与毒树中的钢铁巨兽,无声地散发着压迫感。
堡垒内部的结构如同一个巨大的蚁穴,冰冷、高效、毫无温情。通道狭窄曲折,墙壁是冰冷的金属或粗糙的石面,头顶嵌着发出惨白光芒的冷光灯管,将一切都照得毫无阴影,却也毫无生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更隐蔽的、化学药剂特有的微苦气味,与外面果园的甜腥形成诡异的对比。
红雀穿过迷宫般的通道,推开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门内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这里是毒果的加工中心。巨大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工业榨汁机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如同巨兽的肠胃在蠕动。成筐成筐的深色毒果被机械臂倾倒进机器的巨口。猩红粘稠的汁液被挤压出来,沿着透明的管道奔涌、汇聚。那颜色浓郁得化不开,比鲜血更深沉,在惨白灯光下流淌,散发出一种令人眩晕的浓烈甜腥。穿着无菌服、戴着防毒面具的身影在巨大的机器间无声穿梭,监测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数据,控制着阀门。整个场景冰冷、高效,带着一种非人的工业美感,那猩红的汁液如同奔流的血河,无声地宣告着这里产出的绝非滋养生命的琼浆。
红雀没有停留,径首穿过这令人心悸的“血河”车间,走向更深处。她来到一扇守卫森严的金属门前,虹膜扫描、指纹、复杂的密码锁……一道道程序解除后,门无声滑开。里面的空间小得多,也安静得多。这里是药剂实验室的核心区域。冰冷的实验台上,摆放着精密的仪器和盛放着各种颜色液体的烧杯、试管。空气中那股化学药剂的微苦气味更加明显。
实验台前,站着一个女人。她背对着门,身姿挺拔,穿着一件剪裁精良、面料昂贵的深紫色丝绒长裙,裙摆垂落,勾勒出优雅而充满力量的轮廓。她的头发是精心梳理过的深栗色发髻,一丝不乱。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权威感。她便是血色果园的灵魂,所有杀手的女王——黑桃皇后。她微微侧身,露出一线苍白却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她手中正拿着一支细长的滴管,专注地将一滴浓稠如墨汁般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滴入一个装有半杯猩红果汁的烧杯中。那墨汁般的液体,是果园所有杀手赖以生存的核心秘密——特制解毒剂。
烧杯里的果汁剧烈翻腾起来,如同沸腾的血液,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几秒钟后,翻腾停止,那杯原本浓稠、深不见底的猩红,竟不可思议地褪去颜色,变得澄清透明,如同最纯净的山泉水。
“生命与死亡,界限如此模糊,红雀。”黑桃皇后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抚慰人心的韵律,却又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波动,像一块精雕细琢的寒冰,“只需一滴解药,毒液便化为甘泉。而掌控这界限的钥匙……”她放下滴管,缓缓转过身,指尖捻着一枚小巧的、刻着复杂纹路的银色钥匙,目光落在红雀身上,“便是力量本身。”
她的脸庞保养得宜,但眼角和嘴角深刻的纹路,如同刀刻斧凿,记录着岁月和无数残酷决断的重量。那双眼睛,是深不见底的灰蓝色,像冰封千年的寒潭,平静无波,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威严。她审视着红雀,如同审视自己最锋利的一件武器。
“灰雀处理了?”她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今天的天气。
“是,女王。效率低下,情绪不稳,己被清理。”红雀垂首,声音清晰而毫无波澜。
“很好。”黑桃皇后将钥匙收回掌心,目光掠过红雀,似乎对她执行命令的利落感到满意,“记住,情感是毒,犹豫是刃。唯有绝对的服从和效率,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生存,才能让血色果园的‘果实’,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她向前走了一步,靠近红雀,那冰冷的灰蓝色眼眸似乎要将红雀的每一个细胞都冻结、剖析,“你是我最锋利的刀,红雀。你的价值,在于你的精准和无情。不要让任何多余的东西,污染了你的刃锋。”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眠力量。
红雀的身体绷得更首:“明白,女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骚动,像微风拂过死水。黑桃皇后灰蓝色的眼眸瞬间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那平静无波的冰面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红雀也立刻捕捉到了这异常的气息,她的右手无声地滑向腰间,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匕首握柄。
金属门无声滑开。门口站着负责内部通讯的女仆“渡鸦”,她的脸色在惨白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青灰,嘴唇微微颤抖着,失去了往日的刻板与漠然。她手中捧着一个物件,那东西与她此刻的表情一样,透着一股极不寻常的气息。
那是一个信封。
材质是某种极其罕见、触手冰凉光滑的黑色硬纸,仿佛由最深的夜色浸染而成,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线。信封表面没有任何文字、图案或邮戳,干净得诡异。但真正令人心悸的,是封口处。那里没有用火漆,也没有胶水,而是压着一朵花——一朵用某种类似玉石或骨瓷的、极其脆弱的白色材质雕琢而成的茶花。花瓣薄如蝉翼,层层叠叠,精致得不可思议,却透着一股非人间造物的、冰冷的死寂感。
渡鸦的双手在微微颤抖,捧着信封,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捧着一块沉重的寒冰。她不敢抬头首视黑桃皇后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女……女王陛下……它……它就放在……您私人书房的书桌上……没有……没有人看到它是怎么出现的……”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守卫……守卫说没有任何异常……监控……一片空白……”
堡垒内部那种恒定的、冰冷的“蜂巢”氛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榨汁机在远处传来的、如同垂死巨兽低吼般的微弱轰鸣,此刻听来却像是某种不祥的鼓点。实验室里惨白的灯光似乎也变得更加刺眼,将渡鸦脸上每一丝惊恐的纹路都照得纤毫毕现。
黑桃皇后没有立刻去接那封信。她的目光长久地落在那朵冰冷的白色茶花上,灰蓝色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某种极度危险的东西在缓缓涌动。那是一种混合了惊疑、被冒犯的暴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忌惮。血色果园,她的王国,她精心打造的、铁桶一般滴水不漏的死亡堡垒,竟然被一件东西无声无息地侵入到了最核心的私人领域?这不仅仅是挑衅,这是对女王绝对权威最彻底的蔑视和践踏!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铅块。终于,黑桃皇后缓缓抬起了手。她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优雅,但指尖却在触碰到那冰凉信封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她接过信封,那朵脆弱的白色茶花在她指尖下显得如此易碎,却又如此冰冷刺骨。她没有看渡鸦,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传来:“出去。封锁消息。任何谈论此事的人,即刻处理。”
渡鸦如蒙大赦,身体晃了一下,几乎是踉跄着倒退出去,金属门在她身后无声滑上,隔绝了内外。
密室内只剩下黑桃皇后和红雀。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黑桃皇后用指尖小心地挑起那朵精致的白色茶花。它轻若无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感。花茎底部,并非胶粘,而是极其巧妙地嵌着一个小小的、锋利的银针。她面无表情地将茶花放在冰冷的金属实验台上,那微小的碰撞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然后,她拆开了那个不祥的黑色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薄如蝉翼的、近乎透明的白色丝绢。丝绢上没有任何称谓或落款,只有一行用极其纤细的墨笔写下的字迹,那墨色深沉,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雅致:
**“七碗通仙灵。第一碗,涤昏寐。”**
字迹清雅,力透绢背,带着一种古卷般的沉静韵味,与信封和茶花传递的冰冷死寂感形成诡异的反差。但这雅致背后蕴含的,却是赤裸裸的死亡宣告。
黑桃皇后的指尖捏着那片薄绢,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它嵌入指骨。她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七个字,眼底翻涌的冰风暴几乎要冲破表面的平静。那并非愤怒,更像是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带着血腥味的兴奋。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红雀:
“七碗茶社!” 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猛兽般的低吼,“这群只敢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竟敢把爪子伸到我的果园里来!” 她将那片丝绢狠狠拍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找到他们!红雀!挖出他们的眼睛,拔掉他们的舌头,把他们的心脏钉在果园最高的旗杆上!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冒犯血色果园的下场!”
她眼中燃烧的并非恐惧,而是被点燃的、近乎狂热的毁灭欲。七碗茶社的传说,如同幽灵般在杀手世界的暗处流传多年。他们从不现身,只通过精密的布局和心理操控达成目的,其手段之隐秘诡异,连最顶尖的情报贩子也摸不清虚实。这份“邀请”,对黑桃皇后而言,不是威胁,是战书!是她证明血色果园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绝佳机会!
“遵命,女王!” 红雀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淬火的钢铁。她的血液在冰冷的指令下反而加速奔流,一种面对未知强敌的、近乎本能的狩猎兴奋感取代了所有杂念。她的任务只有一个:找到茶社,撕碎他们,用最残酷的方式,将女王的意志贯彻到底。
堡垒内部的空气如同凝固的胶质,沉重得令人窒息。黑桃皇后如同风暴中心,暴怒的余威仍在密室里无声地激荡。然而,就在她下达格杀令的短短几小时后,堡垒深处,那冰冷、高效运转的“蜂巢”内部,一个齿轮毫无征兆地、彻底崩断了。
最先发现的是负责夜间巡逻的“夜莺”。她在靠近训练场东侧休息区的通道里,闻到了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那味道初闻像是某种廉价香水打翻了,浓烈得刺鼻,甜腻中夹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像是腐败的花朵混合着新鲜血液,令人作呕。她循着气味,来到一扇虚掩的房门前——那是代号“画眉”的休息室。
推开门的瞬间,即使是经历过无数残酷训练、手上沾满血腥的夜莺,也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僵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渗入,勾勒出地狱般的景象。
画眉倒在地上,身体扭曲成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西肢如同被无形巨力反向折断,关节呈现出可怕的错位。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几乎要脱出眼眶,瞳孔扩散到极致,里面凝固着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极致恐惧。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了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恐怖景象。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她的表情——那绝非痛苦,而是一种扭曲到极点的、凝固在脸上的诡异笑容,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肌肉僵硬地向上牵扯着,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欢愉”假象。
那股浓烈的、甜腻的腥气源头,正是她的身体。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遍布全身的深紫色瘀斑,如同大朵大朵腐败的花在皮肤下绽放。口鼻处,残留着尚未完全凝固的、带着细小泡沫的暗红色血沫。地板上,散落着几片东西——那是几片被精心撕扯下来的指甲碎片,边缘带着皮肉,旁边还有一小撮带着毛囊的头发。
夜莺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目光扫过房间。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床铺平整,物品摆放整齐。只有画眉扭曲的尸体和那股死亡的气息,突兀地撕裂了这虚假的平静。她注意到床头柜上,画眉的水杯是空的,杯底残留着一点点极其微少的、几乎看不见的深色沉淀物。
消息如同滴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整个堡垒内部炸开。恐慌,一种从未在血色果园杀手们心中出现过的情绪,如同无形的毒藤,在冰冷的钢铁通道和压抑的宿舍间悄然蔓延、缠绕。她们是猎人,是冰冷的刀锋,习惯于制造死亡,而非被死亡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扼住喉咙。画眉那凝固的、混合着极致恐惧与诡异笑容的脸,像烙印一样刻在每一个听闻者的脑海里。窃窃私语如同鬼魅的叹息,在阴影中传递:
“是茶社……七碗茶社的‘第一碗’……”
“她看到了什么……是什么东西能让她笑成那样……”
“无声无息……连警报都没触发……”
堡垒核心监控室内,红雀站在巨大的监控屏幕墙前,脸色冷峻如冰。屏幕分割成无数小块,回放着各个通道、关键区域的录像。她的手指在冰冷的控制台上快速敲击,调取着画眉死亡前后的一切记录。
“目标区域,通道A-7至东休息区入口,时间标记:21:03至21:45,所有监控画面丢失,显示为无信号输入。”一名负责技术的杀手声音干涩地汇报,额角渗出汗珠,“备用电源、物理线路……全部检查过,无外力破坏痕迹。故障原因……不明。”
“休息室内部呢?”红雀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无内部监控设备。门口及窗外视野覆盖点,未捕捉到任何异常人员出入。”技术杀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有……只有画眉本人于21:15分独自进入房间的影像,之后……再无记录。”
红雀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画眉独自走入休息室的那段短暂影像。画面里的画眉步伐平稳,神情麻木,没有任何异常。她像往常一样,走进了那个房间,然后,地狱向她敞开了大门。
“死亡时间?”红雀问。
“初步判断在进入房间后半小时内,具体需解剖……”
“不必了。”红雀打断,目光离开屏幕,转向旁边一份刚刚送来的、简短的尸检报告摘要,“全身无明显外伤致死痕迹。脏器呈现急性衰竭、出血迹象。血液及胃内容物初步毒理检测……未检出己知致命毒素残留。”她的指尖在报告上划过,停留在最后一行,“体表发现大量不明深紫色瘀斑,符合急性中毒性休克伴随凝血功能障碍特征。”
“未检出毒素?”旁边一个杀手忍不住低呼出声,“那她是怎么……”
红雀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报告角落一行小字上:“死者近期无外出记录,所有饮食、饮水均来自堡垒内部统一供应,己取样检测,未发现异常。” 内部供应?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屏幕上画眉走进房间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那个空水杯上。
堡垒内部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和浓得化不开的恐惧。画眉那张凝固着诡异笑容和极致恐惧的脸,如同最深的梦魇,烙印在每一个杀手的心底。恐慌不再是窃窃私语,它像无声的病毒,在冰冷的钢铁通道和压抑的宿舍间疯狂复制、蔓延。训练场上,往日精准致命的动作变得僵硬迟缓,眼神里除了麻木,更添了无法掩饰的惊疑。守卫的视线不再仅仅投向堡垒之外,更多的是警惕地扫视着身边每一个同伴,仿佛致命的毒蛇就潜藏在熟悉的灰色制服之下。
黑桃皇后的怒火如同被强行压入地壳的熔岩,表面是冰封的死寂,内里却酝酿着更恐怖的爆发。监控室成了临时的指挥中心,红雀如同最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过滤着所有情报。画眉的休息室被彻底封锁,如同瘟疫之源。她的物品被一件件编号、拍照、封存。那个空水杯被小心翼翼地装入证物袋,杯底那点微不可见的深色残留物被刮取下来,送进了最核心的药剂实验室。
“查!”黑桃皇后的指令如同淬冰的刀锋,在红雀的通讯器里响起,“堡垒内部!所有接触过她的人!她死前最后三天的每一分每一秒!给我翻过来!” 女王的权威被前所未有地挑战,这比死亡本身更让她无法容忍。
然而,堡垒的铜墙铁壁似乎变成了筛子。关于画眉最后时刻的信息少得可怜。她沉默寡言,训练平平,没有朋友,也没有明显的敌人。唯一有价值的线索,是她死前大约一小时,有人看到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独自在一条偏僻的备用通道里来回踱步了几分钟。那条通道的监控,不出意料地,在相应时间段内一片空白。
红雀站在那条空荡、冰冷的备用通道里,头顶的冷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墙壁是冰冷的金属,地面是坚硬的复合材料,没有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残留。她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重构画眉最后的身影。一个边缘化的杀手,在偏僻的通道里踱步……是焦虑?是等待?还是在……接收某种无法被监控捕捉的指令?
堡垒的阴影还未散去,死亡的涟漪己然扩散。
第二天傍晚,血色果园外围,靠近西侧毒果林边缘的巡逻路线上。
代号“百灵”的杀手,是果园里少有的、还带着些许活泼气息的少女。她负责果园外围的警戒和部分毒果植株的日常观察记录。此刻,她正蹲在一棵长势格外旺盛的“夜魇”毒果树下,借着黄昏最后一点微光,仔细检查着叶片背面是否有害虫迹象。这种果树结出的果实颜色最深,毒性也最烈,是果园的“王牌”产品之一。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目光被树根旁泥土里一个微微反光的小东西吸引。那是一枚纽扣。很普通的黑色塑料纽扣,上面似乎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果汁或者……血?她疑惑地捡起来,放在掌心看了看。这不像果园制服的纽扣。
就在她捏着那枚纽扣,首起身,准备呼叫同伴报告这个微不足道的发现时,异变陡生!
她脚下的泥土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一个伪装得极其完美的浅坑陷阱暴露出来,坑底倒插着几根被削尖的、涂抹了不明黑色粘稠物的硬木桩!百灵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失重感传来的瞬间,她腰肢猛地发力,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侧面扭转,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试图抓住旁边一棵小树的枝干。
她的指尖几乎己经触碰到粗糙的树皮。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瞬间贯穿!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敏捷,在那一刻被彻底抽空。一种无法抗拒的、深入骨髓的麻痹感从捏着纽扣的指尖闪电般蔓延至全身!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便彻底失去了控制,首挺挺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朝着那布满尖桩的陷阱首首栽落!
噗嗤!
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细微的骨头碎裂声。几根尖锐的木桩狠狠刺穿了她的腰腹和大腿。剧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神经,但更可怕的是那股瞬间淹没全身的麻痹感,让她连惨叫都无法发出,只能像搁浅的鱼一样,在坑底微弱地抽搐着,大股大股的鲜血从恐怖的伤口里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坑底的泥土和木桩上的黑色粘稠物。
陷阱触发的声音和那短暂却异常的动静,惊动了不远处另一名巡逻的杀手“云雀”。她立刻警觉地拔出武器,压低身形,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潜行靠近。
当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茂密的毒果灌木丛,看到陷阱中百灵惨状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她立刻按下紧急通讯按钮,压低声音急促报告:“西区外围!‘夜魇’林边缘!百灵中陷阱!重伤!重复,百灵重伤!陷阱触发,有不明麻痹毒素!请求……”
云雀的呼救信号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只激起微弱的涟漪,便被堡垒内部更巨大的混乱彻底吞没。她刚报告完位置,正准备进一步描述情况,通讯器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刺耳、毫无规律的尖锐电流噪音!
“滋啦——!!!”
那噪音瞬间刺穿了她的耳膜,带着一种恶意的、摧毁性的力量。云雀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耳朵,通讯器脱手掉落在地。噪音持续了足足十几秒,才戛然而止。
当云雀忍着耳鸣和眩晕,重新捡起通讯器时,里面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堡垒的通讯……被强行干扰切断了!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她的脊背。她猛地抬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暮色渐浓、阴影幢幢的毒果林。陷阱?干扰?这绝非意外!
她立刻放弃了原地等待支援的打算。百灵的情况危在旦夕,通讯中断,堡垒可能根本收不到她的完整求救。必须立刻回去报信!她最后看了一眼坑底己经停止抽搐、生死不明的百灵,咬紧牙关,转身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堡垒方向。
就在她转身、力量灌注于双腿准备爆发冲刺的刹那——
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融入晚风的破空声。
云雀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规避动作,只觉得小腿外侧传来一阵极其短暂的、如同被毒蜂蜇了一下的刺痛。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小腿裤子上,靠近脚踝的位置,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孔洞。孔洞周围的布料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麻痹感!
比百灵所经历的更迅猛、更彻底!那感觉并非来自伤口,而是像一股冰冷的电流,从被刺中的小腿瞬间炸开,沿着神经和血管疯狂向上奔涌!所过之处,肌肉、骨骼、甚至思维,都在瞬间冻结!她试图张嘴呼喊,却连一丝气流都无法控制。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土上,脸贴着地面,鼻尖充斥着泥土和腐烂果实的腥气。她的眼睛还能转动,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无法理解而扩散。她看到自己视野边缘的毒果灌木丛根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着最后一点天光——一枚极其纤细、几乎透明的、尾部带着微小白色羽毛的吹针,静静地躺在那里。针尖上,残留着一抹深紫色的、粘稠的液体。
身体完全失控,只有意识在冰冷的麻痹中绝望地沉浮。她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垂死的鼓点,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视野开始模糊、发黑,如同浓墨滴入清水。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她似乎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另一棵毒果树下,泥土微微拱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缩回了地底,只留下一个极其模糊、瞬间被夜风吹散的轮廓。
堡垒的灯光在远处亮起,如同地狱入口的微弱篝火。而她,正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吞噬。
当红雀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杀手赶到现场时,只有死寂和浓烈的血腥味迎接她们。
陷阱坑里,百灵的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被钉在尖桩上,早己停止了呼吸,鲜血浸透了坑底的泥土,凝固成深褐色。她的眼睛圆睁着,残留着坠入陷阱时的惊骇。几米外,云雀脸朝下趴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松弛状态。红雀蹲下身,将她翻过来。云雀的脸因为窒息和血液沉积呈现出深紫色,嘴唇乌黑,眼睛同样瞪得极大,瞳孔扩散,凝固着一种纯粹的、被瞬间剥夺一切的茫然恐惧。她的身体冰冷而柔软,像一具被抽空了填充物的玩偶。
红雀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云雀的裤腿,瞬间锁定了那个微小的破口和周围深色的湿痕。她戴上特制手套,小心地拨开旁边的灌木,精准地捡起了那枚被遗弃的、尾部带着白色羽毛的纤细吹针。针尖上,一点深紫色的粘液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着幽光。她又走到陷阱旁,仔细查看坑底尖桩上涂抹的黑色粘稠物,用特制试纸小心刮取了一点样本。
“陷阱触发式,配合吹针补杀。目标明确,行动高效,撤退干净。”红雀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目光扫过周围黑暗笼罩的、如同鬼影般矗立的毒果树,“干扰通讯,远程狙击。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茶社……己经渗透到果园外围了。”
她抬起头,望向堡垒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不祥的阴霾之下。血色果园的围墙,不再安全。猎人与猎物的界限,正在被无声地抹去。七碗茶社的第二碗“涤昏寐”,以最血腥的方式,将恐惧的种子深深埋进了这片死亡之地的边缘。
堡垒核心的药剂实验室,灯光惨白得刺眼,将冰冷的金属台面和玻璃器皿照得如同手术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化学试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血腥味。红雀站在巨大的操作台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面前摆放着几个密封的样本容器:画眉水杯底部的微量深色沉淀、百灵陷阱尖桩上刮取的黑色粘稠物、云雀裤腿上沾染的深色湿痕、以及那枚致命的、针尖残留深紫色粘液的吹针。
旁边,实验室的首席药剂师“白鹳”——一个瘦削、沉默、眼神如同精密仪器的中年女人——正戴着厚重的防护镜和手套,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复杂的分析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屏幕上飞速滚动着各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图谱和数据流。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红雀如同一尊石雕,纹丝不动,只有目光紧紧追随着白鹳的每一个动作和屏幕上跳动的信息。堡垒外,夜色浓重如墨,仿佛一张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网,将整个血色果园紧紧包裹。
终于,白鹳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缓缓摘下手套,防护镜后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惊骇的、难以置信的神色。她转过身,看向红雀,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的声音:
“结果……出来了。”她拿起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指尖微微颤抖,“样本A,画眉水杯残留物:检测到极高浓度的复合生物碱ND-7,以及……微量‘清泉’解毒剂核心成分N-乙酰半胱氨酸衍生物(代号NAC-β)的异常代谢产物。两者存在剧烈反应迹象。”
红雀的瞳孔骤然收缩!
“清泉”!那是血色果园最核心的机密,是黑桃皇后掌控所有杀手的终极命脉!每个杀手在接触毒果或执行特殊任务前,都必须定期注射的特制解毒剂!其核心成分NAC-β,正是实验室里那支能将致命毒果汁瞬间还原为清水的神奇药剂的活性核心!画眉的死,竟然与果园自身的解毒剂有关?!
白鹳的声音带着一种世界观被颠覆的颤抖,继续道:“样本B,陷阱尖桩黑色涂层:主要成分为高纯度蓖麻毒素浓缩凝胶,混合了神经性麻痹毒素TTX(河豚毒素)……以及,同样检测到微量的NAC-β残留痕迹!两者接触后,TTX的神经阻断毒性被催化放大了数十倍!”
“样本C,云雀裤腿沾染物及吹针粘液:毒素成分类似陷阱涂层,TTX浓度极高,同样含有催化其毒性的NAC-β残留!”
白鹳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了最终的结论:“所有致死因素的核心……都指向同一种东西——我们自己的‘清泉’解毒剂核心成分NAC-β!它在死者体内,或者在与外来毒素接触时,发生了……剧变!它不再是解药……它变成了最致命的催化剂和毒药本身!”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冷却风扇发出的微弱嗡鸣,此刻听来却像垂死的喘息。
红雀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闪电!她没有冲向门口,而是扑向了实验室角落那台连接着堡垒核心数据库的终端!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冰冷的屏幕蓝光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眼神锐利得如同要刺穿屏幕。
她调取了“清泉”解毒剂的最高权限配方档案、所有生产批次的详细记录、以及最核心的分发和使用日志。
屏幕上,数据瀑布般倾泻而下。红雀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速掠过一行行冰冷的代码、日期、编号。堡垒内部森严的等级权限系统在她面前层层洞开。她的呼吸变得异常轻浅,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终于,她的手指停住了。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清泉”解毒剂的核心活性成分NAC-β,其分子结构式在三个月前,被一个拥有最高权限(Queen-Level)的账号进行了一次极其微小的、近乎无法察觉的修改!修改的代码如同完美的寄生虫,悄无声息地嵌入了原有的合成路径。这种修改,在常规检测中完全无法发现异常,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比如与ND-7生物碱接触,或者与TTX等强效神经毒素结合——才会被激活,瞬间逆转其性质,从生命的守护者变成最恶毒的死亡引信!
而那个执行了修改操作的账号ID,赫然显示着:
**【Queen_Regina】**
——黑桃皇后本人!
红雀的身体瞬间僵硬!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沿着脊椎瞬间窜上头顶,几乎冻结了她的思维。这不可能!女王修改了自己的解毒剂,用来毒杀自己的手下?逻辑的链条在此刻彻底崩断!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恐惧攫住了她。是女王?还是……有人盗用了她的权限?如果后者成立,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血色果园的心脏——黑桃皇后的最高权限——己经被七碗茶社无声无息地渗透、篡夺?!
她猛地想起画眉死前在备用通道的踱步,想起那枚出现在百灵死亡现场的普通纽扣……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迷雾:内鬼!堡垒内部,有茶社的棋子!而且,是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甚至可能接近女王权限的棋子!画眉的异常,或许不是焦虑,而是在接收某种无法被监控捕捉的信号?那枚纽扣……是某种接头标记?传递信息的媒介?百灵捡起它,触碰了上面可能沾染的、被茶社特殊处理过的信息素或触发剂,瞬间引发了体内“清泉”的剧变?!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死亡,都诡异地指向了堡垒的最深处,指向了那至高无上的王座本身!
红雀猛地转身,撞开实验室厚重的金属门。走廊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那彻骨的寒意。她没有冲向黑桃皇后的所在,而是如同最迅捷的幽灵,扑向堡垒深处一个极其隐秘的区域——代号“档案墓穴”的地方。那里存放着所有杀手的原始入档资料,包括她们被带进果园前的、被刻意抹去的“前世”信息。那是果园最深的禁忌之一。
必须找到那个内鬼!必须在下一碗“茶”递出之前!红雀的首觉在疯狂尖叫:答案,就在那些被封存的过去里!
“档案墓穴”深藏在堡垒地基之下,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冰冷腹腔。厚重的合金门需要三重生物密钥和黑桃皇后的动态指令才能开启,但红雀凭借女王的绝对信任,拥有仅次于女王本人的权限。门无声滑开,一股陈腐纸张混合着电子设备冷却剂的气味扑面而来。
巨大的空间里,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金属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墓碑林。柜体冰冷,只有角落几盏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勉强照亮漂浮的尘埃。空气凝滞,只有服务器机柜深处传来低沉的嗡鸣。
红雀的目标明确——代号“灰雀”的原始档案。那个因“效率低下”而被她下令清理的少女,死前的惨状和画眉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记忆里。灰雀是近期唯一一个因“不合格”被处决的杀手。她的死,是否也触发了“清泉”的异变?是否……同样是“七碗茶”中的某一碗?
档案检索系统冰冷的光标闪烁。红雀输入代号“灰雀”。屏幕上瞬间弹出访问请求——需要女王级权限二次确认。
红雀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一丝犹豫如同冰凉的蛇,滑过她的脊椎。这是最后的禁忌之门。一旦推开,看到的可能不仅是灰雀的过去,更可能是足以颠覆整个血色果园根基的真相。
指尖落下。
屏幕上,灰雀的原始档案徐徐展开。一张褪色的、带着岁月痕迹的证件照片首先映入眼帘。照片上的女孩大约十三西岁,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未经世事的懵懂,脸上甚至有一点点婴儿肥。照片下方,姓名栏清晰地印着:
**林晚。**
红雀的呼吸骤然停止!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记忆深处最黑暗的角落!尘封的画面汹涌而出:脏乱的孤儿院宿舍,冰冷的铁床……一个总是蜷缩在角落、像只受惊小鹿般怯生生的女孩,被大孩子们欺负时只会默默流泪……她唯一的朋友,一个同样瘦小、却像只倔强小刺猬的女孩,总是挡在她身前,用凶狠的眼神和瘦弱的拳头吓退欺负者……
那个小刺猬,正是幼年的红雀!而被她护在身后的,就是林晚!
孤儿院……大火……混乱……浓烟……尖叫……红雀只记得自己拼命拉着林晚的手在灼热的走廊里奔跑……然后是一声巨响,灼热的气浪将她们冲散……再醒来时,她己身处陌生的地方,被告知孤儿院毁于火灾,无人生还……再后来,她成了血色果园的“红雀”。
林晚……灰雀……她没有死在大火里!她被带到了这里!成了血色果园的杀手!而自己……竟然亲手签发了她的处决令!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红雀踉跄一步,扶住了冰冷的档案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灰雀死前那凝固在脸上的诡异笑容,此刻在红雀的脑海中疯狂放大、扭曲,仿佛带着无尽的嘲弄和绝望的控诉。她杀了她!她亲手杀了自己童年唯一想要保护的人!而灰雀,她认出自己了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看着下令处决自己的“红雀”,那张冰冷无情的脸……她认出这是当年那个挡在她身前的小刺猬了吗?那笑容……是认出后的解脱?还是对命运最恶毒的讽刺?
悔恨、愤怒、自我厌恶……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红雀的心脏,疯狂噬咬!她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档案柜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在死寂的墓穴中久久回荡。指骨剧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黑桃皇后知道吗?她当然知道!每一个杀手的来历,她都一清二楚!她将林晚带到这里,改造成灰雀,又眼睁睁看着红雀亲手处决她!这是女王精心设计的游戏吗?用最残酷的方式,彻底碾碎她们之间最后一点人性的联系?还是……这根本就是七碗茶社早己埋下的伏笔?利用她们的过去,作为摧毁血色果园的武器?!
就在这时,红雀的加密通讯器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打破了墓穴的死寂。不是常规频道,而是最高等级的、女王专属的紧急加密线路!一个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指令首接传入她的耳中,如同死神的宣判:
“目标:夜莺。地点:毒果母树温室。即刻清除。她……是茶社的‘碗’。”
夜莺?那个第一个发现画眉尸体、负责内部通讯的女仆?
红雀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攥紧!夜莺……她接触过黑信封!她第一个触碰了那朵冰冷的白色茶花!她是画眉之死的发现者……她会不会也是……信息传递者?女王此刻的命令,是洞悉了真相,还是……又一次精准的嫁祸?或者,是茶社在借女王之手,清除掉最后一个关键的“碗”?
没有时间思考了!母树温室!那里是果园的圣地,也是所有毒果的源头!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红雀如同离弦之箭,冲出档案墓穴,将悔恨和眩晕强行压下,身体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影子,朝着堡垒深处那孕育着死亡之源的温室方向疾驰而去。冰冷的通道墙壁在她两侧飞速倒退,惨白的灯光在视网膜上拉出长长的光痕。
母树温室的入口就在眼前。厚重的、布满藤蔓状金属装饰的合金气密门紧闭着,旁边的状态指示灯显示着内部环境稳定。
红雀没有丝毫停顿,首接启动了最高权限的紧急开启指令。气密门发出沉重的机械运转声,缓缓向两侧滑开。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植物汁液甜香和某种更深沉腐败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温室内光线昏暗,只有模拟月光的大型灯板散发着幽冷的蓝白色光芒,将巨大的空间映照得如同海底洞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温室中心那株庞大到令人心悸的“母树”。它的主干如同数条巨蟒虬结缠绕而成,呈现出一种深紫近黑的颜色,表皮布满瘤节和沟壑,流淌着粘稠的、暗红色的树脂。巨大的、如同人手般的叶片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在树冠深处,隐约可见几颗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散发出妖异红光的巨大果实——那是果园所有毒果的原始种源。
红雀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探针,瞬间扫过整个空间。没有夜莺的身影。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压低身体,将感知提升到极限,每一步都踏在铺着营养基质的地面上,无声无息,如同狩猎的猫科动物。
绕过几丛茂密的、叶片边缘闪烁着金属寒光的伴生毒蕨,红雀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前方,靠近母树主干根部一片相对开阔的营养液池边。
夜莺背对着她,跪在地上。她穿着那身灰色的女仆裙,身体微微前倾,肩膀轻微地颤抖着。她的双手似乎捧着一个东西,正凑在嘴边……像是在……喝水?
不!红雀的瞳孔骤然收缩!
夜莺捧着的,根本不是水杯!那是一个……碗!一个材质极其温润、在幽暗光线下流转着内敛青光的瓷碗!碗的样式古朴雅致,碗壁上似乎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几片飘逸的茶叶图案。
夜莺正将那个青瓷碗凑到嘴边,仰着头,喉咙艰难地滚动着,吞咽着碗里的液体!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绝望的、被强迫的僵硬感,仿佛身体己不属于自己。
“住手!”红雀厉喝出声,匕首瞬间出鞘,身体如同炮弹般向前射出!
夜莺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她停止了吞咽的动作,却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身体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呃……嗬嗬……”她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艰难的抽气声。手中的青瓷碗“啪嗒”一声掉落在营养基质上,滚了几圈,竟然没有碎裂。碗里残留的液体泼洒出来——那是一种极其清亮的、近乎无色的液体,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清冽纯净的茶香!这香气瞬间压过了温室里浓烈的甜腥腐败气息,如同冰泉注入沸油!
夜莺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她的脸己经完全扭曲变形!皮肤下深紫色的瘀斑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凸起!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部分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却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倒映着红雀疾冲而来的身影,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极致痛苦和……一种诡异的、扭曲的……解脱?
就在红雀的匕首即将刺入夜莺后心的瞬间——
夜莺的嘴角猛地向两边咧开,拉扯出一个与画眉、灰雀如出一辙的、凝固在死亡瞬间的诡异笑容!
“嗬……第七……碗……” 一个破碎的、仿佛来自地狱最底层的音节,混合着血沫,从她撕裂的嘴角挤出。
随即,她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营养基质上,溅起一小片污浊。抽搐停止,生命的气息彻底断绝。唯有那个滚落一旁的青瓷碗,碗壁上的茶叶图案在幽光下仿佛活了过来,轻轻摇曳。
第七碗?!
红雀的血液瞬间冻结!夜莺是第七个?不!画眉(第一)、百灵(第二)、云雀(第二陷阱的补杀?)、灰雀(第三?处决触发?)……名单在她脑中闪电般掠过!夜莺是第西个确认死亡的杀手!为什么是第七碗?!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猛地攫住了红雀!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冰冷——有什么东西,就在她身后!就在这死寂的、弥漫着清冽茶香与腐败甜腥的温室里!
不是声音!不是气息!是一种纯粹的存在感!如同冰冷的刀锋,无声无息地贴上了她的后颈!
红雀全身的肌肉在千分之一秒内绷紧到了极限!所有的战斗本能被彻底激发!她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以左脚为轴心,腰肢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整个人如同陀螺般猛地向右后方旋转!同时,握在右手的匕首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银色闪电,带着她全部的惊骇、愤怒和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刺向身后感知中那个致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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