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层无形的塑料薄膜糊在口鼻上。张队那句“她还会找你”像颗冰做的子弹,永久地嵌进了我的脊椎里。脖颈上那道被冰锥划开的伤口,隔着纱布依旧传来一阵阵尖锐、冰冷的刺痛,仿佛皮下埋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那不是伤口,是烙印,是催命符。
保护?门外那两个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员,每隔半小时机械地巡视一次。他们的脚步声沉重而规律,却丝毫无法驱散病房里弥漫的、粘稠的恐惧。他们的存在,反而像两个沉默的告示牌,提醒着我危险近在咫尺。
夜色,再次如同墨汁般从窗外无声地倾倒进来。城市的霓虹被厚重的窗帘隔绝,病房里只剩下仪器指示灯幽微的绿光,在墙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我蜷缩在病床上,右手死死攥着被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左手裹着厚厚的纱布,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掌心深处那令人晕厥的剧痛,提醒着我昨夜那场非人的遭遇。
时间在死寂中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异响。
不是风,不是雨。是极其轻微的、如同砂纸摩擦玻璃的“沙沙”声。若有若无,时断时续。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西肢,又在下一秒冻结。我猛地屏住呼吸,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竖起耳朵。病房里死寂得可怕,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
“沙…沙…”
声音又响起来了!更清晰了些!就在窗外!
是她?她真的来了?就在窗外?!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喉咙,扼住了呼吸。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冰冷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我想尖叫,想喊门外的警察,但喉咙像是被水泥封死,发不出一丝声音。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眼珠还能惊恐地转动,死死盯住那扇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
窗帘并非完全不透光。下方边缘,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路灯光晕渗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窄的、惨白的光带。
就在那光带边缘,极其突兀地,出现了一小块阴影。
那阴影一动不动。
但下一秒,它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移动了一点点。
像有什么东西,正贴着病房外墙冰冷的瓷砖,无声无息地…向上攀爬!
“沙…沙…” 那摩擦声如同毒蛇吐信,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就在我的头顶上方!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头皮瞬间炸开!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她来了!她就在外面!像壁虎一样爬上了三楼!那“沙沙”声是她的指甲?还是她那身诡异的猩红外套在摩擦墙壁?!
“嗬…嗬…” 喉咙里发出濒死般徒劳的抽气声,我像被丢进冰窟,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想逃,双腿却软得像面条。目光死死锁住窗帘下方那块缓慢向上蠕动的阴影,它像一个不断扩大的、通往地狱的洞口。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的叩击声,敲打在窗玻璃上!
就在我头顶正上方!
“啊——!”
积压到极限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化作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我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从床上翻滚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也顾不上左手钻心的剧痛,手脚并用地朝着门口拼命爬去!
“救命!外面!窗外!她来了!她来了——!” 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用拳头疯狂捶打着厚重的病房门板。
门外的脚步声瞬间变得急促而沉重!病房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刺眼的手电光柱瞬间扫了进来,晃得我睁不开眼。
“怎么回事?!” 一个警员厉声喝问,枪己经拔了出来,警惕地指向窗户方向。
“窗…窗外!她…她在爬!” 我语无伦次地指着窗户,涕泪横流,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另一个警员动作极快地冲到窗边,一手持枪,一手猛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手电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了窗外的黑暗!
窗外,空空如也。
只有冰冷的、反射着城市微光的玻璃窗。窗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没有任何攀爬的痕迹。楼下是医院后院昏暗的路灯和寂静的灌木丛。
什么都没有。
“你确定看到了?”开窗帘的警员皱着眉,用手电仔细扫视着窗框和外墙,甚至探出头去查看了一下,回头时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什么都没有啊。”
“不可能!我听见了!沙沙的声音!就在外面!还有…还有敲窗户的声音!” 我激动地辩解着,声音嘶哑,“那个阴影!在动!”
两个警员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有警惕,但更多的是对一个受过度惊吓、可能产生幻觉的受害者的…无奈。拿着手电的警员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安抚:“林小姐,你伤得不轻,精神压力太大。可能是风吹动了什么东西,或者…幻听幻视。我们会加强巡查的,你安心休息吧。”
他们检查了窗锁,重新拉好窗帘,又安慰了几句,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擂鼓般的心跳。
幻觉?真的是我的幻觉吗?
脖颈上那道伤口传来的冰冷刺痛感,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那“沙沙”的摩擦声,那敲窗的“嗒”声,还有窗帘下移动的阴影…都真实得如同刚刚发生!
不!那不是幻觉!是她!她来过了!她就在附近!她在看着我!她在玩弄我!像猫玩弄爪下濒死的老鼠!她在享受我的恐惧!
巨大的、被戏耍的愤怒和更深沉的、无边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蜷缩在地板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张队的话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她还会找你的…你被她‘标记’了…”
逃!必须逃!医院不再安全!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我求生的本能。我挣扎着爬起来,不顾左手伤口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踉跄着扑向床边。不能从门走,外面有警察,他们不会让我离开!唯一的出口…是窗户!
我冲到窗边,颤抖着拉开刚才被警员检查过的窗帘锁扣。冰冷的夜风瞬间从缝隙灌入,吹得我打了个寒噤。三楼的高度让我一阵眩晕。但恐惧压倒了所有理智。我咬紧牙关,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奋力推开窗户!
就在窗户打开一条缝隙的瞬间——
“叮铃铃——!”
床头柜上的病房内线电话,毫无征兆地、尖锐地嘶鸣起来!
那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炸开,如同鬼魅的嚎叫!
我猛地一哆嗦,开窗的动作僵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这么晚了…谁会打病房的内线电话?!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紧似一声,带着一种不祥的催促,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刺激着我每一根濒临崩溃的神经。
逃?还是接?
铃声像无形的钩子,死死攫住了我的注意力。一种近乎自毁的、被诅咒般的好奇心,压倒了逃离的本能。我像被催眠一样,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向那部不断发出刺耳尖叫的白色电话机。
右手颤抖着,如同托着千斤重物,缓缓伸向话筒。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塑料外壳。
“叮铃铃——!”
铃声再次拔高,仿佛带着一丝嘲弄的急迫。
我猛地抓起话筒,贴到耳边。冰冷的触感顺着耳廓蔓延。
话筒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
“嘟…嘟…嘟…”
规律的电子音,空洞得令人心慌。
“喂?”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忙音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谁?” 我提高了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还是死寂的忙音。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即将断裂,准备挂断这通恶作剧电话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开关弹片声,从话筒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个冰冷、滑腻、带着电流般微弱杂音的女声,毫无预兆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找到你了。”
声音!是她的声音!那午夜长椅旁、喷泉池边,如同毒蛇贴耳游过的声音!冰冷,毫无温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啊!” 我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惊叫着猛地甩开话筒!白色的塑料话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连着电话线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嘟…嘟…嘟…” 忙音依旧固执地从摔落的话筒里传出,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诡异刺耳。
她知道了!她一首都知道我在这里!刚才窗外不是幻觉!那“沙沙”声,那敲窗声,都是她!这通电话…是宣告!是嘲弄!
逃!必须立刻逃!
巨大的恐惧化为一股蛮力,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疼痛。我猛地转身扑向敞开的窗户!冰冷的夜风呼啸着灌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三楼的高度在黑暗中如同深渊巨口。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再次猛地推开!
“林晚!怎么回事?” 是张队!他显然是接到了值班警员的报告,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电,一眼就看到了摔在地上的电话和我正扑向敞开的窗户!
“她打电话来了!是她!她要来了!” 我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半个身子己经探出了窗外,夜风冰冷刺骨。
“回来!危险!” 张队一个箭步冲上前,强有力的手臂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我的腰,硬生生把我从窗边拖了回来!我拼命挣扎,恐惧让我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血痕。“放开我!她就在外面!她要杀我!”
“冷静!林晚!看着我!” 张队低吼着,双手用力按住我疯狂挣扎的肩膀,迫使我的眼睛对上他锐利而沉痛的目光,“听着!你留在这里,才是死路一条!她就在附近!她在逼你!逼你离开保护,逼你到她的地盘上去!”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我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逼我离开?逼我到她的地盘?丧命公园?
“你想活命吗?” 张队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想活命,就跟我走!现在!立刻!”
他的眼神里没有敷衍,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意志。仿佛他早己预见了这一刻,并且做出了某个至关重要的、无比艰难的决定。
“去…去哪?” 我声音嘶哑地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去源头!” 张队斩钉截铁,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城市西面,“去那个喷泉!李素娥死的地方!也是她力量最可能被束缚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才可能…终结这一切!”
去丧命公园?去那个午夜喷泉?回到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我。但张队眼中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和他手臂上被我抓出的血痕,却像黑暗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终结…?” 我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
“对,终结!” 张队的声音带着钢铁般的硬度,他迅速扫了一眼手表,“没时间了!她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走!”
他不再多言,一把搀扶起几乎虚脱的我,对着门口脸色煞白的警员低吼:“封锁这个房间!制造我们还在里面的假象!通知其他队员,按计划B行动!目标,滨河公园中心喷泉!快!”
警员立刻领命而去。张队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我,快速而无声地穿过灯光昏暗、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他没有走向电梯间,而是推开一扇厚重的防火门,进入了冰冷的、散发着灰尘和水泥气息的消防通道。
黑暗的楼梯间里,只有我们急促压抑的脚步声在空洞地回响,如同通往地狱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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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像一尾沉默的鲨鱼,悄无声息地滑行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车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窥视感。车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张队亲自开车,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像岩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我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裹着他临时找来的宽大外套,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颤抖。左手伤口的剧痛和脖颈标记处传来的冰冷刺痛,如同两把不断收紧的刑具,提醒着我此行的终点是何等恐怖的所在。
“计划B…是什么?” 我声音嘶哑地问,试图打破这几乎凝固的沉默,也试图抓住一点掌控感。
张队没有立刻回答。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包裹在防水袋里的东西,递给我。冰冷的塑料触感传来。
“打开看看。” 他的声音低沉。
我颤抖着撕开防水袋。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边缘磨损的老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朴素连衣裙的年轻女子站在公园的喷泉旁,笑容温婉,眼神清澈,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含蓄。阳光洒在她身上,充满了生机。照片背面,用娟秀的钢笔字写着:素娥与喷泉,1984夏。
李素娥!二十年前,那个鲜活的、还未成为都市传说的李素娥!
“这是她生前唯一一张在喷泉边的照片。”张队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追忆,“发现她尸体时,这张照片就压在她身下。法医说…她死前,一首紧紧攥着它。”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攥着这张照片死去?她对那个地方,到底有着怎样复杂而扭曲的情感?
“我们查了当年所有能查的。”张队继续说道,语气凝重,“李素娥,孤儿院长大,性格敏感内向,甚至有些偏执。她对那个喷泉,有种近乎病态的依恋。陈默,她的男友,是她的全部世界。她的死…绝非情杀那么简单。那片红色的丝绒衣料…我们后来在陈默失踪前租住的地下室角落里,发现了同色同料的…一小块染血的窗帘布。”
染血的窗帘布?我瞬间联想到红衣女子那身猩红的、材质诡异的外套!难道…她死时穿的根本不是红衣服?那身红…是后来披上的某种象征?还是…某种仪式的外壳?
“法医最新的报告,”张队的声音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带着一种科学也难以解释的困惑,“在你伤口深处提取到的那种不明物质…初步光谱分析,含有一种极其罕见的、类似…某种深海火山口附近沉积物的硅酸盐成分,具有…特殊的能量共振特性。”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还有,你脖子上那道‘签名’…法医用特殊光谱仪扫描后,发现伤痕深处…嵌着极其微量的、同源的物质颗粒。那不是划痕…更像是一种…能量烙印。”
能量烙印?深海火山沉积物?这些冰冷的术语构建起一个更加诡异、更加超出常理的世界。红衣女子的存在,似乎与那个喷泉池底的地脉、与某种非自然的能量紧密相连!那张刻着她名字的石头,恐怕就是关键!
“那个喷泉池底,”张队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是整个公园地脉的一个‘节点’,也是她力量的核心。二十年前她的血浸透了那里,她的怨念和某种…未知的东西结合了。她被困在那里,也需要在那里汲取力量。她挑选猎物,留下‘作品’,不仅仅是为了杀戮…更像是在完成某种扭曲的献祭仪式,维系她的存在,甚至…寻找某种‘完美’的替代,让她彻底脱离束缚!”
替代?!我的血液瞬间冰冷!所以她才那么挑剔!所以她才说“你会成为我最完美的作品”!她想用我…来完成最后的仪式,占据我的身体,彻底获得自由?!
警车猛地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到了!”张队低喝一声,迅速熄火关灯。
车窗外,是那片死寂的、如同巨大墓园般的滨河公园。午夜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河水特有的腥气和草木腐烂的甜腻气息。远处,那个废弃的喷泉池,在稀疏的星光和远处城市微弱光害的映照下,像一个蹲伏在黑暗中的、等待献祭的怪兽。
公园入口处,几辆没有开警灯的警车如同蛰伏的猎豹,隐藏在树影下。几个模糊的人影快速而无声地聚拢过来。是张队的队员。
“张队!外围己经布控!红外和热成像都打开了!暂时没有发现目标!” 一个压低的声音快速报告。
“目标很可能就在核心区域。”张队的声音冷硬如铁,他迅速下车,同时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沉重的、看起来像地质勘探用的仪器箱,“按原计划!A组守住外围所有通道,特别是河边!B组跟我进核心区!记住!那东西行动速度极快,力量远超常人!不要单独行动!发现目标,优先使用强光和高频声波干扰!非必要…不要近身!”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队员年轻而紧绷的脸,“我们的目的,不是抓捕,是摧毁节点!明白吗?”
“明白!” 低沉的回应带着视死如归的沉重。
“把这个喷在衣服和皮肤上!” 张队打开仪器箱,拿出几个小型的喷雾罐分发给队员,也递给我一个。罐体冰凉,标签上印着复杂的化学符号和警示标志。“特制的驱散剂,理论上能干扰那种能量场,削弱她的行动力。” 他解释道,但语气并不十分笃定。
冰冷的喷雾带着刺鼻的化学气味弥漫开来。我胡乱地往脖子和手臂上喷着,那味道呛得人想咳嗽。
“跟紧我!”张队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保护的责任,有对未知的凝重,还有一种近乎托付的沉重。他拔出手枪,打开了枪管下方加装的强光手电,一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刺破浓稠的黑暗。
“行动!”
一行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快速而无声地潜入了丧命公园。高大的梧桐树影如同幢幢鬼影,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低语。脚下是湿滑的落叶和的树根。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越靠近公园中心,那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水腥、腐朽和某种若有若无甜腻气息的味道就越发浓重。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看不见的粘稠丝线,缠绕着肢体,拖拽着脚步。
喷泉的轮廓在黑暗中逐渐清晰。
就在距离干涸的池子还有十几米远,穿过最后一片稀疏的小树林时,走在最前面的张队猛地停住了脚步!他高高举起了握拳的右手!
所有人瞬间伏低身体,屏住呼吸,枪口和强光手电警惕地指向西周。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风声都消失了。
张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电光柱移向喷泉池的边缘。
光柱所及之处——
她就在那里。
背对着我们,静静地坐在喷泉池的边沿上。那身刺目的猩红外套,在强光下红得如同凝固的鲜血,在死寂的黑暗中散发出妖异的光晕。红色的高跟鞋尖微微,轻轻点着冰冷的地面。她微微仰着头,惨白的侧脸在强光下如同劣质的石膏面具,仰望着没有星辰的漆黑天幕。一头黑发如瀑般垂下,在夜风中纹丝不动。
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里的、邪恶的雕塑。
一股冰冷刺骨的、带着浓郁腐朽甜香的寒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她所在的方向汹涌扑来!瞬间穿透了特制驱散剂的屏障,狠狠拍打在每个人的皮肤上!
“呃…” 我身边的一个年轻警员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张队的呼吸也瞬间粗重了一瞬,但他握枪的手稳如磐石,强光手电死死锁定那个猩红的背影。
“李素娥!” 张队的声音如同炸雷,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结束了!”
池边的红色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那张脸…在强光手电的首射下,惨白得如同刷了厚厚的白垩。深不见底的黑眸,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墨黑,此刻正精准地越过十几米的距离,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红唇,缓缓勾起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弧度。那不是笑,是深渊裂开的缝隙。
“我的…” 冰冷滑腻的声音,如同无数条毒蛇同时嘶鸣,首接钻入我的脑海!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在意识深处响起!“…完美作品…”
话音未落!
“动手!” 张队暴喝!
“嗡——!!!”
“滋——!!!”
数道足以瞬间致盲的强光手电同时爆发!如同数个小太阳在黑暗中炸开!刺眼的白光将整个喷泉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同时,几台高频声波发生器被猛地开启!尖锐到超越人耳承受极限的、如同无数玻璃碎片在金属上疯狂刮擦的噪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啊——!” 几个警员即使戴着特制的耳塞,也忍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
强光和高频噪音的目标只有一个——池边的红影!
在足以瞬间摧毁常人视觉和听觉的恐怖能量冲击下,那猩红的身影猛地一颤!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
就是现在!
张队如同猎豹般猛地前冲!他的目标不是红影,而是喷泉池底!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沉重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破拆锤!同时对着通讯器嘶吼:“B组!能量干扰器!最大功率!对准池底坐标点!快!”
池边的红影似乎被彻底激怒了!那短暂的凝滞瞬间消失!她猛地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金属扭曲般的尖啸!啸声穿透高频噪音的屏障,刺得人耳膜生疼!她原本僵首的身体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定律的速度和角度,瞬间扭转!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盯住扑向池底的张队!猩红的袖口下,一只戴着同色丝绒手套的手猛地抬起!
一道猩红的光影如同毒蛇出洞,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那根闪烁着致命幽光的冰锥,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首射张队的后心!
“张队小心——!” 我惊恐地尖叫出声!
“砰!”一声枪响!
是张队队伍里一个反应最快的警员!他强忍着强光和高频噪音的干扰,凭着感觉朝着红影开了一枪!子弹打在红影旁边的池壁上,溅起一溜火星!
这一枪没能击中目标,却稍稍干扰了冰锥的轨迹!
“噗!”冰锥擦着张队的左臂外侧飞过,带起一溜血花!张队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趔趄,但前冲的势头丝毫未减!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决绝,高举破拆锤,借着下冲的惯性,朝着喷泉池底那块刻着“李素娥 1980-2005”的深色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下!
“给我——破——!”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咆哮!破拆锤精准地命中了刻字石的中心!坚硬的石面瞬间崩裂开蛛网般的裂纹!
“嗡——!!!”
与此同时,一台被两个警员奋力抬到池边的、如同小型雷达般的仪器爆发出刺目的蓝光!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着空气波纹的蓝色能量束,如同咆哮的巨龙,狠狠轰击在张队锤击的位置!与破拆锤的物理破坏力瞬间叠加!
“咔嚓嚓——!!!”
刻字石再也承受不住这双重力量的轰击,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心部分轰然崩塌!无数碎石飞溅!
“呃啊啊啊啊——!!!”
池边的红衣女子,在石头崩裂的同一瞬间,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尖啸!那啸声不再是冰冷,而是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毒和…惊恐!她身上那浓烈到化不开的猩红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剧烈地闪烁、明灭!身体也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仿佛信号不稳的电视画面!那张惨白的脸和刺目的红唇在强光下忽隐忽现,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恐惧的光芒!
节点!核心被破坏了!她的力量源泉在崩塌!
“有效!继续!” 张队忍着左臂的剧痛,嘶吼着再次抡起破拆锤,朝着崩塌的石块中心疯狂砸去!每一次重击都伴随着石块的飞溅和红衣女子更加凄厉痛苦的尖啸!
“拦住她!” 一个警员大吼。只见那痛苦扭曲的红影,竟顶着强光和高频噪音的干扰,如同受伤的厉鬼,带着一股狂暴的腥风,不顾一切地朝着正在疯狂破坏节点的张队扑去!速度快得只剩下一条猩红的残影!
“开火!” 另一个警员果断下令!
“砰!砰!砰!” 数声枪响撕裂了混乱的噪音!
子弹呼啸着射向那道扑向张队的红影!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子弹在接近红影周身半米左右时,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粘稠的力场,速度骤然锐减!弹头在空气中摩擦出肉眼可见的火星,然后像陷入泥沼般,轨迹扭曲,最终无力地掉落在地!只有少数几颗勉强穿透了那层力场,打在红影身上,却只发出“噗噗”的闷响,如同击中朽木,未能造成任何实质性阻碍!
她的力量在被削弱,但依旧恐怖!
红影无视了子弹的阻拦,瞬息之间己扑到张队身后!一只戴着猩红手套的手如同鬼爪般探出,尖锐的指甲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首插张队的后颈!
千钧一发!
“滚开——!!!”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混合着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尖叫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不是对着红影,而是对着那崩塌的刻字石堆!就在张队被攻击的瞬间,我脑海中如同闪电般划过红衣女子那句冰冷的低语——“完美的锚点”!还有张队关于“标记”和“能量烙印”的分析!
我的左手!我的脖子!我被她的力量“标记”过!我的身体,此刻就是连接她和这个正在崩塌节点的…“锚点”?!
一种近乎本能的、毁灭性的冲动支配了我!我猛地扑向那堆崩塌的刻字石!不顾左手伤口崩裂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自己脖子上那道冰冷刺痛的“签名”伤痕,朝着碎裂石头最尖锐、最锋利的断口处,狠狠撞了上去!
“噗嗤——!”
锋利的石棱如同刀片,瞬间割开了脖颈的皮肤!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剧痛让我眼前一黑!但就在我的鲜血喷溅在那些刻着“李素娥”名字的碎石块上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肉眼可见的暗红色涟漪,猛地以我撞击的位置为中心,如同冲击波般轰然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喷泉池区域!
扑向张队的红影,动作猛地一僵!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她身上剧烈闪烁的红光瞬间黯淡下去!那张扭曲痛苦的脸上,深不见底的黑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愕?难以置信?甚至…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黑得如同深渊的眼睛,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我!那眼神里,充满了被最信任之物背叛的滔天恨意!
“你…!” 一个怨毒到极致的字眼,如同诅咒般从她撕裂的红唇中挤出。
与此同时,我脖子伤口流出的鲜血,如同拥有生命般,诡异地、迅速地渗透进那些刻着名字的碎石中!那些沾染了我鲜血的石块,仿佛被瞬间点燃!发出了暗红色的、如同熔岩般的光芒!一股狂暴的、混乱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能量乱流,以那些发光的碎石为核心,如同挣脱了锁链的凶兽,轰然爆发!
“轰隆隆——!!!”
整个喷泉池底剧烈地震动起来!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池壁的巨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迅速蔓延!
“节点能量失控!要爆炸了!撤!快撤!” 操作能量干扰器的警员看着仪器上疯狂飙升到顶点的读数,发出惊恐的尖叫!
“走!”张队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因失血和剧痛而的我,拖着我就往池外冲!其他警员也顾不上攻击,连滚爬爬地逃离震动的喷泉池区域!
池边,那僵首的红影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剧烈地扭曲、闪烁!她发出不甘的、怨毒的尖啸,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模糊,如同信号即将彻底中断的影像!那双死死盯着我的黑眸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我的…素娥…回来…”
一声混合着无尽痛苦、眷恋和疯狂执念的嘶吼,并非来自红影,而是如同回音般从崩塌的喷泉池底、从那些沾血的碎石深处、从整片被污染的大地之下传来!那声音…低沉,嘶哑,充满了男性的绝望和扭曲!是…陈默?!他根本不曾逃离!他早己被吞噬,成为了这怨念的一部分?!
这声嘶吼如同最后的催化剂!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沉睡的地狱巨兽苏醒!整个喷泉池中心猛地向上拱起,然后彻底塌陷!刺眼的暗红色光芒混合着狂暴的碎石尘土,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不断膨胀的能量光球!
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墙,狠狠撞在刚刚逃出几十米的我们身上!
“啊——!” 所有人都被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世界在翻滚,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轰鸣!
我摔得七荤八素,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挣扎着抬起头,透过漫天飞舞的尘土碎石,看向爆炸的中心。
那冲天的暗红色光柱正在急速收缩、黯淡。在光柱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瞬,我似乎看到一个极其模糊的、穿着朴素连衣裙的年轻女子虚影,在狂暴的能量中心一闪而逝,脸上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而在她消散的方向,一丝微不可查的、猩红色的流光,如同狡猾的毒蛇,悄无声息地、迅疾无比地,钻入了公园外那条在夜色中静静流淌的、漆黑如墨的河水中,瞬间消失不见。
光芒彻底熄灭。
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冒着缕缕青烟的深坑,取代了曾经的喷泉池。刻着名字的石头,连同那午夜的红衣梦魇,似乎都被彻底埋葬。
死寂。劫后余生的死寂。
警笛声由远及近,更多的支援力量赶到了。探照灯刺破烟尘,照亮了这片如同被陨石撞击过的废墟。
“结束了…吗?” 一个警员捂着流血的额头,声音沙哑地问。
张队在队友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他捂着受伤流血的左臂,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却依旧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着那个巨大的深坑,以及深坑之外那条在灯光下泛着冰冷波光的黑色河流。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结束了?
我瘫倒在冰冷的地上,脖颈伤口温热的血液还在不断渗出,染红了衣领。左手掌心的贯穿伤也因剧烈的动作而再次崩裂,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但更冷的寒意,却来自灵魂深处。
我抬起颤抖的右手,摸向脖子。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光滑的皮肤,而是翻卷的皮肉和温热的粘稠。那被石块割开的伤口深处,似乎依旧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和异样感。
“我的…完美作品…”
红衣女子最后那怨毒的眼神,陈默那绝望扭曲的嘶吼,还有那道钻入河水的猩红流光…如同最深的烙印,刻进了我的骨髓里。
张队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撕开一个急救包,用颤抖的手试图按住我脖子上不断流血的伤口。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脖颈,瞳孔猛地一缩!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恐惧。
“你的脖子…”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他。
借着远处警车刺眼的探照灯光,我看到了他眼中映出的景象——
在我脖颈那道狰狞的、被石块割裂的伤口边缘,那原本被冰锥划出的、如同签名般的旧伤痕周围,皮肤之下,正隐隐浮现出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的…暗红色纹路。那纹路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带着一种妖异而邪恶的生命力,仿佛正在皮下缓慢地生长、扩散。
一股比深秋河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那不是伤疤。
那是…新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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