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
对于重伤濒死、神魂几近溃散的张角而言,是维系心脉一线生机的煎熬。他如同风中的残烛,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唯有紧握在手中的《太平要术》竹简,持续散发着微弱如萤火的土黄色清光,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滋养着他破碎的道基,维系着那缕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周仓日夜守候在矮榻旁,用清水和草药小心翼翼地擦拭,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无助的悲伤,每一次老师极其微弱的呼吸起伏,都牵动着他紧绷的神经。
对于刘放,这三日,则是行走在刀锋之上,与体内随时可能爆发的灭世凶兽角力的炼狱。
他盘坐在墙角冰冷的泥地上,背脊挺得笔首,如同插在绝壁上的断矛。双眼紧闭,眉头紧锁,额角青筋如同虬结的树根般凸起,冷汗如同溪流,从未停止流淌。全部的心神意志,都沉入了那条被深黑色浊痕覆盖、如同怪物般的右臂之中。
浊痕之下,是永无休止的战场。
镇岳印形成的无形山岳枷锁,沉重地压制着臂膀的生机,也死死锁住了那狂暴的污秽本源和正在疯狂吞噬它的青痕之力。然而,锁住不等于平息。被压缩到极致的污秽本源,如同被囚禁在狭小囚笼中的洪荒凶兽,疯狂地咆哮、冲撞!每一次冲击,都让深黑色的浊痕表面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剧烈起伏、鼓胀,仿佛随时要炸裂开来!臂骨位置那道断裂扭曲的青色光痕,则如同一个永不满足的冰冷熔炉,在神台古玉持续的冰凉引导下,艰难却贪婪地吞噬、炼化着冲击而来的污秽之力。
吞噬!炼化!
每一次成功的吞噬,都带来一股冰冷刺骨、却又蕴含着奇异生机的力量,如同细微的电流,沿着臂骨蔓延,勉强修复着被污秽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经络,也让那点青痕的光芒似乎坚韧了一分。
然而,每一次吞噬,都伴随着更加狂暴的反扑!污秽本源被吞噬的痛苦,激发了它更加凶戾的反噬意志!冲击更加猛烈,浊痕鼓胀得更加骇人!那股被炼化后产生的冰冷力量,与狂暴的污秽冲击力在狭窄的经络通道内激烈碰撞、湮灭,带来的剧痛如同千万把冰刀和烧红的铁锥同时在骨髓中搅动!
刘放的身体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混合着冰晶的血沫。他就像在驾驭着一辆随时会散架、却又狂奔向深渊的战车,用钢铁般的意志强行控制着方向,在毁灭的边缘寻求一线生机。
胸前的神台古玉,那点冰凉的气息是他唯一的锚点,引导着青痕的吞噬,也勉强维系着他被剧痛冲击得摇摇欲坠的清明。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
第三日,黄昏。
巨鹿城残破的轮廓被夕阳染上一层病态的橘红,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压抑和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城外的尸骸己被简单掩埋,但土地被污秽侵蚀留下的黑色斑块依旧触目惊心。城内的流民在短暂的惊恐后,饥饿和疾病重新占据了上风,绝望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雾霭,再次悄然汇聚。
小院静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刘放右臂上的深黑色浊痕,起伏的幅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程度!整条手臂如同烧红的烙铁裹上了寒冰,散发出冰火交织的诡异气息。浊痕表面,细微的龟裂纹路正在扩大,丝丝缕缕更加浓郁的青色寒气和污秽黑气从中不断渗出、湮灭!镇岳印形成的无形山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咔嚓”声!那枷锁……即将达到极限!
而矮榻上的张角,气息也微弱到了极点,握着竹简的手指微微抽搐着,仿佛随时会松开那维系生命的最后依凭。
就在这山雨欲来、内外交困的窒息时刻!
笃!笃!笃!
三声沉稳而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敲门声,清晰地穿透了静室的死寂,敲在小院那扇白天被周仓勉强修补好的破木门上。
周仓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张角榻边跳起,手中下意识地握紧了靠在墙边的柴刀,眼中充满了警惕和惊疑。这个时候,谁会来这偏僻的角落?
刘放紧闭的双眼也猛地睁开!眼中血丝密布,瞳孔深处却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敲门声打断了他全神贯注的压制,右臂内的平衡瞬间被打破!浊痕猛地剧烈一鼓!
“呃!”他闷哼一声,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的剧痛,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穿透门板,刺向院外。
敲门声停顿了片刻,随即再次响起,依旧沉稳,不急不躁。
笃!笃!笃!
周仓看向刘放,又看看昏迷的老师,一咬牙,握紧柴刀,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压低声音喝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苍老、沙哑,却异常平和沉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老朽王伯,城西铁匠。闻听大贤良师在此清修,特来求见。”
铁匠?王伯?
周仓一愣,巨鹿城里的铁匠他大多认得,似乎没听过叫王伯的?他回头看向刘放,眼中带着询问。
刘放眉头紧锁。此刻他状态极差,右臂随时可能失控,张角命悬一线,任何变数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然而,门外那老者声音中的平和沉稳,以及那奇特的敲门韵律,却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他强忍着右臂传来的撕裂感和镇岳印濒临崩溃的警兆,微微点了点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周仓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门缝。
门外,站着一位老者。
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油污和火星烫痕的粗布短褐。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劈斧凿,记录着岁月的风霜。皮肤黝黑粗糙,那是常年与炉火和铁砧为伴的印记。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手,骨节粗大,布满厚厚的老茧和烫伤的疤痕,如同两把历经沧桑的铁钳。
他的眼神却异常平和、明亮,如同沉淀了智慧的深潭,没有丝毫寻常铁匠的粗豪或市侩。此刻,这双眼睛平静地透过门缝,扫过院内残留的尸傀痕迹,扫过周仓手中紧握的柴刀,最后落在静室门口阴影中、靠着土墙坐着的刘放身上,尤其在刘放那条被深黑色浊痕覆盖、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右臂上停留了一瞬。
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了某种本质的了然。
“老朽冒昧。”王伯的声音依旧平和,对着周仓微微颔首,目光却看向刘放,“这位壮士,臂上之‘器’,恐非凡铁所能伤,亦非寻常法门可解。老朽或有一法,可试上一试。”
器?
刘放瞳孔猛地一缩!这个老铁匠,竟将他右臂内那恐怖的存在,称之为“器”?!
周仓更是愕然,不明所以。
王伯不再多言,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极其古旧、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皮囊。皮囊鼓鼓囊囊,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他双手捧着皮囊,对着静室的方向,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又带着一种匠人特有的、对待珍稀材料的郑重。
“此乃‘引星屑’,采天外陨铁初落未冷之精华,融地心火脉一丝元灵所凝。”王伯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诉说某种古老的传承,“其性至阳至烈,却又蕴一丝造化之机,可融万金,亦可……引异力。”
他缓缓打开皮囊的束口。
嗡——!
一点微弱却璀璨无比、如同将漫天星辰压缩凝聚而成的银色光点,缓缓从皮囊中悬浮而起!这点银光出现的刹那,整个小院的光线仿佛都黯淡了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纯粹到极致的灼热气息弥漫开来,却又奇异地不让人觉得燥热,反而带着一种净化、锻造的奇异韵律!
静室内,靠在墙角的刘放,身体猛地一震!
不是痛苦!
而是……共鸣!
他右臂那深黑色的浊痕,在这点“引星屑”出现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寒冰,剧烈地波动、收缩起来!浊痕深处那狂暴的污秽本源,竟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惊惧?!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臂骨深处那道断裂扭曲的青色光痕,在这点纯粹星火之力的牵引下,竟前所未有地……明亮、活跃起来!仿佛沉睡的巨龙嗅到了唤醒它的气息!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渴望意念,顺着神台古玉的冰凉链接,传递到刘放的识海!
吞噬它!融合它!
这星火,是淬炼之引,是补全之机!
与此同时!
“嗯……”矮榻上,昏迷不醒的张角,口中极其微弱地发出一声呻吟。他紧握《太平要术》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竹简上那黯淡的土黄色清光,竟也随着“引星屑”的出现,微微波动了一丝,仿佛与之产生了某种遥远的呼应!
王伯的目光扫过张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再次聚焦在刘放身上,声音沉稳如初:“壮士,此‘引星屑’或可为你臂中‘异器’开锋,亦或……将其彻底熔毁。老朽只问一句,可敢一试?”
敢不敢?
刘放看着那悬浮在老者掌心、散发着纯净星火之力的银色光点,又感受着右臂内那污秽本源的惊惧躁动和青痕前所未有的渴望。镇岳印的枷锁正在寸寸碎裂,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
是任由污秽爆发,拖着所有人陪葬?
还是抓住这唯一的、未知的生机,行那焚身开锋、九死一生之举?
他缓缓抬起头,散乱的黑发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痛苦、挣扎……最终,尽数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没有言语。
他用唯一能动的左手,猛地撑地,身体摇晃着,却无比坚定地……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走向门口,走向那手捧星火的老铁匠。
每一步踏出,右臂的浊痕都如同活物般剧烈起伏,深黑色的表面裂纹蔓延,青色的寒气与污秽的黑气激烈喷涌!镇岳印的碎裂声清晰可闻!
他走到王伯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压迫感,目光如同两柄淬火的寒刃,首视着老者那双平静的眸子。
然后,他缓缓抬起了那条被深黑色浊痕覆盖、如同来自九幽深渊的恐怖右臂,将手腕内侧——浊痕最薄弱、青色光痕最接近体表的位置——毫无防备地、决绝地……递向了那点悬浮的、纯净璀璨的“引星屑”!
无声的行动,便是最铿锵的回答!
敢!
王伯眼中精光爆射!那平和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炉中跳跃的烈焰,充满了专注与一种近乎神圣的狂热!他不再犹豫,口中发出一声低沉而古老的音节,如同铁锤敲击砧板的起手式!
“着!”
随着他一声断喝,指尖对着那点璀璨的“引星屑”轻轻一引!
咻——!
那点凝聚了天外星火与地脉元灵的银色光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一道细微却耀眼无比的银色流光,瞬间没入了刘放递出的右臂手腕内侧!
噗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了寒冰!
接触的刹那!
“啊啊啊啊——!!!”
前所未有的、超越了之前所有痛苦的恐怖嘶吼从刘放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人类的声音,更像是濒死凶兽的哀嚎!
整条右臂!瞬间变成了光芒与毁灭的战场!
那点“引星屑”没入的位置,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银白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带着净化一切污秽、熔炼一切物质的恐怖高温,瞬间刺穿了深黑色的浊痕!浊痕如同遇到骄阳的积雪,发出“嗤嗤”的恐怖声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汽化!被浊痕覆盖的皮肤血肉,瞬间变得焦黑、碳化!
然而,这净化与毁灭的银白光芒,并未肆意扩散!它在王伯那古老音节和奇异手印的引导下,如同被驯服的狂龙,精准无比地……冲向了臂骨深处那道断裂扭曲的青色光痕!
轰——!!!
青色光痕如同被注入了无尽的燃料,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青芒!那光芒冰冷、纯粹、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古老锋锐!青芒与银白色的星火之力猛烈地碰撞、交融!
没有爆炸!
而是在碰撞的核心,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如同宇宙初开般的……熔炼与重铸!
深黑色的浊痕在银白星火的净化下大片大片汽化消失!盘踞其内的污秽本源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在纯净星火与暴烈青芒的双重绞杀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阴影,飞速地消融、湮灭!
但代价是惨烈的!
刘放整条右臂的表皮、血肉,在银白星火的净化路径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碳化、剥落!露出下面同样被灼烧得一片狼藉、甚至隐隐透出玉质光泽的臂骨!而那臂骨之上,那道青色的光痕,正在银白星火的“锻造”下,疯狂地吞噬着被净化的污秽本源残余力量,自身的光芒从断裂扭曲的状态,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延伸!补全!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完整、更加……锋芒毕露!
剧痛!
净化血肉的灼烧之痛!
湮灭污秽的灵魂撕裂之痛!
臂骨被星火青芒双重冲击的粉碎之痛!
还有……那青色光痕被强行补全、力量暴涨带来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撑裂的鼓胀之痛!
所有的痛苦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刘放的意识!他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壮士!”周仓惊呼,想要上前搀扶。
“别动!”王伯厉声喝道,他双手结印的速度快到了极致,额头青筋暴起,汗如雨下,显然引导这“引星屑”进行如此精微的“锻造”,对他亦是极大的负担!他死死盯着刘放倒下的身影,以及那条在毁灭与新生中剧烈挣扎的右臂,眼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熔炉己开!锋刃将成!是神兵出世,还是废铁一堆……就看这最后一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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