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静室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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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静室微光

 

牛车吱呀着,碾过巨鹿城内坑洼的土路,跟在张角身后。

城内的景象比城门处更显凋敝。

低矮的土屋歪斜着,墙皮大块剥落。

街上行人不多,多是面黄肌瘦、步履蹒跚。空气里除了尘土和牲畜的臊气,还混杂着一种更沉闷的东西,像是希望被彻底榨干后的死寂。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或孩童虚弱的啼哭,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张角脚步沉稳,杏黄色的道袍在灰暗的街景中是一抹难得的亮色。

他并未走向城中心那些稍显齐整的屋舍,反而引着牛车,拐进了一条更为狭窄、更为僻静的陋巷深处。

巷子尽头,倚着一道破败土墙,有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院门是几块旧木板拼凑的,勉强合拢,门楣上挂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杏黄布幡,上面用墨笔写着一个端正的“静”字。

推开门,里面是小小的院落。地面打扫得很干净,不见杂草。

三间低矮的土屋围合着,同样简陋,但窗纸完整,透着一种朴素的整洁。院中有一口石井,井沿光滑。角落里堆着些劈好的柴禾,码放得整整齐齐。

“老师!”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黄色短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道人闻声从正中的土屋迎了出来。

他身形瘦高,眉眼清秀,只是脸色也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但眼神却很清亮,动作麻利。看到张角身后的牛车和车上形容狼狈的几人,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并未多问,只恭敬地垂手侍立。

“元绍,”张角对那年轻道人微微颔首,

“安顿好这几位乡亲。车上的两个孩子受了惊吓,这位老丈也需歇息。”他指了指老农和缩在干草堆里的兄妹俩。“取些清水和干净的布巾来。”

“是,老师!”被唤作元绍的年轻道人立刻应下,快步上前,轻声安抚着惊魂未定的老农和两个孩子,引着他们走向西侧那间稍小的土屋。他的声音温和,动作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张角则引着勉强支撑自己下了牛车的刘放,走向正中的土屋。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靠墙一张矮榻,铺着干净的草席。一张同样低矮的旧木案,案上摆放着几卷竹简,一只陶碗,碗中清水澄澈。

墙角放着几个陶罐,不知装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和干净的尘土气息。唯一算得上特别的,是木案旁的地面上,用白色石子精心排布出一个不大的、线条古朴的圆形图案,隐约散发着微弱的安定气息。

“陋室清寒,暂可栖身。”张角示意刘放在矮榻上坐下,“壮士臂上之伤,还需细细探查。”

刘放依言坐下,右臂沉重地搁在膝上。

那条深色的淤痕盘踞在臂膀上,皮肤下的灼痛感在颠簸之后并未加剧,但经络深处那种被异物阻塞、气血不通的滞涩感却更加清晰。

他沉默地解开残破衣衫的上襟,露出整个右肩和上臂。淤痕从肩后蔓延至手肘上方,颜色暗沉,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刺眼。

张角在刘放对面盘膝坐下,并未立刻动手。他目光沉静地审视着那条淤痕,仿佛在阅读一篇艰深的经文。片刻后,他伸出右手三指,指腹并未首接触碰淤痕,而是悬停在淤痕边缘上方寸许之处。

一股温润平和的气息,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流,缓缓从张角指尖流淌而出,无声地笼罩住刘放整条右臂。这气息并不霸道,带着一种安抚和探询的意味,小心翼翼地接触着淤痕深处潜藏的污秽湮灭之力。

刘放身体微微一震。那气息甫一接触,淤痕深处蛰伏的阴冷力量便如同被惊扰的毒蛇,猛地一缩,随即爆发出强烈的抗拒与侵蚀之意!

灼痛感瞬间尖锐起来,手臂经络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攒刺、在试图冻结奔流的气血。他牙关紧咬,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强行忍耐着。

张角眉头微蹙。指尖流泻出的温润气息变得更加凝练,如同无形的梳子,在刘放淤痕盘踞的经络区域极其缓慢、极其耐心地梳理着。

他清晰地“看”到,一股冰冷粘稠的黑色气流,如同盘根错节的剧毒藤蔓,深深缠绕在刘放手臂几处关键的经络节点上,不断释放着侵蚀性的力量,阻隔着气血的正常运行,并隐隐试图向更深处蔓延。每一次梳理的尝试,都遭到那污秽之力顽强的反扑和污染。

“经络淤塞,如河道为妖藤所困。”张角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既成的事实,“此污秽之力阴损异常,盘踞要穴,吞噬生机,阻滞气血。强行拔除,恐伤及根本。”

他收回手,指尖沾染了一丝极淡的灰气,被他自身流转的清气悄然化去。

“取‘清心符水’来。”张角对侍立在一旁的元绍吩咐道。

元绍立刻应声,快步走到墙角一个陶罐前,小心地从中倒出小半碗清澈的符水。这符水与之前街头施舍的不同,颜色澄澈如水,并无纸灰混入,只有一股淡淡的、清冽的草药气息。

张角接过陶碗,取过案上一支干净的毛笔,笔尖蘸饱符水。

他并未首接泼洒,而是屏息凝神,悬腕于刘放右臂淤痕上方寸许。

笔尖轻颤,饱蘸的符水并未滴落,反而随着他手腕极其细微的移动,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微弱清光的轨迹。

那轨迹并非随意,而是隐隐契合着某种玄奥的韵律,最终构成一个极其微小、却结构精密的符印虚影,缓缓落向淤痕中心。

嗡!

当那由纯粹符水清气构成的微小符印虚影触及淤痕的刹那,淤痕深处猛地一缩!暗沉的颜色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瞬间淡去一丝!

皮肤下尖锐的灼痛感如同被清凉的山泉冲刷,瞬间被抚平了大半!手臂经络深处那种沉重的阻塞感,也仿佛被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一丝微弱的气血之力艰难地从中渗透出来,让整条手臂的僵硬感都减轻了几分!

刘放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虽然经络核心的污秽藤蔓并未被撼动,但那股时刻啃噬神经的灼痛和沉重的滞涩感被暂时压制下去,己是极大的解脱。

一股久违的、带着一丝疲惫的轻松感涌上心头。

张角也缓缓收笔,额角微微见汗。这看似简单的虚空凝符,消耗的心神远比看上去要大。

他观察着刘放手臂淤痕的变化,微微点头:“此符水清气,可暂时压制污秽侵蚀之力,缓解灼痛,稍通滞涩。每日施为一次,可保你臂膀暂得舒缓,不致完全废弛。但要彻底根除这盘踞经络的毒……尚需时日,寻得良机。”

他放下笔,目光落在刘放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平静:“此伤,亦是枷锁,亦是印记。它困住了你的臂膀,却也昭示着你的对手。在这巨鹿城中,此等污秽之力盘踞,绝非偶然。瘟疫横行,人心如沸,皆与此脱不开干系。”

刘放沉默着,左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

那里,沉寂的神台古玉在张角施法、尤其是那《太平要术》气息弥漫时,传来的共鸣悸动变得更加清晰了一分,如同沉眠的心跳被逐渐唤醒。

他抬眼,看向窗外。小院安静,但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嚎和咳嗽声,以及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绝望与污秽交织的气息,却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

“元绍。”张角唤道。

“弟子在。”年轻道人立刻上前。

“带这位壮士去东厢静室歇息。取一套干净的粗布衣物。这位壮士,”他看向刘放,“你且安心在此调养臂伤。城中局势纷乱,静观其变,或有拨云见日之时。”

刘放没有拒绝。他确实需要一处地方恢复体力,观察形势,更重要的是,压制右臂伤势,等待神台古玉恢复一丝力量。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多谢。”

元绍引着刘放走向东侧那间更小的土屋。屋内更加简单,仅有一席一几,但同样干净整洁。元绍放下手中一套半旧的青色粗布衣裤,又端来一碗清水放在几上。

“先生若有需要,唤我便是。我名周仓,字元绍。”年轻道人态度恭敬,眼神清澈。

刘放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周仓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狭小的静室里,只剩下刘放一人。窗外天色灰黄,日头西斜,将简陋的窗棂影子投在干净的泥地上。远处城中的喧嚣似乎被院墙隔绝了大半,只留下模糊的背景音。

他缓缓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闭上眼。

右臂的灼痛和沉重感在符水的压制下减轻了许多,但经络深处被异物阻塞的滞涩感依旧清晰。他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屈伸了一下手指,一股熟悉的、如同生锈机括强行转动的酸涩和微弱痛楚立刻传来。

果然,只是压制,并未根除。想要恢复如初的力量,难如登天。

不过,这短暂的喘息己足够宝贵。

他收敛心神,不再试图调动右臂,而是将全部意念沉入胸口。

沉寂的神台古玉紧贴着心口皮肤,冰凉依旧,但在刚才张角施法时那清晰的悸动过后,此刻它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应?像冰封的湖面下,一丝暖流开始极其缓慢地旋转。

刘放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意念去触碰、去引导那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暖流。

它如同风中残烛,稍有不慎便会熄灭。他不敢奢求恢复力量,只希望能维持住这一点点生机,作为感知外界的最后依凭,同时……默默感应着这座看似平静的小院外,那如同巨大阴影般笼罩着整个巨鹿城的污秽气息。

那气息如同活物,在绝望和痛苦的滋养下,无声地膨胀着。而张角的存在,以及他手中那卷能引动古玉共鸣的《太平要术》,则是这污浊泥潭中,唯一散发着清光与热量的礁石。

静室之内,微光隐现。静室之外,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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