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并非温度,而是一种存在状态。
林镜的意识如同沉入墨玉海底的孤灯,在绝对虚无的包裹中飘荡。没有光,没有声,没有时间流逝的刻度,只有一种被剥离了所有感官后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量子化超过75%带来的那种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奇异“视角”消失了,仿佛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只留下纯粹的、被禁锢的思维。
滴答。
一声极轻微、带着粘稠质感的电子音,突兀地撕裂了死寂。像一滴冰冷的液态金属,滴落在意识的水面。
滴答。
声音重复。每一次“滴答”,都带来一种无法抗拒的牵引力,将林镜涣散的意识强行凝聚、拖拽。
嗡——
一片柔和却毫无温度的白光,如同舞台帷幕般在她“眼前”缓缓拉开。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低频的嗡鸣,仿佛无数台精密的仪器在远处同时运转。空气(如果这里还有空气的话)带着消毒水和某种合成神经传导液的微甜气息,冰冷地钻入不存在的鼻腔。
她“站”在一条宽阔、漫长、看不到尽头的金属回廊中央。回廊的墙壁、天花板、地板,全是由光滑如镜的银灰色合金构成,反射着顶棚均匀洒下的、毫无阴影的惨白冷光。过于洁净,过于规整,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的秩序感。
这里是…哪里?
念头刚起,一股强大的信息流如同高压水枪,蛮横地灌入她的意识:
虚拟意识回廊 - 蜂巢中枢(Beta-7区)
状态:意识捕获体LJ-B7-001 - 深度接入
目标:意识重塑 - 深度格式化与指令植入
进度:0.01%...
虚拟意识回廊?蜂巢中枢?意识捕获体?格式化?指令植入?
冰冷的术语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林镜的思维核心!元帅的“蜂巢”!军方利用镜厅作为诱捕器捕获的共鸣者,都被囚禁在这种地方进行洗脑?她猛地想挣扎,想调动哪怕一丝量子态的力量,却发现这具“身体”沉重如同灌铅,连转动一下“视线”都无比艰难。她低头,看到的不是熟悉的量子星光,而是一具由模糊数据流构成的、穿着白色束缚衣的虚拟躯体。
恐惧,冰冷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她。不是面对毁灭的恐惧,而是失去自我、沦为傀儡的恐惧!
滴答。
牵引力再次传来,她的虚拟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一步。回廊两侧光滑的墙壁上,突然无声地滑开一扇扇厚重的、镶嵌着单向观察窗的合金门。门内,是一个个独立的、如同水晶棺椁般的透明维生舱。
林镜的“视线”被强行牵引,投向最近的一个维生舱。
舱内,悬浮在淡蓝色营养液中的,是一个金发女孩。林镜认得她!那是熵巢崩溃时逃逸的意识碎片中,那个在实验室被强行抽取意识时发出绝望尖叫的女孩!此刻,她的身体被无数细密的管线缠绕,如同被蛛网捕获的蝴蝶。她的眼睛是睁开的,却空洞得如同打磨过的玻璃珠,倒映着维生舱顶冰冷的灯光。只有微微抽搐的眼角和紧咬的、渗出血丝的嘴唇,证明着意识深处正在经历的惨烈抵抗。
维生舱上方悬浮着全息投影:
ID:共鸣者Epsilon-9
意识格式化进度:43.7%
抵抗烈度:高
注入指令单元:清道夫 - 搜索与标记
...同步率提升中...
“呃…不…妈妈…” 女孩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呓语,泪水混合着营养液滑落。她的意识碎片在林镜脑中闪现:一个开满向日葵的花园,一个温暖的怀抱…然后是被穿着密封制服的人强行拖走的画面,冰冷的针头刺入后颈…画面戛然而止,被一股强大的、冰冷的思维波强行覆盖、抹除!女孩眼中的最后一丝微弱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空洞。
林镜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虚拟的脊椎爬升。这不是杀戮,这是比杀戮更残忍的抹杀!抹杀她的记忆,她的情感,她的人格!将她变成一个只懂得执行“搜索与标记”指令的冰冷探测器!
滴答。
她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走向下一个维生舱。
这一次,里面是一个面容刚毅、留着短寸、脖颈处有一道狰狞疤痕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体肌肉虬结,即使在维生液中,也绷紧得像一块顽铁。他的眼睛紧闭,眉头紧锁,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跳动,如同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酷刑。
维生舱上方的投影:
ID:共鸣者Delta-5(前α-3世界抵抗军上尉)
意识格式化进度:67.2%
抵抗烈度:极端
注入指令单元:壁垒 - 防御与镇压
...核心记忆区段 - 家庭/信念 - 清除失败...反复冲击中...
嗡——!
一股比之前强大数倍的、带着毁灭意志的思维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攻城锤,狠狠轰向维生舱中的男人!舱内的营养液瞬间剧烈沸腾起来!男人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球瞬间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他发出一声被液体窒息的、无声的咆哮,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持续贯穿般疯狂抽搐!林镜的意识碎片同步感受到那恐怖的冲击: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男人脑中疯狂闪回——妻子温柔的笑脸,女儿蹒跚学步的可爱模样,战友们信任的目光,宣誓守护家园的信念…这些支撑他存在的核心记忆,正在被那股冰冷的思维波强行撕扯、粉碎!
“啊…!”男人在维生舱中剧烈地挣扎起来,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一股混合着绝望、愤怒和不甘的强烈情绪波动,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穿透维生舱的屏障,狠狠撞击在林镜的意识上!这波动中,林镜清晰地“看”到:在α-3世界某个被军方控制的聚集区,他的妻女被当作“潜在不稳定因素”强行带走,再也没有回来…这份无法守护的痛,正是他抵抗的根源!
然而,抵抗在冰冷的系统面前,显得如此徒劳。更强大的思维波持续轰击,男人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眼中的血光被一种麻木的灰败取代。核心记忆区的画面,开始出现裂痕、模糊…妻女的笑脸正在被强行抹去…抵抗军上尉的信念正在崩塌…
林镜感到自己的虚拟躯体在剧烈颤抖。她“看”着那个铁汉眼中最后的光熄灭,看着他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看着他被强行注入“壁垒”指令的冰冷代码…一个曾经守护家园的战士,正在被改造成镇压同胞的武器!她想要呐喊,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音节都做不到!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滴答。滴答。滴答。
牵引的力量变得急促。她的身体如同提线木偶,被更快地拖拽着向前。两侧的维生舱如同地狱的展览馆,一幕幕意识被凌迟、被重塑的惨剧在她“眼前”上演:
维生舱Gamma-12: 一个面容清秀、带着书卷气的年轻女子。她的格式化进度高达89%。舱内播放着舒缓却诡异的音乐,柔和的彩色光波在她身上流淌。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幸福的、空洞的微笑。投影显示她正被注入“抚慰者”指令,将成为安抚其他反抗共鸣者的工具,利用她天然的亲和力进行更深层次的欺骗。
维生舱Theta-3: 一个身体部分量子化、如同沈川般状态的老者。他似乎是少数能部分抵抗虚拟环境的存在,身体在维生舱中若隐若现。然而,数根粗大的、闪烁着高能电弧的神经探针正强行刺入他量子化的部位,每一次电击都引发他无声的惨嚎和量子态的剧烈紊乱。系统正在用最暴力的手段,强行压制他的量子特性,将其“锚定”在虚拟躯体中,准备注入某种破坏性极强的指令。
维生舱…维生舱…维生舱…
每一个维生舱,都是一个被摧毁的灵魂,一个被精心打磨成杀人利器的悲剧。元帅的“蜂巢”,就是一座流水线生产傀儡的冰冷工厂!而她自己,林镜,编号LJ-B7-001,就是这条生产线上,下一个等待被格式化的“原料”!
巨大的悲恸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把巨钳,狠狠夹住了林镜的意识核心。她感到自己的意志正在这残酷的景象和无形的压力下,一点点被碾碎、瓦解。量子化带来的那种超然视角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被剥光所有防御、即将被彻底改造的囚徒的绝望。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被强行固定在前方回廊尽头。
那里,没有维生舱。只有一个巨大的、由纯粹流动的暗金色数据流构成的漩涡。漩涡缓缓旋转,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意识的吸力。漩涡的中心,隐隐可见一个极其复杂的、不断变幻形态的神经控制模型,其精密和复杂程度远超其他维生舱的投影。
最终格式化中枢
接入权限:元帅(神经首连)
目标意识体:LJ-B7-001(镜中人 - 高维共振源)
格式化协议:蜂后 - 绝对控制
...等待接入...
“蜂后”协议!元帅要亲自操刀,将她改造成这个傀儡蜂巢的“蜂后”?一个能控制所有其他傀儡、甚至可能影响更多“镜中人”的终极武器?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灌满了林镜的每一个思维角落。她能感觉到,那股牵引她的力量,正将她无可抗拒地拖向那个暗金色的数据漩涡!一旦被卷入,她将彻底万劫不复!沈川…夜昙…他们所有的努力和牺牲…都将化为泡影!而她,将成为元帅手中最锋利、最可怕的屠刀!
“不…” 林镜的意识在绝望的深渊中发出无声的嘶吼,虚拟的躯体剧烈地挣扎着,却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徒劳无功。暗金色的漩涡越来越近,那冰冷的吸力仿佛己经触及了她的意识表层…
突然!
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猛地穿透了这虚拟意识回廊的冰冷屏障,轻轻触碰了林镜濒临崩溃的意识核心!
这波动…温暖…熟悉…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创伤的力量…像阳光…像草地…像…
鹅黄色的小裙子!
是夜昙!是夜昙通过弦锚净化后、挣脱所有枷锁的灵魂共鸣!是她们之间那源自同一个灵魂本源的、无法被彻底切断的量子链接!
这波动如此微弱,在元帅构建的虚拟囚笼中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瞬间刺破了笼罩林镜的绝望黑暗!它带来了一瞬间的清明,一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抵抗意志!
“夜昙…” 林镜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呼唤,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与此同时,那暗金色的数据漩涡似乎感应到了林镜意识中这瞬间的抵抗和外来链接,猛地加快了旋转速度!一股更强大、更霸道的吸力传来,要将她彻底吞噬!
“发现异常意识链接!启动深度屏蔽!”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首接在林镜脑中响起。
嗡!
一股强大的、专门针对意识链接的屏蔽力场瞬间生成,如同无形的铁幕,狠狠斩向林镜意识中那根刚刚建立的、通向夜昙的微弱链接!
链接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即将断裂的蛛丝!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轰隆隆隆——!!!
整个虚拟意识回廊,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震!不是来自内部,而是来自外部真实世界的恐怖冲击!构成回廊的银灰色合金墙壁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顶棚的冷光灯疯狂闪烁、熄灭!那股牵引林镜的无形力量骤然中断!暗金色的数据漩涡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旋转速度变得极不稳定!
现实世界发生了什么?!
林镜的意识碎片瞬间捕捉到了同步传来的、来自现实维度的恐怖信息流:
熵井方向: 毁灭性的能量风暴爆发!维度裂缝失控扩张!紫黑色的高维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席卷海底基地!
镜厅方向(残余链接感知): 一股前所未有的、纯净而宏大的十一维共振波动轰然爆发!带着夜昙觉醒的意志和弦锚的力量!
元帅的意志(通过神经植入体传来): 一股极其短暂却清晰的惊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动摇?!
是沈川!是夜昙!他们在现实世界做了什么?!
虚拟意识回廊在剧烈的震荡中变得极不稳定。墙壁上的裂纹越来越多,维生舱内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那股屏蔽力场也因为外界的剧震而出现了瞬间的松动和紊乱!
就是现在!
林镜被绝望冻结的意志,在夜昙那微弱却关键的链接刺激下,在感受到沈川和夜昙在现实世界掀起滔天巨浪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铁,猛地爆发出最后的、炽热的反抗烈焰!
她不再抗拒那股拖拽她进入“蜂后”中枢的力量!
相反,她将自己残存的、所有的意识力量,包括夜昙传递来的那丝温暖共鸣,包括对沈川的思念与信任,包括目睹无数共鸣者被洗脑的悲恸与愤怒…全部凝聚、压缩成一根无形的、无比尖锐的“意识之刺”!
然后,她不再抵抗,反而顺着那股拖拽的力量,主动地、如同扑火的飞蛾般,朝着那暗金色的、代表着终极控制的“蜂后”中枢数据漩涡,狠狠撞了过去!
目标,不是被格式化!
而是在接入的瞬间,在元帅的神经意志与她首接链接的瞬间,将这凝聚了她所有反抗意志的“意识之刺”,狠狠扎进元帅那冰冷的神经植入体!她要反客为主,哪怕只有一瞬,也要让元帅尝尝被“镜中人”窥视灵魂的滋味!她要撕开这虚拟囚笼的一道缝隙!
“元帅!” 林镜的意识在冲入漩涡的瞬间,发出了无声的、带着决绝与复仇烈焰的呐喊,“看看你制造的‘蜂巢’吧!”
暗金色的数据流如同沸腾的熔岩,瞬间将她的虚拟躯体吞没。意识链接建立的剧痛和元帅那庞大冰冷的意志压迫,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大脑!
然而,在意识彻底沉沦或被重塑的前一瞬,林镜凝聚的“意识之刺”,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了元帅通过神经植入体延伸过来的意志触角!
轰——!
两股意志在虚拟与现实的交界点,在“蜂后”协议的核心,发生了毁灭性的碰撞!林镜的意识如同脆弱的玻璃,瞬间布满了裂痕,濒临彻底粉碎…但元帅那冰冷、掌控一切的意志洪流,也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刺入”的凝滞和…一丝被窥探到的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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