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幽渊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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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幽渊悬命

 

北海,60米深度。海水不再是墨色,而是化作了粘稠、冰冷、重逾千钧的铅灰色帷幕,死死包裹着U-42的钢铁之躯。艇内应急红灯的光芒,在这极致的压力下仿佛也被压缩了,只能勉强驱散咫尺之内的黑暗,将指挥塔涂抹成一片压抑的、凝固的血色。

空气浑浊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混杂着机油、陈年汗渍、蓄电池酸液的微酸、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深海特有的阴冷腥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味道,沉重地撞击着肺叶。

深度计指针死死钉在“60”的刻度上,微微颤抖着,如同垂死挣扎的心跳。压力表盘上,代表外部水压的红色指针己经无情地扫过了“6.0 atm”(标准大气压的六倍)的标记线,并且还在极其缓慢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向上爬升!艇壳在西面八方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呻吟声中持续着。

那不是金属疲劳的哀鸣,而是整艘潜艇的钢铁骨骼在巨大水压下痛苦地收缩、形变、抵抗!每一次轻微的异响,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每个艇员的神经末梢。

“深度…60.5米…60.7米…压力…6.1 atm…艇体应力点…B3区、C7区…读数接近黄色警戒线…” 劳斯上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在死寂中报出一个个令人心头发紧的数据。他紧盯着仪表盘,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海图早己被收起,现在,这艘潜艇的生命,就维系在这些疯狂跳动的指针和刻度上。

“施耐德!”我对着轮机舱通话管低吼,声音因为巨大的压力(物理和心理双重)而显得有些嘶哑,“报告情况!电动机负荷?推进器噪音?艇壳渗漏点?” 每一个词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刚才那一下为了规避“毁灭者”号驱逐舰模拟追击而进行的极限紧急下潜(Alarmtau)和全速冲刺,对这条IXA老艇的筋骨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摧残。

通话管里传来施耐德标志性的、混合着机油味和暴躁的咆哮,但此刻,这咆哮里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竭力抑制的紧张:“Verdammte Schei?e!(该死的狗屎!)电动机…还能撑!轴承温度…临界!再他妈这么搞一次就得唱《安魂曲》了!推进器噪音…妈的,那帮裁判组的狗耳朵要是能听见算我输!老子铺的隔振基座(Gummiisolatoren)不是纸糊的!…渗漏?前鱼雷舱下方…老位置!C-7焊缝!老彼得!Sell!(快!)带人去!用木楔!快!” 紧接着是工具碰撞和粗粝的德语指令声。

老彼得的脚步声沉重而急促地消失在狭窄的通道深处。C-7焊缝…那个在威廉港船坞里,被我和施耐德拿着扳手逼着官僚们返工了三次的关键耐压壳接缝!老彼得当时佝偻着背,用那双布满老茧、能感知毫米级误差的手一点点焊出来的地方!现在,它正承受着远超设计极限的压力考验。

“施密特!‘毁灭者’动向?”我转向声呐员,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现在任何多余的噪音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施密特整个人几乎蜷缩进巨大的“Biscuit”声呐耳机里,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设备外壳上。他紧闭双眼,全部的感知都集中在耳机里那片由无数细微声响构成的、水下战场的声音地图上。

“Herr Kaleu… ‘毁灭者’…航向正南…距离…持续拉远…主动声呐(ASDIC)脉冲…间隔变长…强度减弱…它…它在扩大搜索范围!…转向西南了!…它…它暂时放弃我们这片区域了!” 施密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它去追U-43了!罗尔夫艇长那边压力大了!”

紧绷的神经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指挥塔内,几不可闻的、集体松气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穆勒中尉靠在舱壁上,脸色苍白如纸,手指还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新兵汉斯大口喘着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渗着冷凝水的管线,仿佛还没从刚才那山崩地裂般的下潜和持续不断的艇壳呻吟中回过神来。

“保持绝对静默(Funkstille)!深度维持60米!航向…正西!电动机…最低维持航速(Schleichfahrt-Migesdigkeit),2节!劳斯,持续监控深度和压力!” 我快速下达指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但后背的冷汗早己浸透了内衬,紧贴着冰冷的艇壁,带来一阵阵寒意。

危机暂时解除,但警报远未解除。60米深度,对于1939年标准设计的IXA型潜艇来说,己经是理论极限深度的边缘(设计最大安全深度通常为100米左右,但实际作战中极少冒险超过70米)。巨大的水压如同无形的巨手,时刻准备将我们捏成铁饼。

更致命的是,刚才的极限机动消耗了宝贵的电力。电动机在2节的最低维持航速下,蓄电池(Batterie)的电量也在缓慢而坚定地流逝。我们必须尽快上浮充电!

然而,上浮意味着暴露!头顶那片看似平静的海面,此刻很可能游弋着不止一艘“尽职尽责”的演习驱逐舰,它们装备的ASDIC(早期主动声呐)虽然性能原始,探测距离有限(通常有效探测范围在1000-2000米左右,受水文条件影响极大),精度也感人(目标方位误差可能达10度以上,深度误差更大),但它们那标志性的、如同用铁勺敲打空罐头盒的“乒—乒—”声,一旦锁定目标,就意味着演习中的“死亡”。

“报告艇长!”前鱼雷舱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C-7焊缝…渗漏控制住了!老彼得用浸油麻绳和特制木楔堵住了!暂时…无碍!” 老彼得沙哑的咳嗽声在背景音里响起。

“Gut gemacht, Alter.”(干得好,老头。)我对着通话管说了一句。这句简单的认可,让通话管那头传来几声如释重负的喘息和工具放下的轻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艇壳持续不断的“呻吟”中缓慢爬行。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深度计指针在60.8米和61米之间轻微摇摆。压力表指针指向6.15 atm。蓄电池电量的下降速度,在劳斯精准的记录下,如同生命沙漏中的流沙,清晰而残酷地展示着倒计时。

“Herr Kaleu… 电量…剩余45%…” 劳斯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如同最后的通牒,“…按当前消耗,维持深度和最低航速…最多还能支撑…两小时。”

两小时!必须在两小时内找到安全上浮充电的窗口!否则,要么被水压碾碎,要么上浮被“击沉”!

“施密特,”我的声音如同绷紧的钢丝,“被动阵列最大灵敏度!监听海面!重点:高频快速螺旋桨噪音!模拟驱逐舰的ASDIC主动脉冲!任何异常声响!包括…深水炸弹(Wasserbombe)模拟信号落水声!”

“Jawohl, Herr Kaleu! Passivsonar auf Maximum… Horche…”(是,艇长先生!被动声呐最大功率…监听中…)施密特再次将整个身心沉入那片声音的海洋。

指挥塔内,只剩下应急红灯微弱的电流声、电动机维持最低航速时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艇壳承受高压的持续“嘎吱”声、以及艇员们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新兵汉斯靠着冰冷的舱壁,身体微微发抖,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深渊的恐惧。穆勒强迫自己盯着仪表盘,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劳斯如同一尊冰雕,只有偶尔扫过深度计和压力表的锐利眼神,证明他高度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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