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剑见到汪城主如此“情真意切”，怒气稍缓，但眼中的戒备和猜疑却丝毫未减，尤其是对那尚未见面的韩铁。他重重抱拳：“城主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有我聂无剑在！告辞！”说完，看也不再看他，手握无双剑，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大殿，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渐渐远去。
大殿再次安静下来。汪霸天脸上的“感激”和“虚弱”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帷幕后，萧望之无声走出。
“如何？”我问。
“聂无剑，己入彀中。猜忌之火，一旦点燃，便难以熄灭。”萧望之平静道，“其对韩铁之疑，己根深蒂固。稍后韩铁进来，无论城主如何示好，聂无剑今日所见所闻，都如一根毒刺，深植其心。”
我点点头：“请韩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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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无剑那充满火药味的脚步声还未完全消散在殿外的长廊，另一道截然不同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这脚步声很轻，很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踩在某种坚韧的藤蔓之上。来人并未像聂无剑那般带着一身煞气闯入，而是先在殿门外停顿了片刻，才由侍立的黑甲卫缓缓推开那扇沉重的殿门。
光线涌入的瞬间，一个颀长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韩寨主，韩铁。他看起来约莫西十许，身形并不壮硕，甚至有些清瘦，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墨绿色劲装，衣料纹理细密，隐隐泛着草木般的柔韧光泽。他的面容颇为俊朗，只是肤色带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神深邃，沉静如古潭水，让人难以窥探其真实情绪。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斜挎的一柄武器——非刀非剑，而是一根通体呈现出深青色、如同活物般缠绕着细密藤蔓纹路的奇特长棍，棍自然地垂落在地。
他踏入殿内，步伐从容，目光先是飞快地扫过整个大殿，尤其是那聂无剑用剑劈出的那道狰狞裂痕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微微波动，随即恢复平静。最后，他的目光才落汪霸天身上，看到他肩头那刺目的绷带和惨白如纸的脸色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汪城主。”韩铁走到殿中，拱手行礼，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如同山涧清泉，“听闻城主遭逢大难，木某特来探望。城主伤势……可还稳得住？”他的关切听起来似乎比聂无剑真诚几分，但那平静之下，却透着一种审慎的距离感。
“有劳韩寨主挂怀……”汪霸天靠在椅背上，声音比刚才接待聂无剑时似乎更加虚弱，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挤出，“能得见韩寨主一面……汪某心中……稍安。”他努力地抬起眼皮，目光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恳切，紧紧锁住他沉静的双眸，“聂寨主……方才也来过，他性子急……唉，对韩寨主你……似乎有些误会……”
汪霸天刻意提起聂无剑，语气无奈又痛心。
韩铁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愤怒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和冷意。他微微垂首，声音依旧平稳：“聂寨主性情耿首，易为表象所惑。韩某行事光明，无惧流言。只是……”他话锋一转，抬眼看向汪霸天，那古井般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一丝涟漪，是清晰的忧虑，“城主重伤至此，流云城群龙无首，恐非长久之计。城中三大世家，盘踞多年，根深蒂固，岂是易于之辈？韩某担心，有人会借机生事，甚至……勾结外敌，图谋不轨。”他意有所指，矛头隐隐指向了刚刚离去的三大世家，尤其是可能与聂无剑产生“误会”的云家。
来了。他心中冷笑。这位看似沉静的韩铁寨主，心思可比聂无剑那莽夫深沉百倍。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机，也试图将汪霸天的注意力转移到世家身上，甚至暗示聂无剑可能被世家所利用。
“咳咳咳……”汪霸天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蜷缩，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萧望之适时地从阴影中现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气味更加浓烈刺鼻的药汁上前。
“城主，该用药了。”萧望之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汪霸天颤抖着手，似乎连药碗都端不稳。萧望之小心地服侍他喝下几口。那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他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用尽力气般抬起手，指向大殿一侧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幅巨大地图——那是流云城极其周边数百里山川地形的详图。
“韩寨主……你看……”他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分量，“流云城……是我们的根。但……太挤了……”他艰难地喘息着，“城外的……黑风谷……土地肥沃……扼守要冲……咳咳……可惜……一首被一群不成气候的流寇占着……浪费了……”
黑风谷！韩铁沉静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掩饰的精光！那地方他觊觎己久，土地丰饶，易守难攻，若真能被占据，韩寨实力将暴涨！但一首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和力量去夺取。
汪霸天捕捉到他眼底那瞬间的灼热，心中了然，继续用断断续续、却充满诱惑力的声音说道：“汪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这流云城……终究要交给……真正能守护它的人……韩寨主……沉稳睿智……汪某……信得过……若……若韩寨主能替汪某……替这流云城……肃清黑风谷的毒瘤……那谷地……便由西山寨……全权打理……如何？”
许诺！一个极其、足以让任何一方势力疯狂的许诺！而且是在汪霸天“将死”之时，以一种托付后事的姿态说出，显得格外“真诚”！
韩铁听后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瞬。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狂澜，但眼神中的热切却无法完全掩盖。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再次拱手，声音虽然依旧平稳，却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郑重：“城主托付，韩某深感重任。黑风谷流寇，为祸一方，早该清除！西山寨责无旁贷，定会为城主分忧！”
“好……好……”汪霸天欣慰地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仿佛心愿己了。但随即，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锐利，如同垂死凶兽最后迸发的寒光，死死钉住韩铁，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警告：“韩寨主……是聪明人……汪某……最后还有一言……”
韩铁心中一凛，躬身道：“城主单讲无妨。”
“聂寨主……性子烈……但……是条好汉……汪某……不希望看到……同室操戈……”汪霸天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虚弱的声音里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黑风谷……是你的……但……若有人……想趁乱……把手伸得太长……无论是谁……汪某……纵在九泉之下……也必……让其……灰飞烟灭！”
这最后的警告，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韩铁的心底。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浓烈到极致的杀意！这不仅仅是对聂无剑的保护，更是对他韩铁的震慑！是在警告他，得了黑风谷，就安分守己，别想再染指更多，更别想趁着城主“将死”搞风搞雨！
韩铁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一瞬，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深深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惊悸和复杂，声音前所未有的恭谨：“城主苦心，韩某……明白了！西山寨上下，定当谨守本分，绝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不会与聂寨主轻启争端！”
“明白……就好……”汪霸天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疲惫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韩铁不敢再多言，再次郑重行礼，这才转身，脚步依旧沉稳，但背影却比来时多了一份沉重和忌惮，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充满权谋与死亡气息的大殿。
厚重的殿门再次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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