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籍？”
那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项羽混沌的意识深处激起微弱的涟漪。
痛！
撕裂般的剧痛从胸腹间炸开，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五脏六腑间搅动！紧随其后的，是喉咙里如同塞满砂砾的干涸灼烧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沉重的眼皮如同被胶水黏住，每一次试图睁开，都牵扯着颅骨深处的钝痛。
我是谁？
我在哪？
发生了什么？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惊涛骇浪中的沉船碎片，猛烈地撞击着他残存的意识。
垓下…西面楚歌…乌江…无颜…自刎！
虞姬…诀别的泪眼…那碗断肠的酒！
黑暗…无边的冰冷与死寂…
然后…是永无止境的灼烧！如同在炼狱中沉沦！
自刎！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混沌！一股滔天的屈辱和暴怒如同火山岩浆般轰然喷发！他项籍，西楚霸王，竟落得如此下场！死在自己剑下！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呃…啊——！” 一声痛苦、压抑却如同受伤雄狮般的低吼，终于冲破了他干裂的嘴唇！那双紧闭的重瞳，在眼睑下剧烈滚动，猛地——睁开了！
映入眼帘的，不是乌江畔冰冷的土地，不是汉军狰狞的面孔，也不是预想中的阴曹地府！
是摇晃的、低矮的、被水汽浸透的木质船舱顶棚！
是带着咸腥味、冰冷刺骨的海风！
是……一张近在咫尺、沾满污垢与血渍、憔悴不堪却眼神明亮如星的脸庞——虞姬！
“虞…姬？” 项羽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极度的困惑和难以置信。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瞬间又跌了回去。
“别动！” 虞书瑶立刻按住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的伤口很深！”
伤口？项羽艰难地低头，目光触及自己胸腹间厚厚的、被血水和脓液浸透的肮脏布条，记忆的碎片瞬间串联！汉军的围杀！身上的创口！还有…颈侧那自刎的剧痛！他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触手是粗糙的布条包扎，以及皮肉被割开的、火辣辣的疼痛感！
不是梦！那自刎…是真的！可为何…自己还活着？！
他的重瞳骤然收缩，如同淬火的寒冰！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被欺骗的暴怒、尊严被践踏的耻辱、以及对眼前状况极度茫然的狂躁，如同飓风般在他胸中席卷！他猛地抓住虞书瑶按在他胸口的手腕！那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虞姬！” 项羽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冰冷的质问，“这是何处？！孤…孤为何在此？！孤不是…不是己自刎于乌江之畔？！是你！是你对孤做了什么？！说！！”
他重瞳死死锁定虞书瑶，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要将她层层剥开！一股狂暴的、属于霸王的恐怖威压瞬间充斥了狭小的船舱，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舢板外的海浪声似乎都为之噤声！
虞书瑶强忍着手腕传来的剧痛，额角渗出冷汗。她知道这一刻终会到来，但首面苏醒霸王的滔天怒火，那种灵魂层面的压迫感依旧让她窒息。她强迫自己迎上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重瞳，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
“大王！您…确实自刎于乌江！”
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项羽眼中的暴戾几乎要喷薄而出！
“但！” 虞书瑶在他彻底爆发前，语速极快地接了下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天不亡楚！天不亡霸王！妾身…妾身以秘法护住大王心脉一线生机！趁汉军争抢‘尸身’之乱，拼死将大王带出重围！钟离昧将军等忠勇之士，浴血断后，十不存一！我等…我等是乘汉军哨卡之船，顺流而下，才…才漂流至此海上！”
“漂流…海上？” 项羽眼中的暴怒被巨大的荒谬感冲淡了一丝，他猛地转头看向舢板外！视野所及，不再是熟悉的江岸或城郭，而是无边无际、波涛翻涌的——大海！ 墨蓝色的海水一首延伸到灰蒙蒙的天际，巨大的陌生感和被放逐的孤寂感瞬间攫住了他！
“你…你竟敢！” 项羽的怒火再次被点燃，比之前更甚！他猛地甩开虞书瑶的手，巨大的力量让她踉跄后退，撞在船舷上！他试图撑起身体，胸腹的剧痛让他面容扭曲，但他依旧强撑着，如同一头濒死却依旧要咆哮的雄狮，指着虞书瑶，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你竟敢…竟敢将孤…带离故土？！带至这…这蛮荒绝域？！孤宁可…宁可堂堂正正死于乌江！也不愿…不愿如丧家之犬般…苟活于这…这无根之海！折辱！奇耻大辱！！”
他的咆哮声在空旷的海面上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愤与不甘！唾沫混合着血丝从他嘴角溢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动作，让他胸腹的伤口瞬间崩裂！暗红的血水迅速浸透了肮脏的布条！
“大王息怒！伤口！” 虞书瑶顾不上疼痛，焦急地想上前。
“滚开！” 项羽暴怒地挥手，巨大的力量带起劲风！他双目赤红，重瞳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死死盯着虞书瑶，一字一句，如同诅咒：“是你…是你这妇人！用那毒酒…折了孤的尊严！毁了孤的归宿！孤…孤要…”
他要做什么？杀了她？还是调转船头，哪怕葬身鱼腹也要返回故土？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来自海底深渊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在天地间炸开！整个海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下一沉！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巨力从下方狠狠撞上了小小的舢板！
“啊！” 虞书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就被这股巨力狠狠抛飞起来，重重砸在另一侧的船舷上！肋骨传来剧痛，眼前金星乱冒！
舢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要被这股力量掀翻！冰冷的、带着咸腥泡沫的海水如同瀑布般当头浇下！
“呃！” 重伤未愈的项羽也被这股巨力狠狠掼在船舱底部，胸腹伤口崩裂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昏厥！
两人惊骇地抬头！
只见刚才还只是波涛起伏的海面，此刻如同沸腾的油锅！墨色的海水疯狂地翻滚、咆哮、隆起！一道高达数丈、如同山峦般的水墙，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他们这渺小的舢板——当头压下！
海啸？！不！是深海巨兽引发的恐怖暗涌！
大自然的伟力，在这一刻向渺小的人类展示了它毁天灭地的狰狞！刚刚苏醒的霸王，还没来得及发泄完他的怒火，便迎来了比千军万马更恐怖的——天威！
“抓紧！” 虞书瑶在绝望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死死抓住船舷上凸起的木楔！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项羽！
只见在那毁灭性的水墙阴影笼罩下，在那震耳欲聋的海啸轰鸣声中，刚刚还暴怒欲狂、挣扎欲起的西楚霸王，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重瞳，在接触到那遮天蔽日的巨浪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那里面，愤怒、屈辱、不甘…所有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源自生命最本能的——震撼！
紧接着，一种更原始、更狂暴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天威点燃，在他重伤的躯体内轰然苏醒！
面对这人力无法抗衡的毁灭天灾，他那属于霸王的、睥睨一切的不屈意志，非但没有被恐惧压垮，反而被彻底激发！
“吼——！！！”
一声比惊雷更狂暴、比海啸更雄浑的咆哮，从项羽的胸腔深处炸裂而出！盖过了天地的轰鸣！那不是恐惧的呐喊，而是挑战！是对这要碾碎他的天威，发出的最狂暴的战吼！
他重伤的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竟在剧烈颠簸、即将倾覆的舢板上，猛地挺身而起！无视了胸腹间崩裂喷涌的鲜血！那双骨节分明、染着自己鲜血的大手，如同铁铸的鹰爪，狠狠抓住了船头那根粗壮的主桅杆（虽然只是小船的桅杆）！
他双腿如同钢桩般死死钉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腰背弓起，全身虬结的肌肉如同怒龙般贲张！整个身体化作一张拉满的、欲与天争的——强弓！
“给——孤——定——！！！”
伴随着这声撕裂苍穹的怒吼，项羽双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血管如同蚯蚓般暴突！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以重伤之躯，死死抱住了那根桅杆！试图以凡人之躯，对抗这山峦般压下的——万顷怒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轰——！！！”
那毁灭性的水墙，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终于——狠狠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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