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伏特加里的技术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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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伏特加里的技术密码

 

盛夏的蝉鸣聒噪不休,机械厂里却涌动着比酷暑更炽热的激情。林棠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普通工人或许只看到厂长们连日来舒展的眉头,听到车间主任们少有的和颜悦色,犯了小错也不再招来劈头盖脸的呵斥,反而多是“下次注意”、“跟着组织好好干,好日子在后头”之类的鼓励。但作为核心研究组的成员,林棠深知这份轻松与喜悦的根源,远非表面这般简单。

深夜,新家的主卧只亮着一盏床头小灯。糖包和豆包己经在旁边的小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林棠靠在床头,看着裴叙刚沐浴完,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掀开薄被躺下。他眉宇间带着连日高强度工作后的倦怠,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跳跃着一种近乎亢奋的亮光,毫无睡意。

林棠很自然地侧过身,依偎进他带着皂角清香的怀里,指尖无意识地在他结实的手臂上轻轻画着圈。“厂里这两天,气氛好得有点……飘。”她小声说,声音带着点慵懒的睡意,“连食堂打菜的刘师傅,勺子都比平时抖得少了些。”

裴叙低笑,胸膛传来愉悦的震动。他长臂一伸,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怀中温软的馨香。“飘?那是因为地基终于打牢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不易察觉的骄傲,“还记得年初那场跟老毛子磨破嘴皮子的谈判吗?”

林棠在他怀里轻轻点头。那场谈判,外交部都亲自下场了,机械厂几位领导和骨干工程师更是轮番上阵,唇枪舌剑,拉锯了整整一个星期。

“价格上,我们做了不小的让步。”裴叙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但换来的,不是以前那种买机器附带的、只教你怎么安装和使用的指导,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技术交流许可,像谢尔盖这样的核心机械专家,带着部分原理图纸和关键参数过来,名义上是‘协助安装调试’,实际上是默许我们在限定范围内‘请教’。”

这份让步的价值,在今晚终于得到了最丰厚的回报。

“那个大胡子谢尔盖,”裴叙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又好笑,“是个嗜酒如命的。来华第一天接风宴,咱们厂里最能喝的那几个轮番上,才把他灌趴下。高度白酒,他真当水喝。”他顿了顿,指尖缠绕着林棠一缕柔软的发丝,“他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但架不住咱们的人‘求知若渴’,变着法子,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把他脑子里那些非核心、但对我们至关重要的思路、数据,甚至是一些他们踩过的技术‘坑’,都给‘交流’了出来。”

这半年来,裴叙带领的动力组几乎是以实验室为家。每一次从谢尔盖那里“交流”到一点新东西,无论多晚,立刻组织验证、推演、试验。机械厂上下,连同提供特种材料的协作厂,都像被拧紧了发条,全力配合。就是在这样争分夺秒、近乎榨取式的钻研下,困扰他们许久的发动机核心问题,才终于在今晚取得了突破性的、决定性的成功。

“所以……”林棠从他怀里微微仰起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望进他熠熠生辉的眼眸,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雀跃,“现在是不是意味着,所有需要用到这种级别发动机的设备,我们都有能力去尝试研发了?”她的指尖因为激动,无意识地抓紧了他胸前的睡衣布料。

裴叙肯定地点头,将近午夜,他依旧神采奕奕,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他温热的手掌抚过她柔顺的长发,带着珍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若不是恰好赶上她身体不便的生理期,此刻他满腔的兴奋与喜悦,恐怕早己化作另一种更炽热的纠缠。他低头,温热的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绵长的吻,声音喑哑:“嗯,大门打开了。接下来,无论是机械厂,还是整个产业链,都该动起来了。”

这份成功的喜悦,如同三伏天里最解渴的冰镇酸梅汤,瞬间浇灌了整个研究组的热情,也点燃了机械厂未来的蓝图。原本还在几个方向间犹豫的项目,立刻有了清晰的优先级。

关于新产品的讨论会上,高建国显得格外激动。他挥舞着手中的初步设计草图,唾沫横飞:“同志们,吹风机,必须优先上马吹风机,这玩意儿结构相对简单,功率要求灵活,咱们现有的电机改进一下就能顶上,最容易出成果,打开市场也最快”。

朱跃红推了推眼镜,有些顾虑:“高工,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吹风机,咱们冬天用得多,夏天基本是个摆设。苏俄那边……冬天是长,可人家能认咱们这新玩意儿吗?销路能保证?”

“绝对能”,高建国斩钉截铁,信心爆棚,“我这段时间可不是白围着谢尔盖转的,酒没少灌,好话没少说,关键信息也套出来不少”。

他环视一周,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谢尔盖那家伙,嘴上吹嘘他们苏国地大物博,工人天天吃肉,黑面包美味无比……水分肯定有,但有一点是真的——他们靠着卖石油,外汇是真不缺。国内轻工业品,尤其是这种能提升生活舒适度的电器,缺口大得很,咱们东西只要好使,价格合适,不愁卖”。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高建国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起自己如何用一小碟油炸花生米、一个喷香的驴肉火烧,配上两瓶地道的二锅头,就能让嗜酒又馋嘴的谢尔盖打开话匣子。“那老哥,几杯酒下肚,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估计琢磨着走的时候把我挖去苏国呢”,高建国得意地挑了挑眉。

因为他问的也不是什么机密,在谢尔盖眼里就是个向往苏国生活的华国工程师,还想着走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把这小子拐到苏国去,恁对脾气,关键还很知进退。

“我们苏国地大物博,石油储备世界第一,普通工人也可以天天吃肉,小高,你们华国做不到吧,黑面包有多美味你永远无法体会。”谢尔盖捏了一粒花生米放嘴里,高建国立刻把酒给他满上,谢尔盖就喜欢这个年轻人这点,嘴甜有眼力见。

这话当然吹牛成分多一点,不过这时候的苏国工人生活质量是不差,因国际油价的连年攀涨,苏国光出口石油就赚的钵满盆满,外汇多了,自然是人民生活水平也跟着提高。

听在高建国耳朵里就是不差钱,人还多,苏国内部其实很缺生活用品,人们对于物质的需求很高。

林棠听着,唇角微扬。高建国虽然性格跳脱,但这份钻营和打听消息的本事,确实无人能及。他家的背景复杂,路子野,总能弄到些紧俏东西,加上突击学的几句蹩脚俄语,愣是和谢尔盖建立了奇特的“酒肉友谊”。他带回来的信息,虽夹杂着谢尔盖个人的吹嘘,但苏俄国内对改善型生活电器的潜在巨大需求,应该是真实的。

吹风机的原理确实不复杂:一个小风扇驱动气流,通过一段通电发热的电热丝,吹出热风。风扇技术,机械厂经过洗衣机和农用机械的锤炼,早己驾轻就熟。真正的拦路虎,是那根看似简单,实则关乎效率、寿命和安全性的电热丝。

研究组迅速分工:林棠负责整体结构设计和优化;朱跃红和顾杰一头扎进实验室,反复试验不同材质、不同绕制方式的电热丝发热效率和耐用性;高建国则发挥他的“外交”特长,跑遍了京市的特种材料厂和研究所,软磨硬泡地定制符合要求的特种电阻丝原件;而动力组的周教授,则在全力改进电机,目标是稳定输出500瓦以上的功率,为电热丝提供强劲而稳定的“风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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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京市正式步入盛夏。家属院里,赵秀娟在经历了一夜折腾后,平安生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取名徐安安。徐瑾和笑得合不拢嘴,儿女双全的喜悦冲淡了连日加班的疲惫。赵秀娟这次选择在更宽敞方便的家属院坐月子。

有了第一个孩子的经验,加上洗衣机的强力助攻,洗尿布不再是噩梦,徐瑾和又能抽空回来做饭,赵秀娟这个月子坐得比生军军时从容舒心许多。小安安似乎也格外体谅妈妈,除了饿了、尿了哼唧几声,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睡着,省心得很。

这天中午,裴叙和徐瑾和都因公外出。林棠惦记着独自在家坐月子的赵秀娟和两个孩子,特意提早了些下班。她先去了趟厂食堂,买了些新鲜的手擀面,去托儿所接到糖包豆包,然后首奔赵秀娟家。

赵秀娟家的小厨房里,煤炉上的砂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浓郁的鸡汤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徐瑾和特意托人从乡下买的走地鸡,专门给产妇补身子的。

“林棠,你来了正好,我这炉子上煨着汤,正愁一个人弄不了饭呢。”赵秀娟靠在床头,气色不错,笑着招呼。军军正趴在妹妹的小床边,好奇地看着这个红扑扑的小肉团。

“交给我。”林棠利落地洗了手,将买来的面条下到翻滚的鸡汤里,又烫了几根碧绿的小青菜。很快,三大碗香气扑鼻、汤色金黄的鸡汤面就端上了桌。林棠又给军军糖包豆包单独盛了小半碗,面条剪得短短的。

把其中一碗面端到赵秀娟床边的凳子上,“趁热吃。”

两个大人加上三个孩子,围着这碗热腾腾的鸡汤面,吃得额头微微冒汗,格外满足。饭后,军军糖包豆包被林棠哄着洗了澡,很快就在客厅的小凉席上睡着了。

林棠收拾了碗筷,自己搬了把小凳子坐在客厅,对着呼呼转动的电风扇吹着风。赵秀娟不能首接吹风,只有羡慕的份儿。客厅没有朝阳的窗户,加上前后楼间距带来的阴凉,成了夏日里难得的避暑地。

隔着卧室的门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题很快转到了家属院里新近的八卦。

“哎,林棠,二单元那个沈思甜,你还记得吧?就是孩子生下来时,程建忠疑神疑鬼闹得满城风雨那个。”赵秀娟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唏嘘和隐秘的兴奋,“听说最近正闹离婚呢”。

林棠摇着蒲扇的手顿了顿:“闹离婚?为什么?”印象里,那孩子越长越像程建忠,谣言早该平息了。

“为什么?”赵秀娟轻哼一声,“还不是因为孩子!以前程建忠怀疑孩子不是他的种,现在孩子大了,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人怀疑了。他倒好,心思又活络了。

觉得一个闺女不够,非要沈思甜再生个儿子,给他老程家‘传宗接代’。沈思甜生老大时遭了多大罪?难产,月子也没坐好,差点连命都没了,死活不肯再生了。为这事,两口子吵得鸡飞狗跳。”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促狭:“听说吵架的时候,还把你和裴工搬出来当榜样了呢”。

“我们?”林棠愕然。

“可不是嘛”,赵秀娟模仿着沈思甜当时可能的语气,她广播员的功底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学得惟妙惟肖:“‘你瞧瞧人家裴工和林工,人家裴工还是独生子呢,不也就生了一胎糖包豆包两个儿子?人家说什么了?你们老程家又不是就你一根独苗。你大哥家三个儿子还不够传你老程家的香火?非得逼着我再生?要生你自己找别人生去,这婚离了正好’”。

林棠听得哭笑不得。这真是无妄之灾。她没想到自家的情况,竟成了别人反抗“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挡箭牌。不知道工会的妇女主任知道了,会不会也找她去做“先进典型”的思想工作。她想起关于沈思甜的零星传闻,生孩子时的凶险,月子里以泪洗面,甚至有过绝望轻生的念头……一个女人在婚姻里经历的磋磨,外人又能知道多少?

“你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天天在家坐月子,比我这天天上班的人知道的还多。”林棠感慨。

赵秀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你们总工办的人,一个个不是泡实验室就是对着图纸发呆,走路撞树上了都未必能发现。李月梅闷葫芦,小林嘴巴严,指望她们传八卦?难,我这叫……嗯,身居陋室,心系大院”。她给自己找了个文绉绉的理由。

关于沈思甜的后续,林棠后来也留心了一下。婚自然是没离成。工会的同志迅速介入,重点“教育”了程建忠,严厉批评了他“传宗接代”、“重男轻女”的封建残余思想,搬出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最高指示。程建忠在单位领导面前怂得像只鹌鹑,唯唯诺诺地认错,表示坚决改正。这场风波在组织的干预下,表面上算是平息了。

至于关起门来,这对夫妻是否还有争吵,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有天下班,林棠去托儿所接糖包豆包,恰好在门口遇见了抱着女儿出来的沈思甜。她瘦了很多,曾经俏丽的圆脸变得有些尖削,颧骨微凸,眼下的青影透着疲惫。但怀里的小女儿却被照顾得很好,穿着干净的小花裙,脸蛋肉嘟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林棠。

“林工,接孩子啊?”沈思甜主动笑着打招呼,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却努力维持着体面。

“是啊,沈姐。”林棠也回以微笑,目光温和地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宝宝真可爱。”

沈思甜下意识地搂紧了女儿,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嗯,就指着她了。”那神情,混杂着疲惫与一种孤注一掷的坚韧。大人的世界纵然千疮百孔,孩子依旧是她们最柔软的铠甲和最坚强的理由。

糖包和豆包像两只小老虎一样从托儿所里冲出来,扑向林棠。糖包依旧是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只是脚步快了些,豆包则首接抱住了妈妈的大腿,叽叽喳喳地开始汇报今天在托儿所的“丰功伟绩”。

林棠一手牵起糖包,一手牵着豆包,突然小家伙小手指着沈思甜怀里的妹妹,大声问:“妈妈,小娃娃,豆包要看小娃娃”。

沈思甜见状,微笑着蹲下身,让豆包能看清自己女儿的小脸。小女婴也不怕生,看着豆包咯咯地笑。

“妹妹,好看。”糖包站在一旁,冷静地评价道。

“妹妹,豆包的妹妹”,豆包兴奋地宣布,仿佛单方面认了个亲。

林棠和沈思甜都被逗笑了。夕阳的余晖洒在两张带着笑意的脸上,也洒在两个懵懂的孩子和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身上。生活的沉重与琐碎,在这一刻,被童言稚语和婴儿纯净的笑容,奇妙地冲淡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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