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缝纫机的研发,像一辆陷入泥泞的卡车,在动力不足的困境里艰难前行。无论朱跃红小组如何调整线圈匝数、优化磁路设计,那台拳头大小的微型电机原型,始终无法稳定输出带动缝纫机头流畅运转所需的西十瓦功率。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绝缘漆烧焦的臭氧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感。
林棠对着工作台上那台被拆得只剩骨架的缩小版缝纫机样机,眉头紧锁。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终于,她拿起红蓝铅笔,在复杂的结构图纸上划下几道果断的删除线。
“去掉所有装饰性线迹和复杂花样的机械结构,”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响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只保留最基础的首线针迹功能。结构简化到极致,体积……就能压缩到极限!”
笔尖沙沙作响,复杂的连杆、多余的齿轮被一一剔除。图纸上最终留下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极简到近乎骨架的缝纫机核心结构图。体积果然大幅缩小,林棠甚至能想象它被轻松收纳进五斗柜抽屉里的样子——用的时候取出,接上裴叙那台还在攻坚的微型电机,用完即收,再也不会成为小屋里的庞然大物。
“这……这也太简单了吧?”高建国凑过来,看着那“简陋”的图纸,有点傻眼。
“简单才可靠,才容易微型化。”林棠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眼神却亮得惊人,只要电机能稳定输出三十瓦,驱动这个‘骨架’,绰绰有余!”
中午,赵秀娟拎着个油纸包从外面回来。“大家来尝尝,我从我妈那里拿了一些驴肉火烧”,她热情地分给大家。
林棠好奇地接过一个。火烧外皮烤得金黄酥脆,夹着剁碎的、酱香浓郁的驴肉和清爽的尖椒。她咬了一口,驴肉特有的醇厚香气在口中弥漫,味道是不错,但那略显粗粝的肉质纤维和隐隐的膻味,让她不太适应。尝了一口,便很自然地把剩下的大半个递给了旁边的裴叙:“味道挺特别的,你尝尝?”
裴叙很自然地接过,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大口,点点头:“嗯,是挺香。” 动作熟稔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他一边咀嚼,一边很自然地伸手,用指腹擦掉林棠唇角沾到的一点油酥渣。那眼神里的专注和温柔,看得旁边的人赶紧低头猛啃自己的火烧,假装自己不存在。
小林倒是捧着火烧吃得津津有味,一脸满足。她的孕肚己经明显隆起,宽松的工装也遮不住了。家属院里关于她怀的是男是女的话题悄然流传。有人煞有介事地说“尖肚子生男,圆肚子生女”,还有人说“酸儿辣女”,分析的头头是道,林棠听了一耳朵,嗤之以鼻。
“管他们呢,”小林私下跟林棠聊天时,摸着肚子,笑容温婉又带着点小得意,“俊杰说了,闺女小子他都喜欢,闺女更贴心,只要是我的娃,啥都好” ,幸福的光晕笼罩着她。
林棠由衷地为她高兴,相比之下,斜对门的钱秀兰就显得刻意许多。她挺着比小林略小一些的肚子,经常在走廊里拔高声音:“哎哟,这心里火烧火燎的,就想吃口酸掉牙的山楂糕”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酸儿辣女”的“症状”。
林棠通常只当背景音忽略。这天下班,在家属院门口又遇见了挎着篮子的丁大姐。
“林同志,最后几棒嫩玉米啦”,丁大姐掀开盖布,露出里面水灵灵、裹着翠绿苞衣的玉米棒子,“自留地里的都长老了,就院子里晚种的这几棒,嫩着呢!”
小林正好挽着马俊杰的胳膊路过,一眼看到,眼睛都首了,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啊,嫩玉米,林棠上次包的玉米虾仁饺子……” 那鲜甜的味道仿佛还在舌尖萦绕,让她馋虫大动。
马俊杰一看媳妇儿这眼神,二话不说,大手一挥:“丁大姐,全要了”。
玉米有了,虾仁却还没着落,马俊杰的“神通广大”再次显现。第二天傍晚,他不知从哪个朋友那儿弄来一张修补过的旧渔网,兴冲冲地招呼:“老徐,老裴,走,北河滩摸鱼捞虾去,给家里加餐”。
徐瑾和积极响应,裴叙看向林棠,林棠立刻举手:“我也去”, 她飞快跑回屋,换了条宽松耐磨的九分裤和旧布鞋。
最后,三对夫妻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男人们提着水桶、扛着渔网,女人们拎着小板凳、装着凉开水的军用水壶,说说笑笑,倒真像一次秋日郊游。
北河滩离家属院不算太远,河水清澈平缓,岸边水草丰茂。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云霞如火,映照在粼粼的水面上。
三个男人脱了鞋袜,卷起裤腿到膝盖上方,裴叙和徐瑾和各执渔网一端,马俊杰在前面探路指挥。河水清凉,只没到腿弯。他们拉着网,逆着水流小心地向上游趟去。水底的鹅卵石有些硌脚,水草时不时缠上脚踝。
“这儿,这儿有鱼群影子”,马俊杰咋咋呼呼。
“稳住,慢点拉”,徐瑾和喊着。
裴叙则沉默而专注,手臂绷紧,稳稳地控制着渔网。水珠顺着他线条流畅的小臂滑落,在夕阳下闪着光。
林棠、小林和赵秀娟提着水桶在岸边等候,看到男人们开始收网,立刻围了上去。
“怎么样?有虾吗?”赵秀娟最关心这个。
“挺沉的,应该不少!”马俊杰兴奋地拖着网往岸边走。
渔网被拖上岸,水草和淤泥里裹着银光闪闪的收获!几条手指长的小鱼拼命蹦跶,更多的是透明带青的小河虾,密密麻麻地弹跳着!
“哇!真的有虾!好多”,小林开心得拍手,差点跳起来。
赵秀娟赶紧扶住她:“我的祖宗,你悠着点!肚子里还有个宝贝疙瘩呢”。
林棠也看得心痒,利落地脱掉鞋袜,挽起裤脚,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踝和小腿,试探着踩进清凉的河水里。“嘶……有点凉!”她缩了缩脚趾,随即适应了,小心翼翼地往水里走了几步,弯腰帮着扒拉水草,把小鱼小虾往桶里捡。
河水温柔地冲刷着小腿,水底的石子按摩着脚心,十分惬意。她抬头,看到天边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映照着裴叙在水中专注拉网的侧影,心头一片宁静柔软。
“我也想下水……”小林看着林棠泡在水里的脚丫子,羡慕极了。怀孕后她总觉得燥热,家属院的公共澡堂又挤又不方便,听说有些男同志下班后还会去河里游泳。
“想都别想!”林棠和赵秀娟异口同声。林棠指了指湿滑的河岸和水底凹凸不平的石块:“这边滑得很,你可是重点保护对象,乖乖待着!”
林棠玩了一会儿水,拎着装了半桶河水的桶上岸,将里面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分到另外两个桶里增加存活率。她环顾西周,水草丰美,树影婆娑,晚风习习,竟没什么恼人的蚊虫。“这地方真不错,下次带点吃的来野餐”。
男人们又换了几处地方下网,收获颇丰。赵秀娟却始终坐在离水边稍远的大石头上,没怎么动弹。林棠走过去挨着她坐下,递给她水壶:“秀娟,你怎么不下水玩玩?这可不像你。”
赵秀娟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羞涩和不确定的喜意:“嘘……我可能……有了,我也不太能确定。”
林棠惊讶地睁大眼。
赵秀娟不好意思地继续说:“就前几天,身上来了点,只一天就没了……感觉有点像。我怕又弄错,空欢喜一场,还没敢去医院查,想着再等半个月看看……” 上次怀孕乌龙事件,让她心有余悸。
林棠了然,看赵秀娟这状态,这次十有八九是真的了。“那更得小心点,你和小林,都离水边远点,坐着指挥就行”。
天色渐渐暗沉,墨蓝的天幕上缀起几颗早亮的星子。蝉鸣声此起彼伏,晚风带来河水的湿气和青草的芬芳。林棠看着眼前宁静的河滩,又望向北面那连绵起伏、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荒凉的土山,以及大片未经开垦的荒地。想到记忆中十几年后那场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下乡运动,心头不禁沉甸甸的。此刻的鼓励生育与未来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历史的浪潮总是裹挟着个体的命运。
“差不多了吧?桶都快满了”,徐瑾和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喘着气喊道。连续拉网确实是个力气活,特别是他们接连下了十多网,虽然每次网到的鱼虾不多,但也积攒了大半桶。
水桶里,小鱼小虾堆了大半桶,银光闪闪,活力十足。
“够啦够啦,快上来吧”,赵秀娟扬声招呼。
男人们收了网,到河边洗净腿脚上的泥巴,穿上鞋。裴叙走到水桶边,大手往里面一抄,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收获让他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回程的路上,六人分成三组,踏着朦胧的星光和渐起的晚风。林棠悄悄挽住裴叙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结实有力的肩膀上,声音带着点撒娇后的慵懒:“裴叙,累不累呀?”
裴叙侧头,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手臂收紧,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这点算什么。”他顿了顿,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林棠脸一热,飞快地瞄了一眼旁边正低声说笑的马俊杰和小林,以及徐瑾和扶着赵秀娟的背影,嗔怪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瞎说什么呢!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话虽如此,挽着他胳膊的手却更紧了,心里像被温水泡着,暖洋洋的。
晚餐是热闹的集体劳动成果。地点选在小林家,地方相对宽敞。林棠当仁不让地指挥起来:“三位男同志,剥虾去鳞的重任交给你们了!娟姐,小林,你们俩金贵,坐着剥玉米粒!我和面调馅儿!”
人多力量大,厨房里一片热火朝天。虽然小林和赵秀娟包的饺子形状各异(马俊杰更是包出了几个“面疙瘩”),但裴叙调馅的手艺堪称一绝。新鲜的河虾仁剁碎,拌入清甜的玉米粒,只加少许盐、姜末和香油,最大程度保留了河鲜的极致鲜美。饺子煮熟后,晶莹剔透,鲜香扑鼻。
三家人各自分了小半盆,大家吃得心满意足。小林的馋虫被彻底安抚,摸着肚子一脸幸福。林棠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冲进里屋,把沾着泥点和鱼腥味的衣服换下来,用温水仔细擦洗了一遍,才觉得浑身舒坦。
“这天气,要是有个淋浴冲一下该多好……”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对着正在屋里用脸盆擦澡的裴叙感叹。水滴顺着他壁垒分明的背肌滚落,林棠现在早己能“目不斜视充耳不闻”,甚至能一边欣赏一边抱怨家属院的硬件设施,“厂里什么时候还能盖新宿舍楼啊?哪怕小点,有个独立卫生间也是天大的幸福”。
裴叙擦干身体,套上背心,走到床边。林棠己经趴在凉席上,像只慵懒的猫。她朝他勾勾手指,待他走近,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画着简单图样的纸递过去。
“喏,裴工程师,发挥你聪明才智的时候又到了,帮我做个这个呗?”纸上画着一个类似插座的结构,标注着几个关键尺寸和要求,林棠刚画好的。
裴叙接过来,锐利的目光扫过图纸上的每一个数据和说明,大脑如同精密的计算机,瞬间构建出三维模型和材料清单。“接地线……火线……绝缘罩……不难。”他点点头说可以,“材料我明天找一找。”
他是典型的行动派,第二天就利用午休和下班后的时间,从厂里的废料堆和实验室的备用库里找齐了所需的基座、铜片、绝缘材料和固定螺丝。晚上回到家,就在那张兼做书桌的饭桌上开始了他的“手工作业”。台灯下,他专注地用锉刀打磨着铜片接触点,用绝缘胶带仔细缠绕线头,动作精准而沉稳。
以前的老办公区和宿舍区现在己经全部推倒,厂里决定在原来的地址上建个文化宫,平常开个什么庆典或者放电影都可以,现在那边到处是木屑与尘土。
食堂不得不搬到了靠近新办公楼的地方,这样距离宿舍也近,好多中午懒得开火的工人都是去食堂凑合一顿,吃过饭回家睡个午觉都不耽搁事。
半个月后,赵秀娟一脸喜色过来找林棠。
“确定了”林棠问。
赵秀娟点头,上周日没忍住去了趟医院,确定是怀上了。
“你也别着急,这怀孕也不是光女同志的,有些男同志身子瞧着挺健壮,其实内里可能有点问题,你和裴叙要不要去检查一下,我之前就和瑾和去过,医生说没问题,让我们别急。”赵秀娟好心道。
其实她这段时间压力挺大,徐瑾和老家那边经常来信询问她有没有怀上,结婚也三西个月了,催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是她妈说要不去医院,怀不上也不一定全是你的问题。
从医院回来才松了口气,两人身体都没毛病,慢慢来总会有的,徐瑾和这才知道她竟然想了那么多,时常会宽慰几句,这一放松下来,反倒是怀上了。
“我俩身体都挺好的,”林棠连忙摇头。
她的月经很正常,裴叙应该也没问题,虽然没有刻意避孕,但也没想着怀上,所以林棠每次都尽量避开了排卵期,裴叙不知道懂不懂这些,反正除了那几天不让碰,其他也没影响他什么。“真不去看看?看看放心点。”赵秀娟说道。
林棠摇头,这事真不急,等她想要孩子的时候如果怀不上再看也不迟。
赵秀娟摇了摇头,拿她没办法。
晚上林棠抱着她的“黑匣子”——一个用实验室边角料组装的、笨重的铅酸蓄电池外壳,满心期待地等着裴叙的插座完工。这是她之前为了给收音机供电做的尝试,可惜充电问题一首没解决。如果这次能成功……
裴叙动作很快,两个晚上就把东西做出来了,按照林棠的说法,一根接地一根接火线,外面用罩子一盖,就是最原始的插座,这次的缝纫机苏榆打算用插头的,这样不用的话收起来要方便许多。
裴叙将那个自制的、带着粗糙工业美感的插座固定在墙角,试过能用后,林棠把自己的“黑匣子”拿出来,将连接好插头的“黑匣子”充电线小心翼翼地插了进去。
“好了,试试。”他退后一步。
林棠紧张地按下“黑匣子”上一个简陋的指示灯开关。微弱但持续的黄色光芒亮了起来。
“亮了,裴叙,它亮了”,林棠激动地跳起来,扑过去抱住裴叙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你太厉害了”。
裴叙稳稳接住她,眼底漾开笑意,顺势在她唇上偷了个香:“小意思。”
兴奋过后,林棠坐回椅子上,长时间低头画图的疲惫涌了上来。她揉着酸痛的脖子,可怜巴巴地看向裴叙:“裴工~脖子好酸,要按摩……”
裴叙走到她身后,温热宽厚的大手覆上她纤细的颈项。他的按摩手法是林棠亲授的,穴位找得极准,力道也控制得恰到好处。只是他手劲天生大,稍微一用力,林棠就忍不住缩着脖子“嘶嘶”抽气。
“轻点轻点!裴工你这是按摩还是拆零件啊”,林棠娇声抗议,扭动着想躲开那“铁砂掌”。
裴叙低笑,掌下是她天鹅般优雅又脆弱的颈项,肌肤细腻温润,在灯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泽。指尖传来的滑腻触感和她微微扭动时身体传来的温热馨香,让他的呼吸不易察觉地重了几分,心猿意马的感觉悄然滋生。他稍稍放轻了力道,指腹带着薄茧,沿着她紧绷的肩颈肌肉缓缓揉按,试图驱散那点不合时宜的旖旎念头。
就在这温馨又带着点微妙暧昧的静谧时刻,门外走廊里突然炸响一个尖利而气急败坏的女声,瞬间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你给我说清楚!你安的什么心?好端端的在门口泼这么一大杯水,黑灯瞎火的,这一层楼可不止我一个孕妇,小林同志,赵秀娟同志,都大着肚子呢,这要是谁出来没看见,一脚踩滑了摔出个好歹,你负得起这个责吗?我看你就是存心的。
是钱秀兰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怒火。
林棠和裴叙的动作同时一顿,面面相觑。这是又跟人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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