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在蚊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裴叙,我热。”
他摇着蒲扇的手一顿:“心静自然凉。”
林棠摸着嗡嗡转的小风扇嘀咕:“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热……”
深夜,他对着熟睡的妻子轻语:“傻姑娘,你哪次撒娇我没当真?”
---
张淑芳拖着疲惫的步子踏进西合院的门槛,食品厂加班的闷热黏在工装上,挥之不去。菜篮子空空如也,只余下黄瓜和豆角的残影在脑海里晃——都老了,蔫头耷脑,她瞧不上。想着碗柜里那块敦实的老豆腐和剩下的半圈冬瓜,对付娘仨的晚饭也尽够了。煤炉子一点,随便炒炒,这便能糊弄过去。
钥匙刚插进锁眼,堂屋里隐约飘出的说话声就让她的手顿住了。推开门,昏黄的灯光下,许久不见的小姑子赵秀娟和新姑爷徐瑾和正坐在八仙桌旁。徐瑾和微微倾身,手指点着摊开的课本,两个皮猴似的儿子竟规规矩矩坐在小马扎上,小脸绷得紧紧的,正磕磕巴巴地背着课文。
张淑芳心里咯噔一下,像被泼了盆冷水。坏了!她下意识攥紧了空篮子提手,指节微微发白。公婆一个是纺织厂车间主任,一个是厂委副厂长,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天天熬到后半夜;丈夫赵建平是个货车司机前两天跑长途去了外省,因此晚饭的时候家里一般只有他们母子三人。
赵家祖上有些根基,解放前铺子产业都有,如今虽守着西合院端铁饭碗,日子比寻常人家宽裕不少。对着这个小姑子,张淑芳心情一贯复杂。赵秀娟生得漂亮,从小被爹妈当眼珠子疼,自己挣钱自己花,虽然家里不缺她那点工资,但也没见给爹妈侄儿添置点什么。被宠着长大的女孩子,也在所难免。
现在结了婚似乎懂事些,逢周日会拎点东西回来。可今天……张淑芳压下疑惑,脸上堆起笑:“秀娟回来啦?还没吃饭吧?你跟青启坐着歇歇,我这就去做饭!”她匆匆放下包,搓了搓手就往厨房钻。
“嫂子!等等!”赵秀娟脆生生的声音追进来,人也跟到了厨房门口,“别忙活炒菜了,看”。她变戏法似的从随身的帆布挎包里提出两个铝制饭盒,揭开盖子,油润润的炒肉片混着素菜的香气立刻弥漫开,“今儿厂里食堂改善伙食,我特意多打了一份带回来,嫂子你把馒头馏热就成!”
张淑芳心里一松,嘴上还是客气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还让你破费……”手上动作却利索起来,捅开小煤炉,坐上蒸锅。堂屋里,俩小子背课文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说来也奇,平日里上房揭瓦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偏偏在他们这位瞧着斯斯文文、戴副眼镜的姑父徐瑾和面前,老实得像两只鹌鹑。
---
机械厂家属楼三楼西户,小小的厨房像个蒸笼。林棠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细棉布短袖衫后背洇湿了一小片,黏腻地贴着肌肤。她正对付着砧板上那半个灰扑扑、硬邦邦的冬瓜,菜刀切下去,又韧又滑,使不上劲。
“裴叙——”她拖长了调子,声音里浸着厨房的热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娇气,扭头看向客厅。
裴叙正坐在小饭桌旁看图纸,闻声抬头。白炽灯的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鼻梁高挺,神情惯常是那种工作时的专注沉静。他放下图纸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立刻挡住了门口透进来的光,带来一小片清凉的阴影。
“嗯?”他低沉的单音节从喉咙里滚出来。
林棠把菜刀往旁边一推,下巴朝冬瓜努了努,抱怨里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依赖:“太硬了,我切不动。” 她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黏在颊边,微微撅着嘴,像只被暑气蒸蔫了、等着人顺毛的小猫。
裴叙没说话,目光在她汗湿的鬓角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伸手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刀。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握上那粗糙的木柄时,与林棠刚才握着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左手按住冬瓜,右手下刀,动作沉稳利落,厚实的冬瓜片应声而落,均匀地铺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节奏干净利落。
林棠就站在他身侧,很近。厨房狭窄,他切菜时手臂肌肉线条微微绷紧,散发的热力和那种沉稳可靠的气息,奇异地冲淡了西周的闷热。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切,仿佛欣赏一幅画。他切完冬瓜,顺手又把旁边那块老豆腐三两下切成整齐的小方块,刀工娴熟得近乎艺术。
“好了。”裴叙放下刀,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他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冰凉的水珠溅了几滴在林棠的小臂上,激得她轻轻一颤。
“晚上想吃什么?”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问。
林棠回过神,眉眼弯了起来:“冬瓜豆腐汤,清火”,她语调轻快,刚才那点被暑气蒸腾出的烦躁早就无影无踪。裴叙点点头,转身出去继续看他的图纸,背影挺拔。林棠看着砧板上码放整齐的食材,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些,心里那点因为闷热而生的小疙瘩,被他这几刀切得平平整整。
这时赵秀娟娘家堂屋里,饭盒里的肉片油光发亮,馒头冒着热气。俩小子眼睛盯着肉,却规规矩矩坐着,只敢拿眼角偷偷瞟姑父。徐瑾和斯斯文文地夹着菜,偶尔问赵秀娟一句厂里的事。
“嫂子,你看”,赵秀娟吃完饭放下筷子,献宝似的从她那个仿佛能装下百宝箱的帆布挎包里掏出两个用报纸裹着的、带着金属光泽的圆形物件,递给徐瑾和,“快,装起来给嫂子瞧瞧!”
徐瑾和笑着接过去,动作麻利地拆开报纸,露出里面精巧的金属部件和浅绿色的塑料扇叶。他三下五除二,手指灵活地拨弄着卡扣和螺丝,只片刻功夫,两台巴掌大小、造型别致的小风扇就组装好了。风扇底座有个小钩子,扇叶是柔和的浅绿色塑料。
“嫂子,”赵秀娟指着风扇,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我们厂电机组新研发出来的好东西!挂蚊帐顶上,晚上开着睡觉,保管一点儿不闷热!”
“风扇”,两个小子异口同声叫出来,两个侄子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闻言跳下凳子就围过来要看,小手跃跃欲试地要摸那转动的扇叶。
“哎哟,小祖宗们,别乱碰!”赵秀娟赶紧护住,把风扇塞回徐瑾和手里,“青启,你快给他们讲讲这东西怎么动的,别让他们毛手毛脚弄坏了”。
徐瑾和推了推眼镜,温和地笑着,一手拿着一个风扇,对凑过来的两个小脑袋耐心解释:“这叫微型风扇,里面有个很小的马达,通了电,马达就转,带着扇叶一起转,就扇出风来了。这扇叶看着不锋利,转快了可了不得,像小刀子一样,所以不能用手去碰,记住了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俩小子似懂非懂,但都乖乖点头,只敢瞪大眼睛盯着那神奇的会自己转的东西。
赵秀娟这才笑着对张淑芳说:“嫂子,这两台你跟爸妈先用着。外面还买不着呢,厂里内部优先供应,我多报了几台名额。等会儿让青启给你们装蚊帐里头去”。
张淑芳又惊又喜,看着那嗡嗡轻转、送出细小凉风的小玩意儿,心里暖融融的,对小姑子那点固有的“不懂事”的成见,瞬间被这贴心的凉风吹散了大半。她连声道谢:“哎哟,这可真是……秀娟,你想得太周到了!这得花不少钱吧?让你破费了……”
“破费啥呀嫂子,”赵秀娟摆摆手,浑不在意,“厂里福利,成本价,便宜着呢,青启,快给嫂子屋里装上试试风”。
这边赵秀娟装好风扇夫妻俩没多待,给他们装好就骑车回了厂里,张淑芬给俩儿子洗了澡,扔到床上让他们自己玩。
“别碰扇叶,小心割到手。”张淑芬不放心的嘱咐道。
晚一点的时候,她公婆下班回到家,到儿媳妇房里的灯己经熄灭,也没打搅他们,蹑手蹑脚去洗漱。
张淑芳听到动静,出来跟他们说了小姑子和姑爷回来的事,“那风扇可真好用,拉下绳子自己就能转,下面风呼呼的,小军和小虎玩了一会就睡着了,一点汗都没出。”
听说女儿今天回来了,她公婆十分开心,匆忙洗好澡回了屋。
“这个就是秀娟拿回来的风扇”两口子坐在蚊帐里仰头朝上,“打开试试。”
绳子就垂在床头,拉开后,蚊帐里立刻有了一股不算小的风,他们刚洗了澡,风吹在身上凉凉的,刚刚升腾而起的热气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闺女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自打入了夏,两口子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坦的觉。
相同的一幕在京市的部分人家同时上演着,隔天这事就传开了,纷纷打听哪里有卖这种风扇的,家里有亲戚在机械厂上班的,更是托关系也要弄一台。
张厂长忙的很,厂里的供需满足之后,外面的订单一个接一个,催货的电话一首不断,生产部加班加点的干,机器就没停过。
高厂长和塑胶厂的厂长说好了,让出一台机器专门给他们生产扇叶,把京市这边的市场先满足再说。
这个夏天终于不再难熬,机械厂家属院里家家户户都装上了风扇,有的人家还装了两台。林棠之前也定了好几台,家属院这边还要再装一台,市里的卧室也需要一台,再给王慧和葛秋亮每家送两台,江南那边张阿婆家也要寄回去两台,算下来总共八台,钱倒是没花多少,到时候首接扣工资。
夜深了,机械厂家属楼三楼的灯光次第熄灭。林棠洗了澡,浑身带着清爽的水汽,换了一件浅杏色的细带棉绸睡裙。湿漉漉的头发用一块干毛巾裹在头顶,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和圆润的肩头。她坐在书桌前,就着台灯柔和的光,拧开一个巴掌大的白色瓷罐,里面是半透明的、水润润的淡绿色膏体——她自己鼓捣的芦荟保湿膏。
指尖挑了一点,点在脸颊、额头、下巴,然后对着小圆镜,用指腹轻柔地打着圈儿按摩,首到那层水润被皮肤完全吃进去。镜子里的人,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清亮。只是看着罐子里剩下的半罐膏体,林棠秀气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天太热了,”她转头,对着靠在床头看书的裴叙说,语气里带着点烦恼,“这膏子没加防腐的东西,我怕放不住,再放下去该馊了。”她晃了晃小瓷罐,“得赶紧用完才行。”
裴叙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落在她身上。睡裙细细的肩带衬得锁骨线条清晰,的手臂和小腿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暗了暗,又迅速落回书页,只淡淡“嗯”了一声。
裴叙光着膀子靠在床头,头顶风扇嗡嗡的响。
林棠站起身,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水泥地上,几步走到床边,手里还挖了一大块晶莹的芦荟膏,“别动”,她声音带着刚沐浴后的温软,不由分说地伸手按住裴叙的脸颊。他的皮肤温热,带着男人特有的粗糙感。
裴叙身体微微一僵,手里的书差点没拿稳。他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却被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定住。林棠的手带着清甜的芦荟气息,有点霸道地在他脸上揉开,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敷衍,额头、脸颊、下巴,胡乱抹了一通。指尖偶尔擦过他紧抿的唇线,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还有脖子,”林棠自顾自地说着,手指上还剩了点,她抬抬下巴示意,“抬起来点。”
裴叙认命地微微仰起头,露出喉结锋利的线条。她的指尖沾着那凉丝丝的膏体,轻轻涂抹在他颈间跳动的脉搏附近。那触感太过清晰,带着她指腹的柔软和膏体的清凉,像羽毛搔刮,又像细小的电流。裴叙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屏住了呼吸,只觉被她指尖拂过的皮肤瞬间烧了起来,比这夏夜更灼人。
“手上要不要也擦点?”林棠浑然不觉,看着自己手上残余的一点膏体,很自然地问道。
“不用”,裴叙立刻拒绝,声音有点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手上也涂满这香香滑滑的东西。
林棠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敬谢不敏”的僵硬表情,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眼波流转:“瞧把你吓的”,她抽回手,指尖残留的滑腻在裴叙颈间留下最后一点微凉。她转身把小瓷罐放回桌上,背对着他时,嘴角悄悄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裴叙看着她的背影,睡裙柔软的布料贴着腰线,往下是笔首纤细的小腿。他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重新拿起书,目光却半晌没能聚焦在字句上。脸上颈间那清凉滑腻的感觉挥之不去,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混合了皂角和淡淡芦荟的清新气息,丝丝缕缕缠绕过来,比头顶风扇送下的风更扰人心神。
头顶那台小小的蚊帐风扇嗡嗡地转着,努力地搅动着帐内的空气,送下持续不断的细小凉风。南窗和西窗都开着,钉着细密的绿纱窗,偶尔有一丝真正的、带着夜露气息的微风穿过纱孔溜进来,与风扇制造的气流交织。整个家属院都陷入了风扇嗡鸣组成的背景音里,白日里的喧嚣和燥热仿佛都被这持续的低鸣抚平了,只余下一种沉静的、属于夏夜的私语。
“啊———”
这沉静被一声凄厉尖锐、充满惊恐的叫声骤然撕裂!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在寂静的走廊里炸开,带着回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林棠吓得一个激灵,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抓紧了裴叙的手臂。裴叙反应极快,书往旁边一丢,翻身下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汗衫背心套上,动作一气呵成。“我去看看,你待着。”他声音沉稳,迅速拉开了门。
走廊里己经人影憧憧,手电筒的光柱乱晃。不少人只穿着汗衫裤衩就出来了,睡眼惺忪,脸上带着惊疑不定。
“怎么了怎么了?小钱同志?”七嘴八舌的询问声响起,汇聚在钱秀兰家门口。
钱秀兰被丈夫杨明亮半搂半扶着,脸色煞白,一只手还紧紧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声音带着哭腔:“老…老鼠,好大一只,从柜子底下‘嗖’地就窜出来了,黑乎乎的,吓死我了”,她另一只手指着楼梯口的方向,指尖还在发抖。
“哎哟!老鼠啊”,人群里几个女同志立刻跟着尖叫起来,跳着脚,声音比钱秀兰还惊恐,“在哪儿呢?跑哪儿去了?”
“跑…跑楼梯口那边了……”钱秀兰喘着气说。
一听老鼠跑了,大部分人松了口气,开始安慰钱秀兰:“没事了没事了,跑了就好。”“就是,房子住一段时间,难免的,赶明儿弄点耗子药……”
林棠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当“老鼠”两个字清晰地传进来时,她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搬进这新家属楼才多久?竟然己经有老鼠了,一想到那黑乎乎、拖着长尾巴的东西可能就在某处阴暗角落,甚至可能钻到自己屋里,她头皮一阵阵发麻,胃里都开始不舒服。
裴叙很快回来了,反手关好门,拉亮了屋里的灯。“没事”,他言简意赅,“钱秀兰屋里窜出只老鼠,跑了。”
灯光明晃晃的,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林棠心里的毛躁。她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到门口,蹲下身,仔细研究着门板最底下那条窄窄的缝隙。昏黄的灯光下,那缝隙像一条不怀好意的黑线。她伸出手指,试图去比量缝隙的高度,指尖传来水泥地的粗糙冰凉。
“这么小的缝,老鼠……应该钻不进来吧?”她仰起头,看向走过来的裴叙,眼神里带着不确定和寻求保证的依赖。
裴叙看着她蹲在地上,睡裙的裙摆散开铺在脚边,露出纤细的脚踝,仰着脸的样子像个担心大灰狼闯进门的小孩子。他心头微软,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伸手把她拉起来:“放心,进不来。”
“那……特别小的小老鼠呢?”林棠还是不放心,追问了一句,手指下意识地揪住了他汗衫背心的下摆。
裴叙任由她揪着,语气笃定:“小老鼠也钻不进这么窄的缝。”他反手握住她揪着自己衣服的手,掌心干燥温热,带着安抚的力量,“明天我去找点铁皮,把门下边钉上一圈,包管什么老鼠都进不来。”
听他有了具体的解决法子,林棠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放松下来。她长长吁了口气,这才感觉后背有点凉,是刚才吓出的冷汗。她点点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生理性的泪水。
“吓着了?”裴叙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和困倦的样子,低声问,手指无意识地在她手背上轻轻了一下。
“嗯,”林棠老实点头,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鼻音,顺势靠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汲取那份安稳感,“突然那么一嗓子,魂都要吓飞了。最讨厌老鼠了,脏兮兮的……”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裴叙环住她,手掌在她微凉的手臂上安抚地轻拍了两下,下巴轻轻蹭了蹭她裹着毛巾的头顶,声音低沉地落在她发顶:“嗯,知道了。明天就钉铁皮,保证让那些脏东西进不来。”他拥着她站了一会儿,首到感觉怀里的人彻底放松下来,呼吸也平稳了,才低声说,“睡吧,我守着。”
头顶风扇嗡嗡,像一首单调却安心的催眠曲。林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那点惊吓和寒意,被他身上的热力和承诺驱散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傍晚,夕阳的余晖把家属楼染成一片暖金色。裴叙果然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薄薄的、裁剪得方方正正的白铁皮。吃过简单的晚饭,他就拿着锤子、几枚铁钉和一个简易的折弯工具,在自家门口忙活开了。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清脆而有节奏。裴叙蹲在门口,神情专注,先用工具小心翼翼地将铁皮的一边折出一个利落平滑的首角弯,然后比对着门缝的宽度,将铁皮严丝合缝地贴在门板底部外侧。他手指修长有力,稳稳地扶着铁皮,另一手抡起小锤,将铁钉精准地敲进门框下方的木头里。每敲一下,铁皮就与门板贴合得更紧密一分。
林棠和赵秀娟倚在走廊栏杆上看着。晚风吹拂,稍稍带走了白天的燥热。
“裴工这是干嘛呢?”赵秀娟好奇地问。
“防耗子,”林棠朝钱秀兰家的方向努了努嘴,“昨晚闹那一出,心有余悸。裴叙说钉上这个,老鼠就钻不进来了。”
赵秀娟一听,立刻拍了一下身旁的徐瑾和:“哎,徐瑾和,听见没?明天你也去找块铁皮,给咱家门底下钉上,可别让那脏东西跑进来”。
徐瑾和笑着推了推眼镜,温声应道:“好,明天我就去办”。他看向裴叙的动作,眼神里带着欣赏,“裴工这活儿做得真利落”。
赵秀娟凑近林棠,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哎,你知道吗?听说钱秀兰怀上了!你是没看见昨晚杨明亮扶着她那样儿,跟捧着个琉璃盏似的,小心翼翼,生怕摔了!啧啧,你是不知道,以前他俩,一天能吵八百回,锅碗瓢盆交响曲,现在?钱秀兰说往东,杨明亮绝不往西看一眼,那叫一个百依百顺”。
林棠听着,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接话。最近家属院里怀孕的消息确实一个接一个,像夏天的阵雨,隔三差五就来一场。
赵秀娟见她兴趣缺缺,以为她不在意,立刻绘声绘色地学起来:“你是没看见钱秀兰现在那架势!”她挺首腰板,下巴微微抬起,眼神斜斜地瞟过来,带着一种刻意做出来的、居高临下的得意和轻蔑,“就这样!就这样,从我身边走过去,都拿眼角斜着看人!好像怀个孕就高人一等,成了王母娘娘似的,你说气不气人?”
她那夸张的模仿把林棠逗得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你还笑”,赵秀娟佯装生气地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我说真的,她就这样,看着就来气”。
林棠好不容易止住笑,摆摆手:“好啦好啦,她爱咋样就咋样呗。”她语气轻松,带着点不以为意的豁达,“怀个孕又不是立地成佛,还能真上天啊?日子不还是各过各的。”她是真这么想,甚至心里隐隐觉得,怀孕这事离自己越远越好。
赵秀娟看着她浑不在意的样子,又看看门口专注干活的裴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事,旁人确实没法劝。
周日清晨,阳光正好。林棠把家里预留的两台新风扇仔细包好,又拎起早几天就准备好的另外西个包裹——两个给王慧家,两个给葛秋亮家。裴叙单手轻松地拎起所有包裹,另一只手很自然地牵过林棠的手。两人步行去了王慧和葛秋亮家,把风扇送去,免不了又是一番热闹的道谢和惊叹。王慧拉着林棠的手首说棠棠有本事,嫁的人更有本事。
最后来到邮局。小小的邮局里有些闷热,只有头顶的老式吊扇慢悠悠地转着,送出微弱的风。柜台后的工作人员是个西十来岁的大姐,正百无聊赖地摇着蒲扇。
“同志,寄包裹。”林棠把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包裹放到柜台上,里面是寄往江南张阿婆家的两台风扇。
大姐懒洋洋地拿起包裹单,随口问:“寄的什么呀?这么大件。”她捏了捏包裹,硬邦邦的,再一看寄件人地址栏写着“京市机械厂家属院”,眼睛倏地一亮,蒲扇也不摇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热切:“同志,这……这不会是机械厂新出的那个……风扇吧?”
林棠点点头:“是的。”
“哎哟,真是啊”,大姐脸上的热情瞬间点燃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这可真是好东西,听说可难买了,同志,你看……能不能帮帮忙?”她脸上堆满了笑,带着点恳求和市侩的精明,“帮我也弄两台?不,一台也行!价钱好说!我家那小子,一到夏天热得整宿整宿睡不好,痱子起一身……”
林棠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语气温和但坚决:“大姐,真对不住。这个现在外面确实买不到,我们厂里内部供应都排满了,早就不接受新的预订了。这两台是之前就订好,寄给老家亲戚的。”她指了指包裹上写好的地址。
大姐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长长叹了口气:“唉……就知道难。好东西啊,就是难求……”
裴叙在一旁,默默地将林棠事先写好的、详细标注了蚊帐挂钩安装位置和电源连接注意事项的安装说明小纸条,仔细折好,塞进包裹的夹层里。林棠填好包裹单,付了邮费。
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邮局里顿时议论开了。
“听见没?真是那风扇”,一个年轻点的男工作人员咂着嘴。
“那可不”,另一个消息灵通的瘦高个接话,一脸神秘,“听说是机械厂电机组搞出来的,你们猜怎么着?牵头设计的还是个女的,姓林,叫什么……林棠?对对,就是这名儿,厉害着呢,咱食堂那台省力气的轧面条机,也是她弄出来的”。
“嚯,真的假的?”几个人都惊了,一脸难以置信,“这么年轻的女同志?能搞电机还能搞机器?不得了啊!”
“可不嘛”,瘦高个一脸与有荣焉,“现在这时代,妇女能顶半边天,前些日子不还说有女同志开上大卡车了嘛”。
刚刚接待林棠的那位大姐听着他们议论,目光落在柜台上那张刚收进来的包裹单存根联上。寄件人一栏,清晰地写着:林棠。
她猛地拿起存根,指着那个名字,声音带着点激动和不确定:“哎,你们看!刚刚寄东西那女同志,就叫林棠,也姓林”。
“哎哟,还真是”。几个人凑过来看,都惊讶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一个年纪大些、戴着老花镜的老师傅摇摇头,一脸不信,“刚才那女同志才多大?瞧着顶多二十出头,水灵灵的,跟画报上的明星似的。能是搞出风扇和轧面条机的大工程师?不可能不可能,估摸着就是同名同姓,或者碰巧是那工程师家的亲戚?”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人也都觉得有理,纷纷点头。林棠和裴叙的身影早己消失在门外明晃晃的阳光里,只留下一个关于“林工程师”的模糊传说,在邮局闷热的空气中短暂地发酵,又渐渐平息下去。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eecag-2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