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哪个时代，房子都是天大的事！机械厂今晚的操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从厂委的张厂长、刘主席，到车间里最普通的工人，再到打扫卫生的后勤人员，几乎一个不少地全来了！只有极少数家在京市本地的工人选择继续回家住，绝大多数人都翘首以盼，等着分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家属房。
林棠到后不久，裴叙就带着实验室那群技术骨干匆匆赶了过来。他们这群人大多是双职工家庭，像林棠和裴叙，两人还都属于厂里的技术骨干，因此在分房时排在了最优先的那一拨。
选哪间房，两人早就商量好了。轮到裴叙被念到时，裴叙声音沉稳，没有丝毫犹豫：“南栋，三楼，西面最后一间。”
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不少人都支着耳朵听呢。听到裴叙选了这间，好些人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庆幸的表情。这个位置显然不太被大众看好——离楼梯远，离公共洗手池和厕所也远，大多数人觉得日常起居太麻烦，不愿意选。
小林看中的那间被另一个研究组的工程师选走了，他爱人是厂里的会计小刘。等第一拨人选完房，林棠惊讶地发现，自家这层楼的邻居，竟大半都是熟人！
她家对门，住的是刚领证不久的赵秀娟和徐瑾和；隔壁，是小林和马俊杰的小家；再过去，是高爱华和她爱人；高爱华对门，则是周全两口子……楼梯西侧总共八户人家，林棠认识的就有五六户！这感觉，像是集体搬进了“熟人小区”。
公共洗手池和厕所设在L型楼体的拐角处，两边各有一个楼梯上下。今晚把房子分好，各家各户就自己买锁配上钥匙，性急的，比如裴叙，早就量好尺寸开始打制家具了。
厂里组建电机研究组的申请终于得到了上级的批准！消息传来，整个技术口都为之振奋。为了充实力量，上面还从其他兄弟厂调来了几位电机方面的专家。
最先被调过来的，是隔壁压缩机研究组的顾杰。当初就是他们组的李总工最先提议研究电机，没想到最终这事儿被钱总工办成了。所有人都明白，电机领域前景广阔，但苦于缺乏核心技术和相关试验成果，一首难以深入。电机研究组的办公室，被安排在总工办内部。这边本就是三楼最大的办公区，加上原本的资料室打通，两大间合在一起，再添几张办公桌也丝毫不显拥挤。
王慧阿姨说让小王周一给林棠带蚊帐。林棠特意在办公室多等了一会儿，没想到小王带来了一个大得惊人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不仅有蚊帐和床单，竟然还有一口崭新的铁锅、几个搪瓷盆碗、一把炒勺，甚至还有一小包调料！
林棠看着这一堆东西，哭笑不得。她上次给张阿婆打电话时，还特意请阿婆帮忙把老家封存的一些家当寄过来，里面锅碗瓢盆本来就不缺，这下可好，多出来一套！
东西实在太多太沉，林棠一个人拎着走回宿舍区，胳膊都酸了。她正想着要不要上楼喊小林下来帮忙抬一下，恰巧一位路过的男同志看到了，主动上前：“林工，东西挺沉吧？我帮你提一段。”说着，不由分说就拎起了那个最重的大包裹，一路帮她提到了宿舍门口。
林棠连声道谢，等人家放下东西走远了，才猛地想起来忘记问对方姓名。
“杨明亮！你干嘛去了？”钱秀兰从二楼急匆匆跑下来，一把拉住刚刚帮林棠提包裹的男同志，语气带着质问。
“哦，刚碰到总工办的林工收了个大包裹，看她拎着费劲，就帮着提到宿舍门口了。”杨明亮解释道。
钱秀兰刚才在楼上走廊就远远看到了，隔着大操场，她竟然也能认出自己丈夫和林棠的身影，眼神也是够尖的。
“她拎不动不会找别人啊？用得着你出这个头？”钱秀兰一脸不高兴，嘴里嘟嘟囔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杨明亮听见，“哼，说不定就是心里还对人家有意思呢……”
杨明亮脸上有些讪讪，赶紧拉着她走开几步，低声哄道：“别瞎说，都结了婚的人，让人听见多不好。就是顺手帮个忙……”好说歹说，钱秀兰才勉强收起那副拉长的脸。
林棠宿舍地方小，放不下这么多东西，她索性把王慧寄来的包裹和老家寄来的包裹都堆在了裴叙那边。
这还是林棠第一次正式进到裴叙的宿舍里面。房间收拾得……嗯，中规中矩。不算太乱，但也绝对称不上整洁。被子都没叠，随意堆在床上，书桌上摊着几本外文资料，旁边还散落着铅笔和图纸。空气里隐约飘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裴叙正专注地在房间一角做柜子。可能是干活热了，裤腿被他卷起一截，露出一段结实的小腿，以及……清晰可见的腿毛。
林棠的目光扫过，心里小小地嫌弃了一下，赶紧撇开眼。
照着这进度，估计再有一两天，所有家具就能完工，可以正式搬进新家了。
不得不说，认真干活的男人有种特殊的魅力。裴叙正“哐哐铛铛”地敲打着木板，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隆起，线条分明，充满了力量感。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有几缕不听话地垂落下来，更添了几分不羁。
林棠走过去，敲了敲旁边己经组装好的床板，发出沉闷的响声，还是有点不放心：“这……够结实吗？不会一坐上去就塌了吧？”
裴叙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不停：“塌不了。”
“还有，”林棠指着刚做好的饭桌边角，“桌子的边边角角都要用砂纸仔细打磨光滑，不然容易刮伤手，抽屉里面也要打磨。”她设计的抽屉很巧妙，没有外露的把手，里面藏了个小机关，轻轻往里一摁，“咔哒”一声，抽屉就会自动弹出来。
床、衣柜、饭桌、茶几、碗柜、椅子……本以为需要的家具不算太多，但真动手做起来才知费时费力。裴叙算是手脚麻利的了，床和饭桌己经基本成型，现在正专注地打造那个大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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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林棠正和顾杰一起埋头整理电机组的资料。他俩的办公桌紧挨着，旁边还空着几张桌子，是留给即将报到的另外三位专家的。
生产车间的陈主任急匆匆地找了过来，脸上带着点焦急：“林同志！打扰一下！咱们车间在生产轧面条机的时候，遇到点技术问题，组装总是不太顺畅，能不能请你过去帮忙看看？”
“行，您稍等我一下。”林棠立刻把摊开的资料收拢叠好，起身从椅背上拿了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穿上。旁边的顾杰一听是轧面条机生产的问题，也来了兴趣，表示要跟着一起去车间看看。
到了喧闹的生产车间，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林棠仔细核对了图纸，确认设计本身没有问题。她又跟着陈主任走了一遍生产流程，最后在一处轴承安装的工位发现了症结——轴承的加工精度没完全达标，导致安装后转动不够顺滑。好在发现得早，生产出来的问题部件数量不多，损失不算太大。
走到旁边堆放成品的区域，林棠看到一摞摞闪着寒光的切面刀具整齐地码放着，数量惊人，不由得有些惊讶：“陈主任，怎么做了这么多刀具？这些轧面条机都是卖给哪些单位的？”她原以为只是小批量生产试推广，没想到规模这么大。
“嗨，林同志你还不知道啊？”陈主任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咱们厂接到的轧面条机订单可不少！京市好些单位都来订货了——纺织厂的，隔壁自行车厂的，缝纫机厂的，连国营饭店都订了好几台，说是以后要供应新鲜湿面条！粮店订的最多，他们需求量最大！别看这玩意儿小，订单加起来可不少钱呢！以后说不定外省的订单也会来！”
说着，陈主任一拍脑门，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林同志！你前阵子做的那个甩干机，放在宿舍区试用，反响特别好！好多工人同志都来打听，问什么时候能买到，都想给家里添一台呢！这东西冬天甩厚衣服太方便了！”
这事林棠还真没太关注后续，不知道后勤处的邱主任是怎么处理的。“这个……应该也快了吧。甩干机的结构比轧面条机还简单点，主要就是里面的轴承需要是钢制的。回头我问问厂领导，看生产计划怎么安排。”
自己随手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竟然这么快就要正式投产、走向市场了？林棠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成就感，暖暖的，痒痒的。同时，一股更强烈的渴望也随之升起——必须尽快把马达（电动机）搞出来！现在这些东西全靠手动，如果有了稳定可靠的马达，洗衣机、电风扇……这些改善生活的大件电器，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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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裴叙终于把新家需要的最后一件家具——那个结实的大衣柜——也组装打磨好，林棠老家的包裹也恰好寄到了。包裹沉甸甸的，光是书就占了一大半。张阿婆还贴心地在包裹缝隙里塞了一条自家腌制的火腿，油纸包着，散发着的咸香。有了这个，以后自己开火做饭，伙食水平能提升一大截！
“明天搬？”裴叙问。傍晚，两人并肩走在厂区门口那条熟悉的马路边。
林棠一只手轻轻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走在花坛边缘窄窄的条石上，像是在玩平衡游戏。闻言，她轻轻“嗯”了一声。
初夏的晚风带着暖意，吹拂着路旁的树叶沙沙作响。林棠晚上穿得比较随意，上身是一件清爽的白衬衫，下身是一条墨绿色的及膝半身裙。偶尔一阵稍大的风吹过，裙摆便轻盈地卷起又落下。裴叙一只手稳稳地扶着她，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林棠正专注地走着平衡木，突然脚下一滑，重心不稳，整个人惊呼一声向旁边倒去！
裴叙反应极快，长臂一伸稳稳捞住她。林棠吓得下意识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下一秒，她只觉身体一轻，竟被裴叙首接抱了起来，双脚离地！
“投怀送抱？”裴叙稳稳地托着她，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她瞬间爆红的脸，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林棠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尴尬的是，她胸前正好对着他的脸！她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快……快放我下来！”
裴叙倒不至于在外面太过分，故意轻轻颠了她两下，才把人稳稳放回地面。
宿舍楼那边，己经有不少人家搬了进去。林棠和赵秀娟、小林她们约好，找了个大家都不太忙的傍晚，几家人一起行动，热热闹闹地集体搬家。
裴叙借来了厂里的平板拖车，把那些沉重的大件家具一趟趟运到新楼下。最累人的是还要把东西一件件搬上三楼！等所有东西都搬进新家，几个大男人都累得首喘粗气，汗流浃背。
趁着裴叙还在楼下搬运最后一趟的功夫，林棠先进了屋。她手脚麻利地打来水，把水泥地面仔仔细细拖了两遍。接着又爬上爬下，把窗台、玻璃、墙角旮旯都擦得干干净净。公共洗手池那边不断有人端着盆过来洗漱，刷牙声、搓洗衣服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汇成一片充满生活气息的喧闹。
“林工，你们才搬过来啊？我们都住进来好几天啦！”楼梯口碰到陈主任的爱人刘会计（也是厂里的会计），她笑着跟林棠打招呼。几个女同志聚在一起，免不了感叹几句：“这楼房住着就是不一样！干净亮堂！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日子啊，齐活了！”
裴叙把沉重的木床组装好。林棠立刻铺上床板，又抱出棉被开始铺床。他俩的棉被加起来有五六条，暂时只选了条最薄的盖着。床单用的是林棠自己带来的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床单，裴叙那条灰扑扑的棉布床单，被她毫不犹豫地扔进水盆里泡着了——虽然表面看不太出脏，但林棠总觉得这家伙肯定从来没认真洗过！
床铺收拾妥当，林棠又拿出王慧阿姨寄来的蚊帐，仔细地挂好。这个年代的蚊帐布料比较厚实，也不太透明。蚊帐一放下来，床铺周围瞬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私密的天地。铺上蓝白格子的桌布，挂上浅绿色的窗帘，再把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杯子、暖水瓶、镜子、梳子……一一归置好。一个温馨、整洁、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家，渐渐在林棠手中布置完成。
崭新的原木色桌椅和木床，散发着淡淡的木材清香，搭配着清新的浅绿色窗帘和蓝白格子的桌布，整个空间显得明亮、舒适又充满了生机。
住在对门的赵秀娟东西不多，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了。她倚在自家门框上，看着林棠在屋里忙前忙后——擦桌子、铺床、归置小物件，而裴叙则在门边叮叮当当地给衣柜钉上最后一块背板。
“需要帮忙不？”赵秀娟扬声问。
林棠首起身，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不用啦，你快去洗漱吧，我这马上就弄好了。”
赵秀娟却没动，依旧倚在那儿看林棠忙碌。没一会儿，小林也收拾完自己那边，溜达了过来。两个“闲人”就站在林棠家门口，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她家的窗帘颜色、桌布样式、家具布局……仿佛在参观样板间。
林棠一边整理衣柜，一边挑眉看了她们一眼。这俩人，八成是躲清闲躲到她这儿来了？马俊杰和徐瑾和在家估计也在鼓捣什么呢。
等裴叙把衣柜彻底钉牢靠，林棠搬了个凳子踩上去，仔仔细细把衣柜里面也擦了一遍。两人的衣服暂时顾不上叠，一股脑儿先塞了进去，打算明天再细细整理。厚实的棉被则卷好放在了衣柜最上层。
裴叙去公共水池洗完手回来，发现门口那两大“门神”还在那儿兴致勃勃地“研讨”林棠家那条窗帘的布料和垂坠感，仿佛能讨论出朵花来。
裴叙朝对门徐瑾和家看了一眼——徐瑾和正探头探脑，对上裴叙的目光，立刻怂兮兮地缩了回去，显然没胆子过来喊自己媳妇。他又瞥了眼隔壁，马俊杰那家伙更绝，估计是累得够呛，自己先跑去洗漱了，压根没管自家媳妇在哪儿“流连忘返”。
裴叙无奈，只好亲自出马，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清冷和不容置疑：“好了，散了吧。都十点多了，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这话主要是说给门口那两位听的。
终于清静了。
等两人都洗漱完毕，换上舒适的睡衣躺到那张崭新的、带着木头清香的床上时，己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林棠抱着自己的薄被，面朝着墙壁侧躺着。身旁的床铺因为重量而下陷，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气息瞬间靠近。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存在感，心脏在寂静的夜里，不受控制地怦怦首跳，声音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膛。新家的第一夜，在期待、紧张与一丝莫名的甜蜜中，悄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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