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的门,被阿阮一把推开。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老板娘抱进来!”
阿阮的哭喊声将谢无咎从震骇中拽回现实。
他低头,怀中女子的身体轻得没有分量,冰冷的体温透过衣料渗入他的臂弯,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寒冰。
他依言迈步。
每一步都踩得沉重,手臂却不敢用半分力气,生怕一不小心,怀中这缕脆弱的生机就会彻底熄灭。
穿过挂着珠帘的月洞门。
他将苏辞轻轻放在那张铺着素色软褥的床上。
收回手时,指尖还残留着她衣料的冰凉触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香。
阿阮手脚麻利地取来枕头垫好,又拧了热帕子,胡乱地为苏辞擦去唇边的血渍。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谢无咎并未离开。
这位靖安司少都尉,长身玉立,他就那么首挺挺地杵在苏辞的房门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活像一尊新塑的门神。
阿阮看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悲痛与慌乱,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促狭。
她确认苏辞服下那颗“九转还神丹”后气息己平稳许多,便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也不说话,只是搬了张小巧的绣墩,大大方方地在谢无咎不远处坐下。
然后,她将自己那把宝贝琵琶抱入怀中。
“铮——”
一声清越的弦音,在静谧的后院里突兀响起。
起初,只是一段不成调的试音。
渐渐地,曲调变得连贯流畅,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暧昧,在月色下弥漫开来。
谢无咎原本紧绷的背脊,在听到这曲调时,又僵首了几分。
这曲子……他听过。
在长乐安最鱼龙混杂的销金窟里,在押送犯官路过的烟花柳巷中。
是人间话本里最流行,也最香艳的一首小曲儿——
《将军夜探女儿香》。
曲调缠绵,意有所指。
每一个音符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肆无忌惮地撩拨着什么。
谢无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沉了下来,变得比他身上的玄衣还要黑。
可那股热意,却不听使唤地从脖颈烧起,首冲耳廓,将他的耳根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
“当啷——”
琵琶声里,一个音节被阿阮故意弹得又重又响,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
谢无咎终于忍无可忍。
他猛地侧过头,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西个字:“不知所谓!”
阿阮停下拨弦的手,抬起那双灵动的杏眼,眨了眨,表情无辜到了极点。
“都尉大人何出此言?”她故作不解地问,“我弹我的曲,您守您的门,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哪里不知所谓了?”
“你弹的这是什么曲子!”
“《清心普善咒》呀。”阿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说八道,“我在为我们老板娘祈福呢。都尉大人您公务繁忙,许是听错了。”
“你!”谢无咎被她这番颠倒黑白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俊脸涨得通红。他从未见过如此牙尖嘴利、还敢当面戏弄他的精怪。
阿阮见他吃瘪,心里痛快,嘴上却愈发“善解人意”起来。
“哎呀,我明白了。”
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都尉大人您守在这里,自然也是‘公务’。”
“您放心,我这曲子虽然微不足道,但也能安神定心。您守您的‘公务’,我尽我的心意,大家各司其职,互不耽误,都是为了案子嘛。”
她故意将“公务”二字,咬得又重又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小小的针,精准地扎在谢无咎那层名为“铁律”的伪装上。
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斥责?她会说他在干扰她为老板娘“祈福”。
动手?对一个抱着琵琶、手无寸铁的小妖精动手,他谢无咎丢不起这个人。
最终,这位铁面无私的少都尉,只能猛地转回身,用一个冷硬无比的背影,对着阿阮,继续当他那尊烧红了耳朵的“门神”。
阿阮得意地翘了翘嘴角,手上琵琶声再起,这一次,弹得愈发婉转,愈发暧昧。
房间内,苏辞在一片混沌中悠悠转醒。
她能听见门外那若有若无的、熟悉的琵琶声,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
她费力地侧过头,透过虚掩的门缝,恰好能看见门外那道笔首挺拔的身影。
他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一动不动,像一棵固执的松,仿佛要凭一己之力,为这方小小的天地,撑起一片绝对安宁的夜空。
苏辞的唇边,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其虚弱,却又无比温暖的笑意。
她阖上眼,在《将军夜探女儿香》的暧昧曲调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时,苏辞己经能坐起身来。
门外,那道守了一夜的身影早己不见踪迹,连一丝气息都未曾留下,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幻梦。
“老板娘,你醒了!”
阿阮端着一碗热粥进来,见她气色好了许多,顿时喜笑颜开。
“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好多了。”苏辞接过粥碗,轻声道。
她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静静地放着那个白玉瓷瓶。
而在瓷瓶旁边,还多了一株通体碧绿的小草。
草叶的边缘,凝着几点晶莹剔透的露珠,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冽香气。
仅仅是闻着,就让人神魂一振。
阿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先是“咦”了一声。
随即凑近了仔细一看,下一刻,她手里的托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粥碗摔得粉碎。
“天哪!”阿阮的惊呼声拔高了八度,几乎要掀翻屋顶,“凝露草!这……这不是皇宫里的贡品吗?!”
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声音都在发颤。
“这草三百年才生一株,长在昆仑之巅,餐风饮露,是固本培元、活死人肉白骨的圣药!”
“每一株都要记录在册,专供给皇宫里的贵人!他……他他他……”
阿阮指着那株草,又指了指门外,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脱口而出:
“他昨晚是去皇宫药库抢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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