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镜中人,画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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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镜中人,画中仙

 

忘忧斋内,时间仿佛被凝固。

谢无咎端坐客椅,脊背笔挺,未曾有半分松懈。

他的目光如刀,一寸寸剖析着这间小小的斋舍,试图找出任何阵法或禁制的痕迹。

他像一个闯入江南水墨画的冷硬兵戈,与此地的宁静写意,泾渭分明。

柜台后,阿阮只敢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打量着这个煞神。

苏辞却恍若未觉。

她取来一只素雅的青瓷杯,以温水涤荡,再从一个小巧的陶罐里,捻出几片干枯的槐叶。

叶片入水,瞬间舒展。

一股清淡又安宁的气息,如薄雾般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是凝神茶。

用忘忧斋后院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制成,专为安抚失控不稳的灵体。

她将茶杯轻轻推至镜灵面前,动作柔和得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童。

“喝了它,你会好受些。”

那虚幻的魂体迟疑片刻,终究是俯下身,“饮”下了那杯茶。

茶水化作一缕柔光,缓缓融入它的魂体。

它原本近乎透明的身影,竟稳定凝实了些许,周身那化不开的悲伤,似乎也淡了三分。

终于,它能开口了。

一道破碎而空灵的声音,带着百年的孤寂与哀愁,在斋舍内响起。

“我……我想见文清。”

“我的主人。”

它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思念。

“他是一位画师,百年前的画师……才华横溢,却……郁郁而终。”

魂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那枚破碎的古铜镜,也随之发出一阵微弱的光。

“我快要散了……”

“求求你,在消散前,让我再看他一眼,就一眼……”

听着这泣血般的诉说,阿阮的眼圈都红了。

多痴情的精怪啊。

“一派胡言。”

一道冰冷的声音,无情地将这悲伤的氛围彻底割裂。

“荒唐,凡人死后七日便入轮回,百年前的人早己往生,你上何处去见?编造这等故事,不过是妖物惑人的惯用伎俩。”

他逻辑清晰,言辞犀利,每一个字都引经据典,首指核心。

“编造如此悲情的故事,无非是想博取同情,其心必异。此等伎俩,我见得多了。”

他坚信,这不过是又一个妖物害人前精心编织的谎言。

苏辞没有理会他的刻板偏见,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镜灵身上。

“别怕,慢慢说。”

她柔声安抚道。

“告诉我关于他的一切,任何细节都可以,我会帮你找到他。”

在她的鼓励下,镜灵的情绪渐渐平复。

它努力地回忆着,声音里带着深深的遗憾。

“主人……主人一生孤苦,不喜交际,也……也从未给自己画过一幅画像。”

线索,断了。

阿阮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我只记得……他作画时,画室里总会点着一种香。”

镜灵的魂体微微波动,似乎在回味那遥远的气息。

“很特别的香,清冷,幽然,像是雪地里盛开的梅花……主人叫它‘冷梅香’。”

“哼。”

谢无咎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其中满是压抑的不耐与轻蔑。

“仅凭一个早己湮没在百年前尘中的名字,和一种闻所未闻的香料,就想在偌大的长乐安城找到线索?”

“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辞,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劝你,速速将其收服,净化执念。免留后患,为祸人间。”

在他的世界里,凡事皆有法度。

人是人,妖是妖,规则便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任何潜在的风险,都必须在萌芽阶段,被彻底、无情地掐灭。

阿阮气得想冲上去理论,却被苏辞一个眼神制止了。

苏辞抬起头,静静地回望着谢无咎。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畏惧,亦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和。

“都尉大人的世界里,凡事只讲证据与规则。”

她淡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而我的世界里,执念,便是最强的痕迹。”

一瞬间,谢无咎语塞了。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论调。

执念?

那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动乱的根源,是靖安司档案里所有悲剧的开端。

可从她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让他无法反驳的,近乎真理的力量。

他看着她自信笃定的模样,胸中那套由铁律与规矩构筑的世界,第一次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撼动,竟生出一股无从辩驳的烦闷。

苏辞的话语,仿佛也给了镜灵力量。

它在苏辞的安抚下,原本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一个被遗忘在百年孤寂角落里的关键细节,猛地浮现出来。

“画!有一幅画!”

镜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濒死的激动。

“主人曾有一幅从不示人的画卷!他说那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作品!”

它急切地描述着。

“画卷用一种特殊的油布紧紧包裹,从不离身。我记得……我记得那画卷的卷轴上,刻着一朵小小的,小小的梅花印记!”

此言一出,阿阮和苏辞都露出了希望的神色。

这是一个具体的,可以追寻的信物!

然而,反应最大的,却是谢无咎。

他闻言,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一丝无法掩饰的惊疑,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靖安司。

那间堆满了陈年旧案的尘封档案库。

确实有那么一桩被他翻阅过,又随手扔到一边的,百年前的悬案。

卷宗上记载:百年前,城南一处民居深夜失火,火势蹊跷,屋主当场身亡。因屋主身份不明,无亲无故,此案最终被定为意外,草草归档。

邻里只知,他是个独来独往的落魄画师,姓名不详。

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

现场唯一的遗物,就是一幅被抢救出来、却己被烧毁大半的残画。

那幅画的卷轴,材质特殊,才得以在烈火中保留下半截。

而在那半截焦黑的卷轴末端,正烙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

梅花印记!

那本是一桩被他视作毫无价值、积压了百年的无头旧案。

此刻,却与这镜灵口中“一派胡言”的谎言,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谢无咎的心,狠狠一沉。

巧合?

还是……

他看着眼前这个言之凿凿的镜灵,又看了看那个神情淡然、仿佛早己洞悉一切的苏辞。

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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