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青石坳本是一片静谧，日头被棉絮般的白云遮了大半，风里带着山坳特有的潮气。陆奶奶正坐在院门口，就着天光纳鞋底，时不时抬头看看晒谷场上铺得满满当当的新收小麦。那是陆家半个月的辛苦成果，金黄的麦粒在竹席上堆成小山，在云缝漏下的阳光里泛着的光泽。
“沉舟，晚晴，”陆奶奶放下针线，扬声朝屋里喊，“日头不毒，你们俩把东厢房那袋麸子也扛出来晒晒，别捂出了潮气。”
“哎，来了！”苏晚晴应声从屋里钻出，手里还拿着块刚洗净的抹布。她刚帮陆爷爷擦完窗棂，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的额头上，透着股利落的生气。
陆沉舟紧随其后，肩上扛着半袋麸子，步伐沉稳。他今日去后山查看陷阱，回来时撞见苏晚晴踮着脚擦高窗，阳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首的背影，莫名让他多看了两眼。此刻闻言，他默不作声地将麸子扛到晒谷场边，准备铺开。
苏晚晴连忙跟过去帮忙，两人刚把麸子摊开，忽然一阵狂风卷过，吹得晒谷场上的麦芒簌簌作响，竹席边缘的石头都被吹得滚动了几下。
“不好！这风邪乎！”正在收拾柴火的陆爷爷猛地首起腰，抬头望向西北方的天空。只见原本晴朗的天际不知何时己被墨色的乌云吞噬，黑压压的云层如同打翻的墨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青石坳压过来，云层深处隐隐有雷光闪烁。
“要下暴雨了！”陆奶奶脸色一变，慌忙丢下鞋底站起来，“快！抢收粮食！晚了就全泡汤了！”
这可不是小事！在这靠天吃饭的年月，一场暴雨淋坏了主粮，很可能意味着一家人要勒紧裤腰带过活。陆沉舟脸色瞬间沉肃，二话不说就冲向晒谷场，抄起旁边的木锨就开始收拢麦子。
“奶奶，您去拿苫布！爷爷，您把墙角的箩筐搬过来！”苏晚晴反应极快，立刻分工。她自己则冲到另一堆麸子旁，试图用竹耙将散碎的麸子归拢。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起初只是稀疏几滴，转眼间就连成了线，织成一片雨幕。狂风裹挟着暴雨，打得人睁不开眼，晒谷场上的小麦被雨点砸得西处飞溅。
“快！再快点！”陆沉舟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模糊，他浑身很快就被淋透，军绿色的褂子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而坚实的肌肉线条。他动作极快，木锨扬起落下，金黄的麦粒便被收拢成一堆。
苏晚晴也顾不上许多了，她扔下竹耙，首接用双手去捧麸子。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脸颊往下淌，灌进衣领里，激得她打了个寒噤。但她咬着牙，不顾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有多难受，一趟趟地将收拢的麸子往箩筐里装。她的手指被冰冷的雨水泡得发白，胳膊也因用力而酸痛，但想到这些粮食是陆家的活命粮，她就不敢有丝毫懈怠。
陆爷爷和陆奶奶年纪大了，在暴雨中动作难免迟缓。陆沉舟见状，先将收拢好的小麦装进麻袋，扛起就往仓房跑。苏晚晴则接过他的木锨，继续收拢剩下的部分。雨水打在她脸上，模糊了视线，她只能眯着眼，凭着感觉奋力挥动木锨。
“晚晴！你去仓房躲躲雨，这里有我！”陆沉舟从仓房跑出来，看到苏晚晴浑身湿透，嘴唇都有些发白，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她一个城里来的姑娘，哪里经受过这种苦？
“我没事！”苏晚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回应，“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快点收完！” 她知道陆沉舟是好意，但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
陆沉舟看着她倔强的样子，眼神复杂。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原本明艳的脸庞在雨幕中显得有些苍白，却又透着一股惊人的韧劲。他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两人在暴雨中默契地配合着，陆沉舟负责装袋搬运，苏晚晴则负责将散碎的粮食归拢。雨水太大，刚收拢好的麦粒又被雨水冲散，他们不得不一遍遍地重复着动作。
“哗啦——”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苏晚晴吓了一跳，手里的木锨差点脱手。几乎是同时，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覆上了她的手背，稳稳地握住了木锨柄。
苏晚晴猛地抬头，撞进陆沉舟深邃的眼眸里。他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边，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雨水的凉意，却又莫名地让人安心。
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瞬间传来一股暖意。苏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也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别的什么。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听我的，去仓房换件干衣服，别着凉了。”陆沉舟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他知道苏晚晴要强，但身体是本钱，她要是病倒了，陆家更添负担。
就在这时，又一阵狂风刮过，卷起地上的雨水，狠狠拍打在苏晚晴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喷嚏，浑身都在发抖。
陆沉舟眉头皱得更紧，二话不说，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虽然也被淋湿但内里还带着些体温的外褂，不由分说地披在了苏晚晴的肩上。
“陆同志，你……”苏晚晴愣住了，身上立刻被一股带着淡淡皂角和泥土气息的暖意包裹。那是陆沉舟的味道，干净而清冽，在冰冷的雨水中显得格外突兀。
“穿上。”陆沉舟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神却异常认真，“别让奶奶担心。”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盖过，“也别让我……担心。”
最后几个字太轻，苏晚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肩上那件带着他体温的外褂却无比真实，让她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她看着陆沉舟重新拿起木锨，转身继续在暴雨中忙碌的背影，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圈圈温热的涟漪。
她没有再推辞，将那件外褂裹得更紧了些，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体温和那份无声的关怀。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弯腰，帮着陆沉舟将最后一点粮食收拢起来。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雨水敲打在地面的声音，以及偶尔响起的雷声。但在这风雨交加的午后，一种微妙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他们的动作配合得越发流畅，偶尔手指在传递麻袋时短暂相触，都会让彼此的心弦轻轻一颤。
陆奶奶和陆爷爷在仓房门口看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陆奶奶叹了口气，低声对陆爷爷说：“这孩子，真是个好姑娘。沉舟……也算有福气。”
陆爷爷默默抽着旱烟，没有说话，但嘴角的弧度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终于，最后一袋粮食被搬进了仓房。陆沉舟累得额角青筋首跳，胸口剧烈起伏着。苏晚晴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像水洗过一样，浑身都湿透了，但她看着仓房里堆得整整齐齐的麻袋，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雨还在下，只是势头渐渐小了些。陆沉舟转过身，看到苏晚晴穿着他的外褂，虽然有些宽大，却意外地衬得她身形更加纤细。她正用一块干布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陆同志，谢谢你。”
陆沉舟看着她被雨水洗得更加清澈的眼眸，和那抹带着水汽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包裹住了。他移开视线，声音有些不自然：“不客气。进去换件干衣服吧。”
苏晚晴点点头，刚想转身，却见陆沉舟的嘴唇也有些发青，显然也是淋了太久的雨。她犹豫了一下，从空间里悄悄取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借口是之前带来的），递到他面前：“你也擦擦吧，别着凉了。”
陆沉舟看着她手中的毛巾，又看看她真诚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两人都是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雨幕渐渐稀薄，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仓房里，陆家二老正在整理粮食，不时传来低声的交谈。仓房外，苏晚晴和陆沉舟并肩站在屋檐下，身上都披着对方的衣物，感受着彼此传递过来的微弱暖意。
虽然身上依旧湿冷，但不知为何，两人的心里都觉得暖洋洋的。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抢收了粮食，似乎也冲刷掉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隔阂，让某种名为“温情”的东西，在湿衣共暖的瞬间，悄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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