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滤过图书馆高耸的玻璃幕墙，被切割成无数道温暖澄澈的光柱，斜斜地倾泻在橡木长桌上，空气中浮动着微尘的金色轨迹和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芬芳。
零風妘缩在靠窗的角落，像只专注筑巢的鸟。
画板斜倚在堆叠的几本厚重大部头书上，铅笔尖在雪白的稿纸上发出极富韵律的沙沙轻响，如同春蚕食叶。
她微微歪着头，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颊边，随着笔尖的移动轻轻蹭着白皙的皮肤。
笔下，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身影正从签售会排队的模糊背景里被勾勒出来，身形轮廓带着一种奇特的熟悉感，尤其那双隔着镜片也能感受到专注的眼睛——正是昨日签售会上那个全副武装的“怪人粉丝”。
陆陌雲压低了棒球帽檐，几乎是屏着呼吸将自己更深地嵌进图书馆深处两排高大书架形成的狭窄阴影里。
他本意是躲开几个在馆外探头探脑、似乎认出他的狂热粉丝，却没想到一头撞进了另一个更令他心神摇曳的牢笼。
隔着书架的缝隙，零風妘沐浴在光瀑中的侧影毫无防备地撞进他的视野。
她微蹙着眉，下唇被无意识地轻咬着，留下一抹浅浅的齿痕，那份全神贯注的澄澈气息，仿佛连空气都为她凝滞。
阳光慷慨地吻上她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淡影，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微微颤动。
陆陌雲的心跳骤然失序，指尖下意识地蜷紧，掌心里那枚特意绕路去买的、据说是她最爱的柠檬味硬糖，糖纸发出细碎而突兀的窸窣声。
他猛地一僵，慌忙将糖塞进裤兜深处，动作仓促得差点把旁边一本厚重的《艺术通史》撞落。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手忙脚乱地扶住那本摇摇欲坠的大部头，书脊磕在金属书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笔尖的沙沙声戛然而止。
零風妘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长睫上仿佛还跳跃着金色的光点。
她循着那点不和谐的声响望去，目光穿透书架间光影交错的缝隙。
一个高大的身影仓促地缩在阴影里，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看见线条利落的下颌和抿得有些发白的薄唇，姿态僵硬得像一尊被突然点穴的雕像。
是他？
签售会上那个沉默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粉丝身影瞬间与眼前这个偷藏的身影重叠。
那种被暗中注视的微妙感觉再次浮上心头，并非令人不适的窥探，反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灼热的温度。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扶着书架的手，指骨修长分明，手背上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带着一种属于男性的力量感。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涟漪——这双手，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在某个电竞比赛首播的镜头特写里？
还是某个选手签名海报上？
她微微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联想，重新将注意力投向画稿。
然而，那个蒙面人的轮廓线条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在她笔尖下悄然发生着变化。
原本只是签售会背景里一个模糊的符号，此刻却被赋予了更多的细节和情绪。
她无意识地加深了他帽檐下露出的那一点专注眼神的刻画，笔触变得更为细腻柔和，甚至在他扶住书架、略显慌乱的手部线条旁，用极淡的笔触勾勒出一个不起眼的星火战队徽记轮廓。
这完全是潜意识的流露，仿佛那枚小小的队徽本身就该属于这个神秘的身影。
陆陌雲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隔着书架的罅隙，他能清晰地看到零風妘的目光曾短暂地落在自己身上，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他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又轻又缓，生怕一丝气流都会惊扰了这脆弱的静谧。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浸满了阳光的味道和她铅笔摩擦纸张的轻响。
他贪婪地汲取着这偷来的时光——看她微微蹙眉凝思，看她偶尔用铅笔尾端轻轻抵住下巴，看阳光在她柔顺的发丝上流淌成一道温润的蜜色河流。
他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在画纸上构筑世界的女孩，正是他心中所有瑰丽想象的源头，是他“零风”宇宙里唯一、永恒的女主角。
一种近乎虔诚的暖流在他心口激荡、蔓延，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一声喟叹。
就在这时，零風妘似乎遇到了什么瓶颈。
她放下铅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抬起双手，有些孩子气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然后伸了个幅度不大却无比舒展的懒腰。
柔软的针织衫下摆因为这个动作被牵扯上去一小截，露出一段纤细得惊人的、莹白如玉的腰线。
阳光肆无忌惮地亲吻着那片细腻的肌肤，晃得陆陌雲眼前一片眩晕。
轰！
一股无法言喻的热流猛地窜上头顶，瞬间点燃了他的耳根和脖颈，皮肤滚烫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他猛地别开视线，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了衣角的风声。
这个笨拙而剧烈的动作，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零風妘伸懒腰的动作顿在半空。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对面书架阴影里那个身影不自然的僵硬和瞬间的闪避。
那绝不是一个普通读者偶然路过该有的反应。
一丝了然的、带着点俏皮的笑意，如同初春湖面破冰的第一道涟漪，悄悄爬上她的嘴角。
她非但没有感到冒犯，反而觉得那个笨拙躲闪的身影，透着一股奇异的……可爱？
像只不小心撞翻了花瓶、正试图把自己藏进沙发底下的大狗。
她故意没有立刻转回头，指尖重新拿起铅笔，悬停在画稿上方，仿佛在思考，眼角的余光却饶有兴致地留意着那片阴影里的动静。
陆陌雲背靠着冰冷的书架，木质纹理的触感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脸上的高温。
他懊恼地闭了闭眼，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完了，彻底暴露了。
像个最蹩脚的跟踪狂。
她一定觉得他是个怪胎，或者更糟。
裤兜里那枚柠檬硬糖的棱角硌着他的大腿，提醒着他原本那点微不足道、此刻却显得无比可笑的“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混合着尘埃与旧书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平息那擂鼓般的心跳。不能再待下去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强迫自己迈开步子，尽量放轻动作，沿着高大的书架形成的幽深通道快步向外走去，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方寸大乱的光明角落。
脚步匆匆，带起微弱的气流，拂过一排排沉默的书脊。
零風妘听着那刻意放轻却依旧略显仓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首到消失在图书馆巨大的空间里，才缓缓转过头。
窗边的位置空了下来，只余下阳光依旧安静地流淌。
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回画稿。
那个蒙面人的形象己经占据了画面一角，不再是模糊的背景板。
她伸出指尖，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轻轻拂过画中人慌乱扶住书架的手部线条，最后停留在那个她无意识添加的、极淡的星火队徽轮廓上。
铅笔尖悬在空中，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落下将其加深或抹去，只是让那个小小的印记，如同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静静地留在了那里。
阳光在她微扬的唇角跳跃，像藏着一个只属于她的小小太阳。
陆陌雲几乎是冲出了图书馆厚重的大门，室外的喧嚣和初夏微热的风浪瞬间将他包围，却吹不散他脸上滚烫的温度和耳中血液奔流的嗡鸣。
他靠在图书馆外墙冰凉的磨石柱子上，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刚才那一幕——她舒展身体时惊鸿一瞥的腰线，阳光亲吻那片肌肤的光泽——如同最强烈的闪光弹，在他脑海里反复炸开，留下挥之不去的灼热印记。
他懊恼地抬手，用力抹了一把发烫的脸颊，指尖触碰到耳廓，那热度几乎能烫伤自己。
“陆陌雲，你他妈是没见过女人吗？”
他在心底恶狠狠地唾弃自己，声音却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狼狈。
赛场上面对千军万马、刀光剑影都面不改色的“影刃”，此刻却因为一个女孩无意识的动作溃不成军。
裤兜里那枚小小的柠檬糖，坚硬的外壳硌着他的掌心，似乎在嘲笑他方才那点可怜巴巴、最终也没能送出去的勇气。
他烦躁地在裤兜里掏了掏，指尖触碰到那枚被体温捂得有些温热的糖果。
透明的糖纸包裹着明黄色的糖果，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盯着它看了几秒，像是在看一个无解的难题。
最终，他泄愤似的用力捏了一下糖块，糖纸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他转身，像要把什么烫手山芋扔掉一样，手臂扬起一个弧度——
动作却在半空猛地僵住。
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像一个精致的画框，框住了窗边那个依旧沉浸在创作世界里的身影。
零風妘微微低着头，几缕发丝垂落，侧颜宁静而专注。
阳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仿佛她自身就是光源。
她偶尔会停下笔，指尖无意识地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小巧的耳后，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那动作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致命的温柔。
陆陌雲扬起的胳膊缓缓地、缓缓地垂了下来。
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松开，那枚被捏得微微变形的柠檬糖，带着他掌心的汗意和滚烫的心事，被重新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裤兜深处，紧贴着那颗还在疯狂擂动的心脏旁边。
算了。
他认命似的想，舌尖仿佛己经尝到了那枚糖果的酸涩与回甘。
下次吧。总会有……不那么丢脸的时候。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窗内那个被阳光眷顾的身影，像是要把这画面镌刻进脑海深处。
然后，他压低帽檐，转身汇入图书馆外人来人往的街道，背影挺首，只是那微微发红的耳尖，在初夏的阳光下，依旧固执地泄露着少年所有兵荒马乱的心事。
阳光拉长他的影子，脚步踏在柏油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未送出的柠檬糖纸上，沙沙作响，又轻又软，一路延伸向未知的、充满悸动的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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