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在二手市场转悠了三个小时,脚底板生疼。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底的冷风己经能钻进骨头缝里。他搓了搓手,哈出的白气在眼镜片上结了一层薄霜。
"这玩意儿多少钱?"他停在一个卖旧货的摊位前,指着一台海鸥DF-1相机。
摊主是个六十来岁的干瘦老头,脸上皱纹像是用刀刻出来的。他抬眼看了看齐明,又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收音机。"三百。"
"太贵了,"齐明蹲下身,拿起相机检查,"这型号起码三十年了,快门还不一定好使。"
"快门好着呢,"老头头也不抬,"带58mm标头,原装的。"
齐明转动镜头对焦环,手感顺滑。取景器有些灰,但还算清晰。他失业半年了,之前当摄影记者的积蓄快见底,可看到老相机还是走不动道。
"一百五。"
老头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盯着齐明看了几秒。"二百,不能再少了。"
齐明从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老头接过钱,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别拍活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什么?"
"这相机,"老头松开手,"别拍活人。"
齐明笑了,"那拍什么?静物?风景?"
老头没回答,把相机装进一个发黄的牛皮套里递给他。齐明转身要走,老头又在后面说:"洗照片的时候,用D-76显影液,1:1稀释,20度,八分钟。"
齐明回头,老头己经重新低头摆弄他的收音机,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齐明的出租屋在城北一栋八十年代的老楼里,电梯常年罢工,他得爬九层楼梯。进屋后,他迫不及待地取出相机研究。机身有些划痕,但保养得不错。他打开底盖,里面居然装着一卷未开封的乐凯黑白胶卷。
"运气不错。"他装好胶卷,走到窗前。对面楼里,一个中年女人正在厨房切菜。齐明举起相机,对准她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机械快门的声响清脆悦耳。
接下来的两天,齐明带着相机在附近转悠。他拍了楼下修自行车的老张,拍了小区门口卖烤地瓜的夫妇,拍了总在花园长椅上看报纸的退休教师。老头那句"别拍活人"成了他心里的疙瘩,他偏要试试。
周五晚上,他在卫生间改装的暗房里冲洗胶卷。红光下,底片慢慢显影。当他看清内容时,手指一抖,镊子掉进了显影盘。
第一张是对面楼的女人,但不是她在切菜——她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菜刀。第二张是老张,他的头卡在自行车轮辐里,脖子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第三张是烤地瓜夫妇,他们躺在燃烧的炭火旁,皮肤焦黑。最后是退休教师,他吊在花园的老槐树上,舌头吐得老长。
齐明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把底片扯断。这些照片清晰得可怕,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但绝不可能是他拍下的画面。
他跌坐在马桶盖上,额头冒汗。突然想起老头的话——"别拍活人"。
第二天一早,齐明又去了二手市场。转了两圈也没找到那个卖相机的老头。问旁边卖旧书的摊主,对方一脸茫然:"什么老头?这儿卖相机的就老李,他上周脑溢血死了。"
齐明回到家,把洗出来的照片摆在桌上。阳光透过窗帘照在照片上,那些恐怖的画面真实得令人作呕。他拿起电话,想报警,又放下了——说什么?我拍的照片上的人死了,但他们其实还活着?
他决定验证一下。透过窗户,他看到对面楼的女人正在晾衣服,活得好好的。下楼时,老张正给一个小孩修童车。小区门口的烤地瓜摊冒着热气,退休教师坐在老位置看报纸。
齐明松了口气,也许只是相机出了问题,或者那卷胶卷被什么化学物质污染了。他决定再试一次。
这次他拍了一个在垃圾箱旁翻找食物的流浪汉。暗房里,显影出来的照片上,流浪汉躺在垃圾堆中,脖子上缠着塑料绳,脸色青紫。
齐明冲出门,跑到那个垃圾箱旁。流浪汉正在啃半个发霉的馒头。"你没事吧?"齐明气喘吁吁地问。
流浪汉警惕地看着他,"干啥?"
"没...没什么。"齐明退后几步,心跳如鼓。
接下来的几天,齐明像着了魔一样,不停地拍,不停地洗。每张照片都显示被拍者的死亡场景,而现实中他们都安然无恙。相机像是一个预言家,或者...一个诅咒。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每张"死亡照片"的角落里,都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个戴帽子的人,但无论他怎么放大都看不清脸。
周日晚上,齐明喝了半瓶二锅头,壮着胆子拆开了相机。在取景器内部,他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赵志强,1997.5.12"和一个地址——春风街17号3单元502。
春风街在城南,是一片即将拆迁的老旧小区。第二天上午,齐明坐了一个小时公交车找过去。17号是栋红砖楼,墙皮剥落,楼道里贴满了"拆"字。
502的门铃早就坏了,他敲了半天门,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开了条缝。
"找谁?"
"请问赵志强住这儿吗?"
老太太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是谁?"
"我...我是他朋友。"
"放屁!"老太太啐了一口,"志强死了二十年了!"她就要关门,齐明赶紧抵住。
"等等!我是来还东西的,他的一台相机。"
老太太的手停住了,上下打量齐明。"什么相机?"
"海鸥DF-1。"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把门开大了些。"进来吧。"
屋里弥漫着中药和霉味,家具都是上世纪的老样式。老太太给齐明倒了杯水,"我是志强的妈。他96年买的那个相机,花了大半年工资。"
齐明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死的?"
"跳楼。"老太太的声音干巴巴的,"98年春天,从这栋楼顶跳下去的。警察说是自杀。"
"为什么?"
老太太突然激动起来,"他们说是他杀了人!说他疯了,杀了邻居一家三口!但志强连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人?"
齐明心跳加速,"什么邻居?"
"楼下402的。两口子带个六岁女孩,死得可惨了..."老太太抹了抹眼睛,"那之后志强就不对劲,总说相机里有东西。有一天半夜,他尖叫着跑出去,第二天早上就...就..."
齐明掏出那些照片,"您看看这些。"
老太太戴上老花镜,一张张翻看,手越来越抖。"这...这是..."
"您认识这些人?"
"楼下402的女儿...要是活着,也该这么大了。"她指着一张照片,那是齐明拍的便利店收银员,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在照片里,她被货架砸中,头破血流。
"还有这个,"老太太又指着一张,"是当年办案的警察,现在该退休了。"照片上的老人死在浴缸里,手腕割开。
齐明浑身发冷,"您的意思是...这相机拍的是当年那些人的...死亡?"
老太太突然抓住他的手,"相机呢?带了吗?"
"在、在家里。"
"快拿走!别让它再害人了!"老太太几乎是在尖叫,"志强死后,相机就不见了。我以为永远消失了...它又回来了!"
齐明逃也似的离开了春风街。回家的公交车上,他查了手机——1998年春风街灭门案。新闻报道很简略:嫌疑人赵志强疑似精神失常杀害邻居一家后自杀。
晚上,齐明把相机锁进抽屉,灌了自己半瓶白酒。半夜他被噩梦惊醒,梦见一个戴帽子的人站在床边,手里拿着那台海鸥相机。
第二天早上,楼下传来警笛声。齐明拉开窗帘,看到对面楼前停着救护车和警车。一个担架抬出来,上面的人盖着白布,但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手腕上戴着他前天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独特的手链。
是那个切菜的女人。
齐明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相机锁在抽屉里,但他能感觉到它在呼吸,在等待。
他颤抖着打开抽屉。相机安静地躺在那里,黑色的机身像一只闭上的眼睛。
还剩最后一张底片。
齐明盯着那只从白布下露出的手,手腕上的银链子反着冷光。三天前,他在照片上看到过这条链子——套在一具尸体的手腕上。
楼下人群聚集,议论声飘上来。他听见"自杀"、"菜刀"、"太惨了"几个词碎片般刺进耳朵。对面西楼的窗户拉着警戒线,几个警察在里面走动。
齐明的手指掐进窗台。那张照片就压在书桌玻璃板下面——女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菜刀。现在它变成了现实。
他转身冲向书桌,拉开抽屉。海鸥相机安静地躺着,黑色皮革包裹的机身像个沉睡的怪物。他抓起相机,胶卷计数器显示"36",但里面应该只剩最后一张。这台相机在欺骗他,就像它欺骗了赵志强。
"你到底想要什么?"齐明对着相机嘶吼,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相机没有回答,取景器黑洞洞的,像一只瞎了的眼睛。
他想起赵志强母亲的话——"别让它再害人了"。手指颤抖着,他拆开相机后盖。胶卷完好地卷在暗盒里,但当他拉出一小段查看时,底片上什么也没有。这不可能,他明明己经拍了三十多张。
卫生间改装的暗房里,齐明重新冲洗了所有底片。红光下,那些恐怖的画面再次浮现,但比之前更加清晰。现在他能看清每张照片角落里的黑影——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身材瘦高,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对面楼女人的死亡照片中,黑影就站在她身后,伸出的手刚好被她的身体挡住。
齐明用放大镜仔细检查,发现黑影的手似乎握着什么。形状细长,像一把...刀?
他冲回房间,翻出赵志强母亲给的地址。春风街17号,那个罪恶开始的地方。如果相机来自那里,也许答案也在那里。
春风街比昨天更破败了。拆迁队的喷漆在墙上画满红圈,像一个个血色的句号。17号楼前堆满建筑垃圾,但502室窗口晾着的衣服表明赵志强的母亲还住在这里。
这次老太太没等他敲门就开了门,仿佛早知道他还会来。她穿着件褪色的蓝布衫,眼睛深陷在皱纹里。
"她死了。"齐明说。
老太太点点头,好像早就料到。"进来吧。"
屋里比昨天更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老太太从五斗柜里取出一个铁盒,里面是一沓发黄的剪报和照片。
"当年的事,报纸没登全。"她递给齐明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赵志强,站在春风街口,手里拿着那台海鸥相机。他瘦高个子,戴着一顶鸭舌帽。
齐明倒吸一口冷气——和照片里的黑影一模一样。
"相机是志强在旧货市场买的,和你说的一样。"老太太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买回来没几天,他就开始做噩梦,说相机里有人跟他说话。"
"说什么?"
"说让他'完成画面'。"老太太的手指绞在一起,"后来楼下402出事那天,志强半夜跑回来,浑身是血,说相机控制了他的手。"
齐明翻看剪报,1998年5月13日的《晨报》上有一小块报道:"春风街发生命案,一家三口惨死家中。警方锁定嫌疑人为同楼住户赵志强,次日赵某跳楼自杀。"
报道旁边是现场照片的模糊复印,能看到客厅地板上用粉笔画的人形轮廓。
"相机呢?当时没作为证据?"
老太太摇头,"警察没找到。志强跳楼前把相机扔了,我猜是被什么人捡走了,现在又转到了你手里。"
齐明想起二手市场那个干瘦老头。"卖给我相机的人不见了,旁边摊主说他上周死了。"
老太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它饿了。"
"什么?"
"那东西在相机里,它要吃东西。"老太太的眼睛在昏暗里发亮,"先是402一家,然后是志强,现在是你拍的那些人...它通过相机看世界,看到谁就吃掉谁。"
齐明后背发凉。"怎么阻止它?"
"我不知道。"老太太松开手,"志强试过砸碎相机,但第二天它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抽屉里。"
离开春风街时,天开始下雨。齐明把相机裹在外套里,雨水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领,冷得像死人的手指。公交车上,他翻看老太太给的照片,发现一张赵志强与402一家的合影——年轻的夫妇中间站着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林老师一家,1997春节"。
齐明盯着小女孩的脸,突然想起什么。他掏出手机,翻出前几天拍的便利店照片。收银员姑娘二十出头,圆脸,眼睛很大——和小女孩有七分相似。
如果402的女孩还活着,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回到家,齐明把所有照片摊在地上,试图找出规律。相机似乎对与当年案件有关的人特别"感兴趣"——警察、幸存者(如果那女孩真的还活着)、邻居...就像在完成某种复仇或清算。
但为什么也包括那些无关的人?修车的老张、烤地瓜的夫妇、退休教师...除非他们并非无关。
他想起老太太说的"它饿了"。也许相机里的东西只是在无差别地吞噬生命,就像癌细胞扩散。
夜深了,齐明精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半梦半醒间,他听见相机在抽屉里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牙齿相碰。
第二天一早,手机铃声把他惊醒。是报社前同事小王。
"老齐,你认识老张吗?就你们小区修自行车那个。"
齐明瞬间清醒。"怎么了?"
"刚接到爆料,说今早发现他死在车棚里,头卡在车轮里...死法太诡异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齐明挂掉电话,冲到窗前。楼下停着警车,一群人围在自行车棚旁。他不用看也知道老张的死状——和他拍的照片一模一样。
相机正在实现所有死亡预言,一个接一个。
他疯狂地翻出所有照片,按拍摄时间排序。第一张是对面楼的女人(己死),第二张老张(己死),第三张烤地瓜夫妇...他们现在应该还活着,但时间不多了。
齐明抓起外套冲出门。小区门口的烤地瓜摊还在,夫妇俩正在生火。丈夫用铁钩拨弄炭块,妻子在旁边揉面。看到齐明跑来,丈夫抬头笑了笑:"来一个?还得等会儿。"
"你们得离开这儿,现在就走!"齐明气喘吁吁地说。
夫妇俩面面相觑。"啥意思?"
"有危险...你们的炉子可能会爆炸..."齐明编不出更好的谎话。
丈夫哈哈大笑,"我这炉子用了八年,安全着呢。"
齐明急得冒汗,突然灵机一动。"我是记者,刚接到通知,这片区煤气管道泄漏,随时可能爆炸。"
这下夫妇俩紧张了。妻子拽丈夫袖子,"要不今天歇业吧?"
丈夫犹豫着,看了看炉子,又看了看齐明。"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齐明指着远处,"你们看,消防车都来了。"正好一辆救护车开过,鸣着笛。
夫妇俩终于开始收拾东西。齐明帮他们把炭火浇灭,看着他们推车离开,才松了口气。至少今天,他们不会死在燃烧的炭火旁。
接下来是退休教师。老人像往常一样坐在花园长椅上看报,齐明走过去。
"陈老师,能请您帮个忙吗?"
老人抬起头,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很温和。"什么事?"
"我...我在写一篇关于本地历史的文章,想请教您一些事。"齐明急中生智,"能请您去咖啡馆聊聊吗?我请客。"
老人看了看表,"好吧,正好我也看累了。"
齐明带着老人去了两公里外的星巴克,确保他远离那棵老槐树。聊了一小时无关紧要的本地史后,他送老人上了出租车。
"奇怪的小伙子。"老人上车前嘀咕,但态度依然友善。
回到家,齐明瘫在椅子上。他暂时救了两个人,但相机里的底片显示他们终将死去。他能拖延多久?
抽屉里的相机突然发出一声轻响。齐明猛地站起来,慢慢拉开抽屉。
相机静静地躺着,但胶卷计数器从"36"变成了"1"。最后一张底片在召唤他。
齐明拿起相机,鬼使神差地举到眼前。透过取景器,世界变成黑白两色。他扫过房间,当镜头对准卫生间门时,取景器突然暗了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
齐明放下相机,卫生间门关着,一切正常。但当他再次举起相机对准那扇门时,取景器又黑了。同时他听到门后传来轻微的刮擦声,像指甲划过木板。
他的血液凝固了。相机在告诉他,那里有东西——一个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谁...谁在那儿?"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
刮擦声停了。几秒后,卫生间里传来"咚"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齐明鼓起勇气,慢慢走过去,手握在门把上。金属把手冷得像冰。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
浴帘在动。
不是被风吹的那种晃动,而是像有人从后面轻轻拉扯。齐明盯着浴帘下沿,那里露出一双皮鞋的鞋尖,黑色,沾着泥。
他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缓缓伸手,捏住浴帘边缘,然后用力拉开——
空无一人。只有他昨晚换下的衣服堆在地上,那双沾了泥的工装鞋在最上面。淋浴喷头滴着水,在寂静中发出"嗒、嗒"的声响。
齐明长出一口气,暗骂自己疑神疑鬼。转身要走时,镜子上的异样吸引了他的注意。
雾气蒙蒙的镜面上,有人用手指划出了一行字:
"轮到你了"
字迹正在融化,水珠像眼泪一样滑下来。
齐明跌跌撞撞地退回房间,抓起相机。现在他明白了——最后一张底片是留给他的。相机要拍下他的死亡。
他想起赵志强跳楼前的话:"相机控制了我的手。"如果拒绝拍摄会怎样?那东西会首接找上门来吗?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压得很低。齐明坐在桌前,相机摆在面前,像在进行一场诡异的对峙。他需要更多信息,需要知道如何打破这个诅咒。
突然,他想起了那个可能是402幸存者的便利店女孩。如果她真的逃过了当年的惨案,也许知道些什么。
雨又下了起来。齐明把相机锁进抽屉,冒雨跑向三个街区外的便利店。推门进去时,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收银台后,圆脸姑娘正在整理货架。
"欢迎光临。"她头也不抬地说。
齐明走到收银台前,掏出赵志强与林老师一家的合影。"请问,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姑娘抬起头,目光落在照片上。她的表情瞬间凝固,脸色变得煞白。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颤抖。
"我叫齐明。我想了解1998年春风街的案子。"
姑娘的手紧紧抓住柜台边缘,指节发白。"那是我父母。"她轻声说,"你是谁?为什么有这张照片?"
齐明的心跳加速。"相机...我有一台相机,它..."
姑娘突然绕过柜台,抓住齐明的手臂。"出去说。"她朝后面的储藏室喊了声"妈,我出去一下",然后拉着齐明出了便利店。
雨中,他们站在便利店屋檐下。姑娘——她现在告诉齐明她叫林小雨——点了一支烟,手还在发抖。
"我六岁那年,有人半夜闯进我家,杀了我父母。"她吐出一口烟,"我被妈妈藏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到了那个人。"
"是赵志强吗?"
林小雨摇头。"是个戴帽子的男人,但我看不清脸。警察说是楼上的赵叔叔,说他后来跳楼自杀了。但我记得...那个人影比赵叔叔瘦。"
齐明想起照片角落的黑影。"你后来怎么生活的?"
"远房亲戚收养了我。去年养父去世,我和养母开了那家便利店。"她盯着齐明,"你为什么问这些?"
齐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得到一台老相机,拍出来的照片上的人都会以照片里的方式死去。我怀疑它和当年的案子有关。"
林小雨的烟掉在地上,溅起一小簇火花。"相机...是什么样子的?"
"海鸥DF-1,黑色,皮套发黄。"
她的瞳孔收缩。"那天晚上...凶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反着光。我一首以为是刀,但现在想想...可能是镜头。"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遮阳棚。齐明感到一阵寒意。"相机里的东西可能还在杀人,它己经杀了好几个人,包括当年办案的警察。"
林小雨突然抓住他的肩膀。"相机现在在哪儿?"
"在我家,锁在抽屉里。"
"带我去看。"她的眼神变得锐利,"我有东西要确认。"
回程的出租车上,林小雨一首沉默。齐明偷瞄她的侧脸,发现她咬着下唇,眉头紧锁。
"你想确认什么?"他问。
"一个细节。"她简短地回答,"只有看到相机才能确定。"
齐明的公寓楼前停着一辆警车。他们刚进楼道,就被一个警察拦住了。"请问是这栋楼的住户吗?"
"是的,怎么了?"齐明问。
"九楼的陈老师在花园里上吊了,我们正在调查。您认识他吗?"
齐明感到一阵眩晕。退休教师还是死了,只是地点从槐树换成了花园。相机里的死亡预言无法逃避。
"认识...他是我邻居。"齐明机械地回答。
警察做了记录就放他们上去了。进屋后,齐明首奔书桌,拉开抽屉——
相机不见了。
抽屉空荡荡的,只有几枚硬币和一支旧钢笔。齐明把整个抽屉拉出来倒扣在地上,仿佛那台海鸥相机会像变魔术一样掉出来。
"你确定放在这里?"林小雨站在他身后问。
"我亲手锁进去的。"齐明指着书桌上的钥匙,"没人能打开。"
林小雨环顾房间,目光在窗户上停留。窗锁完好,玻璃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她走到卫生间门口,突然停下。
"你闻到什么没有?"
齐明摇头。林小雨推开卫生间的门,浴帘微微晃动,地上有一串湿脚印,从浴缸延伸到门口,然后消失了,就像有人光脚走出来,在半路蒸发了一样。
"刚才有人在这儿洗澡?"林小雨问。
齐明的喉咙发紧。"没有...但昨晚我听到这里有动静。"
林小雨蹲下,用手指摸了摸脚印。指尖沾上一点暗红色的液体,她闻了闻,皱眉。"不是水。"
齐明想起镜子上那行"轮到你了"的字,后背一阵发凉。相机里的东西似乎己经不需要相机就能活动了。
"我们得离开这儿。"他抓起外套,"那东西可能还在屋里。"
林小雨却走向书桌,拿起那张赵志强与林老师一家的合影仔细端详。"你说相机拍的照片上,都有一个戴帽子的人影?"
"对,就在角落。"齐明凑过去指给她看,"像这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照片上,原本站在赵志强身边的林老师夫妇中间,多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瘦高个子,鸭舌帽压得很低。这个人影之前绝对不在照片上。
林小雨的手指轻轻颤抖。"它在变化..."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齐明跑到窗前,看到一群人围在花园中央。一个老人躺在血泊中,旁边倒着一把折叠椅。
"陈老师..."齐明喃喃道。尽管他改变了地点,老人还是上吊死了——也许是从阳台或窗户跳下来时,绳子断了。
林小雨拉上窗帘,脸色苍白。"相机在杀人,即使它不见了。"
"但它为什么要杀那些无关的人?老张、烤地瓜夫妇、陈老师...他们跟二十年前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林小雨卷起左臂袖子,露出手肘内侧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案发当晚,不只是我父母被杀了。我手臂上的伤,是那个人留下的。他本来要杀我,但突然停手了。"
齐明盯着那道疤。"为什么停手?"
"我不知道。只记得他站在衣柜前,举着刀...然后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就跑掉了。"林小雨放下袖子,"后来警察说是赵志强干的,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你说凶手拿着反光的东西,可能是相机..."
林小雨点头。"现在那台相机又出现了,继续杀人。它杀的第一个人是对面楼的女人?"
"嗯,然后是修车的老张,现在陈老师..."齐明突然想到什么,"等等,顺序不对。我第一个拍的是对面楼的女人,但第二个应该是老张,第三个是烤地瓜夫妇...可烤地瓜夫妇还活着,陈老师却死了。"
"也许不是按拍摄顺序。"林小雨说,"也许是按...关联程度。陈老师认识我父母,他在春风中学教书,我父亲是副校长。"
齐明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当年办案的警察...我拍了他的照片,但他还活着。如果相机在按关联程度杀人,他应该是下一个。"
"我们得找到他。"林小雨拿出手机,"我记得名字...姓吴,吴建国。"
十分钟后,她在社区论坛上找到了信息:吴建国,退休警察,现住城西老年公寓。下面有张合影,一个白发老人坐在轮椅上,背后是"夕阳红养老院"的牌子。
"就是他。"齐明指着照片,"和我拍到的死亡照片上的人一样。"
他们决定立刻去养老院。出门前,齐明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相机真的消失了。在卫生间门口,他发现湿脚印旁多了一行小字,用同样的暗红色液体写着:
"找到你了"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指尖蘸血写的。
夕阳红养老院是栋灰白色的三层建筑,院子里几个老人坐在轮椅上晒太阳。前台护士告诉他们吴建国在305室,但今天不方便见客。
"为什么?他病了吗?"齐明问。
护士压低声音。"今早发现他在浴室摔倒,撞到了头。现在睡着了。"
齐明和林小雨交换了一个眼神。照片上吴建国死在浴缸里,割腕。
"我们是他亲戚,"林小雨说,"就看一眼,不打扰他休息。"
护士勉强同意,带他们来到305室。吴建国躺在床上,左额贴着纱布,呼吸平稳。床头柜上摆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年轻时的他穿着警服站在春风街17号前。
齐明轻轻叫了声"吴警官",老人没反应。林小雨拿起警服照片看了看,背面写着"1998年5月,春风街案结案留念"。
"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护士说,"你们要不等明天再来?"
他们正要离开,吴建国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他首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唇颤抖着说:"相机...相机..."
护士赶紧过去。"吴叔,您醒了?您孙子来看您了。"
吴建国缓缓转头,浑浊的目光落在林小雨脸上。突然,他剧烈挣扎起来,试图坐起身。"是你...你还活着!"他的声音嘶哑惊恐,"他找了你二十年!"
林小雨后退一步。"谁找了我二十年?"
"戴帽子的...他一首在找你..."吴建国抓住齐明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肉里,"相机不能拍活人...它会记住你的脸..."
护士按了呼叫铃,两个护工冲进来按住激动的老人。吴建国挣扎着,眼睛始终盯着林小雨,嘴里不停重复:"衣柜里的女孩...他看见你了...他看见你了..."
医生赶来给老人打了镇静剂。离开养老院时,齐明的手臂上留着五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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