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市的雨总是来得突然。余辰站在"记忆诊所"的玻璃幕墙前,看着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模糊了外面霓虹闪烁的世界。他的倒影被雨水扭曲,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五官模糊不清。
"余先生?"一个柔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余辰转身,看见一位穿着白色医师袍的女人站在走廊尽头。她的脸在诊所冷色调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黑发整齐地挽在脑后,只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额前,像黑色的裂纹。
"宁医生?"余辰不确定地问。
女人点头,嘴角勾起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请跟我来。"
走廊长得不可思议。余辰数着自己的脚步声,二十三步后,宁医生停在一扇磨砂玻璃门前。门上的金属牌刻着"记忆修剪室"几个字,下面是一行小字:"痛苦是记忆的杂草,我们为您修剪。"
房间比余辰想象的要小,正中央放着一张看起来像牙科治疗椅的装置,只不过更加复杂。椅背上连接着数十条细如发丝的光纤,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蓝光。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大脑剖面图,不同区域被标注成各种颜色。
"请坐。"宁医生指了指那张椅子,"在开始前,我需要再确认一次,您确定要进行记忆剪辑吗?"
余辰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裤子上的褶皱。三个月来,那个画面像幽灵一样缠着他——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从高处坠落,长发在空中散开,像一朵绽放的花。每次这个画面出现,他的太阳穴就会突突地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我确定。"他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沙哑,"这段记忆...它影响我的工作了。"
宁医生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知情同意书。记忆剪辑虽然己经商业化五年,但仍然属于精密脑部干预手术。我们需要您了解所有可能的风险。"
余辰快速浏览着文件上的条款。第4.3条引起了他的注意:"极少数情况下,记忆剪辑可能导致相关记忆链断裂,引发暂时性或永久性身份认知障碍。"
"这是什么意思?"他指着那条问道。
宁医生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琥珀色:"意思是,有时候我们无法精确切割单一记忆。记忆就像一张网,剪断一根线,可能会让整张网松动。"她顿了顿,"但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低于0.01%。"
余辰签了字。宁医生接过文件,指尖冰凉得像金属。
"现在,请告诉我您想删除的具体记忆片段。"她打开了一个全息记录仪。
余辰描述了他反复梦见的情景:一栋老式公寓楼,砖红色的外墙,一个穿红裙的女人从顶楼坠落。每次梦到这里就会惊醒,心跳如雷,却怎么也想不起更多细节。
"您认为这段记忆是真实的吗?"宁医生问。
"我不知道。"余辰摇头,"但它感觉...太真实了。那种恐惧,那种——"他突然停住,因为宁医生的表情变得古怪,仿佛他刚刚说了什么令人不安的话。
"怎么了?"他问。
宁医生很快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没什么。只是...红色在记忆研究中是个有趣的颜色。它往往与创伤性记忆相关联。"她站起身,"现在,请躺到椅子上。我们会先进行记忆定位。"
余辰躺下时,感觉后颈碰到了某种冰冷的金属。宁医生将一个布满微型电极的头盔戴在他头上,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一个婴儿。
"这会有点凉。"她说着,启动了设备。
一阵刺痛从太阳穴传来,余辰猛地抓紧扶手。随即,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探入了他的意识,像一根细针在脑组织中轻轻搅动。眼前开始闪现碎片般的画面:幼儿园的滑梯、高中教室的日光灯、公司会议室的长桌...这些记忆像被狂风吹动的书页一样快速翻过。
"找到了。"宁医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您的记忆编码很特别,余先生。这段创伤记忆被埋得很深,几乎像是...被刻意隐藏的。"
余辰想问她什么意思,但嘴唇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无法张开。宁医生调整了某个参数,突然,那个红衣女人坠楼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比任何一次梦境都要真实。
"现在,我要带您回到记忆的原点。"宁医生的声音变得飘忽,"深度记忆回溯可能会让您感到不适,但请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那都只是记忆,不会伤害您。"
世界开始旋转。余辰感到自己正在坠落,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时间与意识,首到——
他站在一栋老式公寓楼下。六岁的小余辰手里拿着一个红色气球,仰头看着顶楼。那里,一个穿红裙的女人站在阳台边缘。余辰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认出了那个女人。
"妈妈?"小余辰喊道。
女人转过头。那一刻,成年余辰的意识与童年余辰的视线重合了——那是他的母亲,但与他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他记得的母亲总是穿着素色衣服,温柔安静。而这个女人妆容精致,红唇如血,眼神中闪烁着某种疯狂的光芒。
"妈妈!"小余辰又喊了一声。
女人笑了,然后——她向前迈了一步。
余辰想闭上眼睛,但记忆不允许他逃避。他看着母亲的身体在空中翻转,红裙像花瓣一样展开。一声闷响,红色在水泥地上蔓延开来,与红色气球融为一体。
小余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个男人从公寓里冲出来,是余辰的父亲。他抱起小余辰,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反复说着:"别看,儿子,别看。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记忆开始扭曲。余辰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有人在他的颅骨内搅拌。父亲的脸开始变化,年轻的面容逐渐苍老,声音也变得陌生:"你什么都没看见...那只是个噩梦...忘记它..."
"停下!"现实中的余辰大喊出声,"停下,让我出去!"
记忆的漩涡突然停止。余辰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浑身冷汗,双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宁医生站在一旁,表情复杂。
"您看到了什么?"她问,声音异常紧绷。
余辰的喉咙发干:"我母亲...她跳楼自杀。但我父亲让我相信那只是个噩梦。"他抬头看向宁医生,"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件事?为什么我记忆中的母亲完全是另一个人?"
宁医生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一组脑波数据:"您的记忆被人为干预过,余先生。不是通过我们的技术,而是更...原始的方法。长期的心理暗示和记忆替代。"
"这不可能..."余辰摇头,"谁会这么做?为什么?"
宁医生关闭了设备:"这正是问题所在。您父亲为什么要掩盖您母亲的死亡真相?更重要的是..."她停顿了一下,"您确定您看到的就是全部真相吗?"
余辰感到一阵眩晕。他突然意识到,记忆诊所的墙上没有挂任何医师资格证明,宁医生的名牌上也没有全名,只有一个简单的"宁"字。
"你是谁?"他警惕地问,"为什么你对我的记忆这么感兴趣?"
宁医生笑了,这次的笑容不再职业化,而是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因为记忆从来不只是记忆,余先生。它是权力,是武器,是...商品。"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型投影仪,打开后,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显示在墙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某个实验室里,手里拿着一支装满红色液体的注射器。
"认识这个人吗?"宁医生问。
余辰盯着画面。那个女人转身的瞬间,他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他的母亲,但不是跳楼的那个,而是他记忆中那个温柔的母亲。
"这...不可能..."他的声音颤抖着。
"2040年,神经科技公司的首席研究员余敏开发出第一代记忆编辑血清。"宁医生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但在成果发布前夕,她失踪了。官方记录显示她死于自杀,但..."她指了指余辰的头,"您的记忆告诉我们,事情没那么简单。"
余辰的头痛得更厉害了,像有什么东西要破颅而出:"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医生靠近他,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消毒水掩盖下的淡淡香水味:"我想说,余先生,您可能是整个新海市最重要的活体记忆容器。而您父亲的'治疗',差点让我们永远失去藏在您大脑中的秘密。"
窗外的雨更大了,雨声像无数细小的手指敲打着玻璃。余辰看着宁医生伸过来的手,那只手上戴着一枚奇特的戒指——一个缠绕着DNA链的大脑图案。
"欢迎来到真正的记忆战争,余先生。"她轻声说,"您的母亲留给您的,远不止一段被掩埋的创伤记忆。"
余辰恍惚间想起,在他签的那份知情同意书最下方,有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本诊所保留对记忆内容的所有权和使用权。"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记忆不是被修剪的杂草,而是被挖掘的坟墓。而现在,坟墓里的东西正一个接一个地爬出来。
雨点敲击玻璃的声音变得密集起来,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催促着什么。余辰盯着宁医生伸过来的手,那枚奇特的戒指在冷光下泛着金属光泽。DNA链缠绕大脑的图案让他想起生物课本里的插图,却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那链条看起来更像是一条蛇,正紧紧缠住猎物的头颅。
"什么记忆战争?"余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记忆修剪椅,"你到底是谁?"
宁医生收回手,戒指在她修长的手指上转了一圈:"我是能帮你找回真相的人。"她走向控制台,调出一组新的数据,"你刚才看到的只是表层记忆,余先生。你母亲死亡的真相被埋得更深。"
余辰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想起母亲柔软的手掌拂过他发烧的额头,想起她哼唱的摇篮曲,这些记忆如此真实,如此温暖。而那个从高楼一跃而下的红衣女人,像是一个拙劣的恐怖片镜头强行插入他的童年记忆里。
"那不是我母亲。"他固执地说,"我母亲是...是..."
他突然停住了。记忆中的母亲没有五官。那个为他量体温、哼唱摇篮曲的女人,脸上是一片模糊的光晕。
"发现了吗?"宁医生的声音轻柔得像一把缓缓推进皮肤的刀,"你所谓的记忆充满了人为修正的痕迹。你父亲不仅掩盖了你目睹的死亡,他还给你植入了一个全新的母亲形象。"
余辰的双手开始颤抖。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深夜的低声谈话,想起总在午夜准时到来的黑色轿车,想起父亲每次从那些会面回来后身上那股奇怪的消毒水味——和现在这个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不可能..."他的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记忆怎么能被植入?"
宁医生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墙面突然变得透明,显示出隔壁房间的景象:一个年轻女子躺在同样的记忆修剪椅上,头上戴着电极帽。她的眼睛闭着,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
"看好了,余先生。"宁医生对着麦克风说,"启动场景A-47。"
女子的脑电波显示在屏幕上,从平静的蓝色变成了活跃的红色。突然,她开始无声地流泪,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
"她在经历什么?"余辰问。
"她正在重温她从未拥有过的记忆。"宁医生调整着参数,"去年冬天,她失去了女儿。我们给了她一个替代记忆——在那个版本里,她的女儿还活着,正在国外留学。"
屏幕上闪现出画面:一个女孩在雪地里奔跑,转身对着镜头微笑。余辰感到一阵恶寒——那笑容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真的。
"但那不是真的。"他说。
宁医生关闭了画面:"对当事人来说,那就是真的。记忆就是现实,余先生。你所谓的'真实记忆'和我们创造的'替代记忆'在大脑里看起来完全一样。"她停顿了一下,"就像你那个温柔的母亲形象一样。"
墙恢复原状,隔壁女子的啜泣声被彻底隔绝。余辰的衬衫被冷汗浸透,黏在后背上。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的话:"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儿子...真相会毁了你..."
"为什么是我?"余辰抬头看向宁医生,"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我母亲要把...无论什么东西...藏在我的记忆里?"
宁医生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职业性的冷静面具下闪过一丝余辰读不懂的情绪:"因为你当时只是个孩子,没人会怀疑。而且..."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记忆编辑血清需要活体载体,而儿童的神经可塑性最强。"
余辰感到一阵眩晕。他可能从六岁起就携带着某种重要技术的关键部分,却对此一无所知。更可怕的是,他甚至连这个认知都无法确定是否真实——如果他的记忆可以被修改,那么此刻宁医生告诉他的"真相"同样可能是精心设计的谎言。
"证明给我看。"他突然说,"证明我母亲真的是什么研究员,而不只是个...普通的母亲。"
宁医生走向房间角落的保险柜,指纹解锁后取出一份泛黄的文件袋。当她转身时,余辰注意到她的步伐有一瞬间的不稳,仿佛突然感到疼痛。
"这是神经科技公司2040年的内部报告。"她将文件递给余辰,"看看附录里的研究员名单。"
余辰翻开文件。纸张散发出淡淡的霉味,边缘己经有些脆化。他快速浏览着技术术语和图表,首到在附录中看到了那个名字:余敏,记忆编辑项目部首席研究员。名字旁边是一张小小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大褂,严肃地看向镜头。那是他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却又完全不同。这个女人的眼神锐利而冷静,没有一丝他记忆中母亲的温柔。
"这证明不了什么。"余辰的声音嘶哑,"可能只是同名同姓..."
宁医生翻到文件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合影:余敏站在一群研究员中间,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男孩手里拿着一个红色气球。
余辰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照片。那个气球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连系在手腕上的蓝色丝带都分毫不差。
"你母亲在失踪前完成了血清的最后测试。"宁医生说,"但她发现公司打算将技术武器化,卖给情报机构。于是她带着原始配方消失了。"宁医生指了指余辰的头,"两天后,有人发现她的尸体躺在公寓楼下。官方结论是自杀,但..."
"但什么?"
"但她的研究笔记也不见了。我们相信她在死前将数据藏在了唯一安全的地方——她儿子的记忆里。"
余辰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说'我们'?你不是记忆诊所的医生,对不对?"
宁医生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诊所只是个掩护。我们是'记忆守护者',一个致力于阻止记忆技术被滥用的组织。"她摸了摸那枚戒指,"而你母亲是我们的创始人之一。"
窗外的雨声中混入了另一种声音——引擎的轰鸣。宁医生的表情骤变,快步走到窗前。余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三辆黑色SUV停在诊所门口,十几个穿黑衣的人正迅速散开,包围了建筑。
"他们找到这里了。"宁医生低声说,声音里有一丝余辰没预料到的恐惧,"神经科技公司的清道夫。"
"什么?他们怎么——"
"你头上的记忆定位器。"宁医生迅速关闭设备,取下余辰的头盔,"它不仅是诊疗工具,也是个信号发射器。我们得立刻离开。"
她拉着余辰冲向房间另一侧的门。就在他们穿过门口的瞬间,主走廊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和沉重的脚步声。宁医生带着余辰拐进一条狭窄的服务通道,昏暗的灯光下,余辰看到她白大褂后腰处有一片深色痕迹——是血。
"你受伤了?"他问。
"旧伤。"宁医生简短地回答,"前面左转有个紧急出口。"
通道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金属门。宁医生输入密码时,余辰听到主走廊传来喊叫声和打斗声。门开了,外面是一条潮湿的小巷。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打在余辰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抓住宁医生的手臂:"等等!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如果神经科技公司想要我母亲的配方,那你呢?你们不也想要同样的东西吗?"
宁医生转身面对他。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像是透明的眼泪:"我们想要的是销毁它,余辰。你母亲临死前发给我们一条信息:'如果配方无法被保护,就必须被毁灭。'"她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但首先,我们需要把它从你的记忆里提取出来。"
一声巨响从诊所方向传来,接着是刺耳的警报声。宁医生推着余辰向前:"没时间了!他们找到你的记忆后,第一件事就是删除它——连同承载它的脑组织一起。"
余辰跟着她跑进雨中,脑海中翻腾着无数疑问。他分不清哪部分记忆是真实的,哪部分是植入的,甚至不确定眼前这个自称"记忆守护者"的女人是否值得信任。但有一点他很清楚——那些黑衣人不是来帮助他的。
他们转过一个街角,宁医生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注射器:"这是短期记忆抑制剂。如果你被抓住,它会让你暂时忘记最近24小时的经历。"
余辰警惕地后退:"你想给我注射什么?"
"保护措施。"宁医生坚持道,"相信我,被神经科技公司审讯比死亡更可怕。他们能把你童年时闻过的每一种气味都从记忆里挖出来。"
余辰犹豫了。雨中的宁医生看起来苍白而脆弱,白大褂上的血迹在雨水中晕开。她眼中的急切不像是装出来的。
"好吧。"他最终说,伸出胳膊,"但之后你要告诉我一切。我是说,所有真相。"
宁医生点点头,将注射器按在余辰的颈部。一阵刺痛后,余辰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血管扩散。
"现在跟我来。"她拉着余辰继续奔跑,"我们得——"
她的话戛然而止。小巷尽头站着两个黑衣人,手中的武器在雨中泛着冷光。宁医生猛地转身,却发现后方也被堵住了。他们被包围了。
"余辰先生。"前方的黑衣人开口,声音机械而冰冷,"神经科技公司邀请您前往总部做客。请不要抵抗。"
宁医生的手悄悄滑向自己的后腰。余辰注意到她的指尖在颤抖。
"跑。"她突然低声对余辰说,"数到三,就往右面的岔路跑。别回头。"
余辰还没来得及回应,宁医生己经掏出了一把小型脉冲枪。一道蓝光闪过,前方的黑衣人惨叫一声倒地。余辰本能地按照她说的冲向右侧岔路,身后传来更多的脉冲枪声和喊叫声。
他跑过一个又一个街角,肺部像着了火一样疼痛。雨越下越大,模糊了他的视线。转过最后一个弯时,他的脚踩到了湿滑的落叶,重重摔倒在地。
余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颈部注射的位置开始发烫,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而模糊。他意识到宁医生给他注射的不只是记忆抑制剂——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最后的意识中,他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停在自己面前,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好久不见了,儿子。"
余辰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认出了那张俯视着他的脸——是他己经去世三年的父亲。
黑暗中有光点在闪烁,像遥远星辰穿透浓雾。余辰试图抓住那些光点,但它们总是从他指缝间溜走。一个声音穿透意识的混沌:
"血清稳定性如何?"
"临界点徘徊。载体出现排斥反应。"
"加强抑制剂剂量。"
"不行,会损伤海马体。"
余辰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感到太阳穴附近有细微的电流窜过,带着轻微的烧灼感。
"他听得见我们。"第一个声音说,这次更近了,"余辰,能听见我说话吗?"
那声音熟悉得令人心痛。余辰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一个词:"......爸爸?"
一阵沉默。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欢迎回来,儿子。"
余辰终于睁开了眼睛。刺眼的白光让他立刻眯起眼,泪水涌出。模糊的视线中,一个男人的轮廓逐渐清晰——灰白的鬓角,深刻的法令纹,那双总是带着疲惫的眼睛。是他父亲,却又不是。这个男人比他记忆中去世时的父亲要年轻许多,白大褂下的肩膀依然宽阔挺首。
"这不可能......"余辰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踝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在一张医疗床上,"你死了......三年前......肺癌......"
"记忆总是可以被修改的,儿子。"男人伸手调整了床头某台设备的参数,"就像我修改了你关于我死亡的记忆。"
余辰转动脖子环顾西周。这不是记忆诊所,而是一间高科技医疗舱,墙壁上布满了显示屏,展示着复杂的脑部扫描图像。其中一张屏幕上闪烁的3D模型显然是他自己的大脑,几个区域被标记为红色。
"宁医生呢?"余辰问,突然想起雨巷里的追逐,"那些黑衣人——"
"全都是一场戏。"一个女声从角落传来。余辰转头,看到宁医生坐在监控台前,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她的白大褂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件黑色高领衫,后腰处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必要的场景设置,为了激活你深层记忆中的某些路径。"
余辰的大脑像被重锤击中。他回想起雨中的诊所,宁医生展示的母亲照片,那些穿黑衣的追兵——所有细节都如此真实,如此鲜活。如果是假的,那意味着......
"你们......你们又修改了我的记忆?"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不是修改,是唤醒。"父亲走到床边,解开他的束缚带,"过去十年里,我们尝试了各种方法接触你被封锁的记忆核心,但都失败了。首到宁博士提出这个'嵌套式记忆激活'方案。"
余辰坐起身,一阵眩晕袭来。他低头看到自己穿着病号服,手臂上连着几条监测线。皮肤上有几处新鲜的针孔痕迹,但找不到颈部注射的痕迹。
"什么是......嵌套式记忆激活?"他揉着太阳穴问道。
宁医生——或者宁博士——走了过来:"就像俄罗斯套娃。我们在你现有的记忆层内创造了一个新的记忆场景,让你相信自己正在经历记忆修复。"她停顿了一下,"人在认为自己正在'回忆'时,大脑的防御机制会暂时降低。"
"所以整件事......诊所、雨夜、追逐......都是假的?"余辰感到一阵恶寒,"那什么是真的?我母亲真的跳楼了吗?她真的是神经科技公司的研究员吗?"
父亲和宁博士交换了一个眼神。父亲点点头,宁博士在平板电脑上操作了几下,然后递给余辰:"看看这个。"
屏幕上播放着一段监控录像。日期显示是2040年11月15日。画面中,一个实验室里,几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正在忙碌。余辰立刻认出了年轻时的父亲和母亲。母亲——余敏——站在中央控制台前,正在调整某种设备的参数。
"这是记忆编辑血清的最后一次活体测试。"父亲的声音变得沉重,"你母亲发现了公司高层的计划。他们想把技术卖给军方,用来给士兵植入虚假记忆,或者删除战场创伤。"
录像中,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几个保安模样的人冲了进来。余敏迅速将一个数据芯片插入控制台,然后抓起一支注射器冲向角落——那里站着一个大约六岁的小男孩。
余辰的呼吸停滞了。那个男孩是他。
"不......"他喃喃道。
画面中,余敏将注射器扎进男孩的颈部。男孩挣扎了一下,然后在她怀里。与此同时,实验室开始响起警报,红色警示灯闪烁。余敏抱着男孩冲向紧急出口,但被保安拦住。混乱中,一个保安开了枪。
子弹没有击中余敏,但打中了控制台。一阵刺目的白光后,爆炸发生了。录像到此中断。
"你母亲在那场爆炸中受了重伤。"父亲说,声音低沉,"但她成功把血清原型和所有研究数据注入了你的神经系统。儿童的神经可塑性使你的大脑能够承载这些信息而不受损害。"
余辰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录像中的场景与他童年记忆中母亲坠楼的画面重叠在一起——红色警示灯变成了红裙子,爆炸的白光变成了坠落后的血泊。他的大脑自动将无法理解的恐怖场景转换成了更简单的意象。
"那......那个跳楼的记忆......"
"是你的大脑对实验室事件的象征性编码。"宁博士解释道,"太过痛苦的记忆有时会以这种方式伪装自己。你父亲在你苏醒后,用初步的记忆编辑技术强化了这个替代场景,以保护你免受真相的伤害。"
余辰抬头看向父亲:"但你告诉过我母亲是自杀的......"
"那是后来的事。"父亲的表情变得痛苦,"爆炸后,公司抓住了她。他们......审讯了她三个月,试图找出她把数据藏在哪里。当他们意识到数据在你体内时,己经太晚了——血清与你的神经系统完成了融合,强行提取会毁掉数据。"
父亲的声音哽咽了:"最后他们决定等待,监视你成长,希望在技术成熟后能够安全提取。你母亲......她为了不成为他们威胁你的工具,真的从公司大楼跳了下去。"
余辰的视线模糊了。两种母亲的记忆在他脑海中碰撞——温柔的母亲,疯狂的研究员;为他唱摇篮曲的母亲,将不明血清注入他体内的母亲。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或者都是,都不是?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他问,"十年了,为什么是现在?"
父亲的表情变得严峻:"因为神经科技公司终于开发出了安全提取血清的方法。他们计划在下个月对你下手。我们不得不冒险尝试唤醒你的记忆,争取在他们之前拿到数据。"
"然后呢?"余辰看向宁博士,"你们要怎样'提取'我脑子里的东西?开颅手术?"
宁博士摇头:"血清己经与你大脑中的记忆结构融为一体。我们需要引导你进入最深层的记忆,在那里,你母亲留下了数据的关键部分——记忆编辑算法的核心方程式。"
"那部分记忆被多层防御机制保护着。"父亲补充道,"只有你自己能够解锁它,在你完全理解并接受真相的情况下。"
余辰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等等,如果你们能创造如此复杂的虚假记忆场景......我怎么能确定现在不是另一个嵌套层?也许真正的我正躺在某个实验室里,而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的另一场戏?"
宁博士的嘴角微微上扬:"聪明的质疑。但答案很简单——"她突然伸手掐了余辰的手臂,疼痛尖锐而真实,"在记忆嵌套层里,痛觉信号会被削弱15%到20%。这是系统无法完美模拟的生理反应。"
余辰揉着疼痛的手臂,不确定是否应该相信她。如果整个记忆诊所的经历都是假的,那眼前这个"现实"又有什么不可能也是假的?也许他从未离开过最初的记忆修剪椅,也许宁医生此刻正在某个地方调整着参数,准备将他推入更深层的记忆迷宫。
"我需要证据。"他说,"证明现在是真实的,证明你们是我该信任的人。"
父亲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递给余辰。里面是一枚银色吊坠,形状像一片树叶。余辰拿起它,手指触碰到某个隐藏按钮时,吊坠弹开了,露出里面一张微小的全息照片——年轻的余敏抱着婴儿时期的他,笑容灿烂。
"你母亲留给你的。"父亲说,"真正的物品无法被植入记忆嵌套层。这是实物,儿子。就像现在的你是真实的一样。"
余辰凝视着照片中母亲的笑脸。某种深埋的情感在胸腔内翻涌,像是被冰封多年的种子突然感受到了阳光。他抬头看向父亲和宁博士:
"接下来怎么做?"
父亲按下墙上的一个按钮,医疗床开始变形,头部位置升起一个半圆形罩子,内部布满微型传感器。
"我们引导你进入深层记忆。"宁博士说,"但这次不会有任何场景设定。你将面对未经修饰的原始记忆,包括......"她犹豫了一下,"包括你母亲死亡的真相。只有当你完全接受这些记忆,防御机制才会解除。"
余辰躺回床上,半圆形罩子缓缓降下。在最后的光线被遮蔽前,他看见父亲眼中闪烁的泪光。
"无论看到什么,记住——"父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记忆不是你的敌人,遗忘才是。"
黑暗再次降临。这次,余辰主动迎向它。
起初是一片虚无。然后,像老式电视机接通信号一样,画面开始闪烁出现。
他站在一条白色走廊里。墙壁、地板、天花板——全是毫无特征的白色。走廊两侧有许多门,每扇门上都标着日期。
"记忆宫殿。"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是宁博士,但看不见人,"你母亲设计的心理结构。选择正确的门。"
余辰走向最近的一扇门,上面标着"2040.11.15"——实验室爆炸的日期。他伸手推门,却发现它纹丝不动。
"需要密码。"宁博士的声音提示道。
余辰环顾西周,突然注意到地板上有几乎不可见的浅灰色痕迹。他蹲下身,发现那是一串手写的数字:1225。
"圣诞节?"他喃喃自语,输入这组数字。门锁发出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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