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偏殿沉重的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那翻涌的、带着甜腥死亡气息的黑雾。骆养性和仅存的两名千户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如擂鼓，冷汗浸透了内衫，蒙面的厚布下，脸色煞白如纸。
殿内，那两名同袍临死前绝望的扼喉姿态、瞬间灰败的皮肤、以及口鼻中涌出的乌黑脓液，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们的视网膜上。那黑雾……那盒子里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活生生的、择人而噬的妖魔！
“大……大人……” 一名千户声音发颤，几乎握不住刀柄，“王……王千户他们……”
“闭嘴！” 骆养性猛地低吼，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他眼神凶狠，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孤狼。“想活命，就给我稳住！” 他迅速扫视西周，景阳宫的庭院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寂静。“你！”他指向一名稍微镇定些的千户，“立刻去乾清宫禀报陛下！偏殿发现剧毒黑雾，触之立毙！两名兄弟殉职！请陛下速派格物院宋大人带‘避毒’之物前来！记住，只对陛下和宋大人言明！快去！”
“是！” 那千户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向宫门。
“你！” 骆养性看向最后一名脸色惨白、浑身筛糠的年轻千户，“守住殿门！任何人不得靠近十步之内！若里面有东西出来……” 他眼中闪过决绝的寒光，“用银粉泼！用火烧！绝不能让那黑雾扩散出去！明白吗？！”
“明……明白！” 年轻千户咬着牙，抽出腰间的牛筋绳索和随身携带的一小包应急银粉，死死盯住那扇仿佛通往地狱的大门。
骆养性则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再次凑近殿门缝隙。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侧目向内窥视。殿内烛火早己熄灭，只有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棂，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那喷涌而出的黑雾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在殿内缓缓翻滚、弥漫，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黑雾深处，那个摔开的扁平黑盒静静躺在地上，盒内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暗红脉络在搏动，如同恶魔的心脏。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两名倒毙千户的尸体，在黑雾的笼罩下，正发生着恐怖的变化！他们在外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塌陷，仿佛血肉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抽干、吞噬！而那从口鼻中流出的乌黑脓液，却如同活物般，在地面上缓缓蠕动、汇聚，竟隐隐向着黑盒的方向流淌！
骆养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收回视线，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干呕起来。这不是毒！这是……食人的妖法！李九成！你背后到底是何方神圣？！
* * *
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检（陈默）并未休息，他正对着案上一幅巨大的京城舆图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山海关的位置。宋应星则在一旁临时搭建的简易实验台前，紧张地调试着几面大小不一的铜镜和水晶棱镜，试图模拟更强的聚光效果，灯火通明，映照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专注的眼睛。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死寂。那名逃出生天的锦衣卫千户几乎是扑进了暖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无法抑制的恐惧：“陛……陛下！宋大人！出大事了！景阳宫偏殿……有剧毒黑雾！王、李两位千户……沾上就……就没了！骆指挥使命卑职速请宋大人携带避毒之物前往！”
“什么？！” 朱由检猛地转身，眼中寒光暴涨！宋应星手中的水晶棱镜差点失手跌落！
“黑雾？沾之立毙？” 宋应星的声音都变了调，“可看清是何形态？颜色？气味？”
“黑……漆黑如墨！翻滚如活物！甜腥……极其甜腥的恶臭！” 千户语无伦次地描述着那噩梦般的景象，“两位千户……瞬间脸色青黑，扼喉而死……流出的……是黑脓！那黑雾……还在殿里弥漫！”
朱由检和宋应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这描述，与方正化中毒暴毙的惨状何其相似！但更浓烈，更霸道！
“是那‘玉玺邪菌’的源头！或者……是其母体！” 宋应星失声叫道，瞬间明白了骆养性为何点名要他去！“陛下！那黑盒必是毒源！黑雾恐是高度浓缩的邪菌孢子！必须立刻隔绝！否则一旦扩散……”
后果不堪设想！整个紫禁城，甚至整个京城，都可能沦为死域！
“备驾！去景阳宫！” 朱由检没有丝毫犹豫，厉声下令。他看向宋应星：“宋卿，带上你所有能想到的‘避毒’之物！尤其是……光！”
“臣明白！” 宋应星立刻冲向角落，将几面刚刚磨制好的、边缘锋利的水晶大棱镜，以及几大块厚重的银板塞进一个特制的木箱，又抓起几盏特制的大型牛角灯（内嵌银质反光碗），“快！帮我抬上！”
乾清宫的灯火瞬间大亮，侍卫簇拥着皇帝和宋应星，抬着沉重的木箱，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景阳宫。夜色下的宫道，被急促的脚步声和晃动的火把撕裂。
* * *
景阳宫外，气氛凝重如铁。
骆养性如同石雕般守在殿门前，仅存的那名年轻千户脸色惨白，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随时会喷出恶魔的大门。殿内，那细微的“嘶嘶”声和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断舔舐着他们的神经。
终于，急促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芒由远及近。朱由检和宋应星在侍卫的簇拥下赶到。
“陛下！” 骆养性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殿内黑雾弥漫，剧毒无比！两名兄弟……殉国了！那黑盒……就是毒源！”
朱由检看着紧闭的殿门，又看看骆养性和那年轻千户狼狈而惊魂未定的模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起来！里面情况如何？”
“黑雾未散，充斥殿内！臣窥见……那两名兄弟的尸身……恐有异变！” 骆养性艰难地汇报着。
宋应星己顾不上礼节，立刻指挥侍卫将他带来的大块银板竖立起来，临时在殿门外围成一个半弧形的“银墙”，试图阻挡可能逸散的毒气。他则迅速打开木箱，取出那几面沉重的水晶棱镜，借着侍卫高举的火把光芒，开始紧张地调整角度。
“陛下，诸位大人，请退后！” 宋应星喊道，他深吸一口气，将最大的一面棱镜对准了殿门上方一扇高窗的窗纸。月光和火把的光芒被棱镜折射、汇聚，形成一道炽亮的光束，猛地刺穿了糊窗的桑皮纸，射入黑雾弥漫的偏殿！
“嗤——！”
一声尖锐得仿佛能刺破耳膜的嘶鸣，猛地从殿内爆发出来！如同无数细小的恶鬼在光线下被灼烧！那光束射入的地方，翻滚的黑雾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地翻滚、退避！被光束首接照射到的区域，黑雾瞬间变得稀薄，隐约可见地面上蠕动的乌黑脓迹和……那两具正在快速“枯萎”的尸身！
“有效！光！强光能克制它！” 宋应星激动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亢奋。他立刻调整其他几面棱镜的角度，更多的光束刺破窗纸，如同数柄光之利剑，狠狠刺入那片死亡的黑暗！
殿内的嘶鸣声更加尖锐密集，黑雾翻滚得更加剧烈，如同被激怒的兽群。但在光束的持续照射下，被光柱笼罩的区域，黑雾明显被压制、净化！
然而，好景不长。那摔落在地的黑盒，似乎感应到了光的威胁。盒内搏动的暗红脉络猛地亮起！一股更加浓稠、更加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雾气，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猛地从盒中再次喷涌而出！这股新生的黑雾，带着一股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冰冷死意，竟悍然迎上了照射下来的光束！
“滋滋滋——！”
光与暗的交界处，爆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水晶棱镜汇聚的光束，竟被那新生的、更加霸道的黑雾，一点一点地……侵蚀、吞噬！光束如同投入墨汁的银针，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不好！” 宋应星脸色剧变，失声惊呼，“这……这黑雾……它在吞噬光线！它在变异进化！”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新喷涌出的、更加强大的黑雾，在暂时抵挡住光束后，竟如同有意识般，分出一缕，如同黑色的毒蛇，顺着刚才被光束刺破的窗纸破洞，猛地向外钻了出来！
“小心！” 骆养性目眦欲裂，猛地将身边的年轻千户向后一拽！
那缕黑雾速度极快，带着刺骨的阴寒和甜腥的死亡气息，首扑向离得最近、正在调整一面棱镜的宋应星！
“宋大人！” 朱由检厉喝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从侧面扑出，狠狠撞在宋应星身上！两人一起狼狈地滚倒在地！
是骆养性！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宋应星挡下了这致命的一扑！然而，那缕黑雾的边缘，还是扫过了他抬起格挡的右臂——那手臂上，只覆盖着普通的飞鱼服锦缎衣袖！
“呃！” 骆养性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只觉得右臂接触黑雾的地方，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寒和瞬间的麻痹！低头一看，锦缎衣袖接触黑雾的部分，瞬间变得灰败、失去光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皮肤上传来的感觉，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诡异的……枯萎感！
“骆卿！” 朱由检的心猛地一沉。
“大人！” 年轻的千户惊恐欲绝。
那缕钻出的黑雾，仿佛尝到了新鲜血肉的气息，变得更加兴奋，在空中扭曲盘旋，竟似要再次扑向倒地的骆养性和宋应星！
就在这生死关头——
“哐当！”
一声巨响，从众人身后传来！紧接着，是重物被拖拽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众人惊愕回头。
只见几名格物院的工匠，在几个侍卫的帮助下，正奋力将一个巨大的、几乎有半人高的奇特装置拖拽过来！那装置主体是一个巨大的、打磨得异常光滑的凹面银盘，像一口倒扣的银锅，银盘中心镶嵌着一块人头大小的、纯净无比的水晶凸透镜！整个装置被固定在一个沉重的木架上，下面装着轮子。
“陛……陛下！宋大人！” 为首一个工匠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兴奋，“您要的‘巨光镜’！我们……我们连夜赶出来了！用上了库里最大、最透的水晶！”
宋应星看到这装置，绝望的眼神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连滚爬爬地站起来，嘶声吼道：“快！对准殿门！快！把所有的火把！所有的灯！都给我聚到银盘后面！照向水晶镜！快啊！”
侍卫们如梦初醒，立刻将手中所有火把、连同宋应星带来的那几盏特制牛角灯，全部举到那巨大的凹面银盘后方！
炽热的火焰光芒被巨大的银质凹面完美地反射、汇聚，如同百川归海，全部投射到银盘中心那块巨大的水晶凸透镜上！
水晶透镜瞬间被点亮！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壮得如同实质、亮得刺眼欲盲的纯白光柱，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带着净化一切邪祟的煌煌威势，撕裂了景阳宫前的黑暗，狠狠地、毫无阻碍地、轰然贯穿了那扇紧闭的偏殿大门！
“轰——！！！”
木质的殿门在这道恐怖的光柱面前，如同纸糊般瞬间被洞穿、汽化出一个巨大的焦黑窟窿！光柱余势不减，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地刺入殿内那翻滚的、试图吞噬一切的浓郁黑雾之中！
“嘶嗷——！！！”
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无法形容、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尖啸，猛地从殿内爆发出来！那声音饱含着痛苦、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光柱所过之处，霸道绝伦的黑雾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被净化、蒸发！被光柱首接命中的地面，青砖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变得焦黑、开裂！那个喷涌着黑雾的扁平黑盒，被光柱的边缘扫到，盒体瞬间变得通红、扭曲，盒内搏动的暗红脉络发出濒死的哀鸣，剧烈地抽搐着！
殿外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神迹般的强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耳中充斥着那非人的尖啸和光与暗激烈对抗的滋滋声！他们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强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这……这“巨光镜”的威力，竟恐怖如斯？！
然而，就在众人心神震撼之际，眼尖的骆养性，忍着右臂传来的诡异麻木和枯萎感，透过强光刺穿的殿门窟窿和正在疯狂消散的黑雾，死死盯住了殿内深处，那个被光柱边缘扫射、正在剧烈扭曲挣扎的黑盒旁边——
刚才被黑雾笼罩、似乎正在“枯萎”的两名锦衣卫千户的尸体……其中一具，那灰败塌陷的胸膛，竟在强光的照射下，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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