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压抑,死一样的压抑。
通州机场被夷为平地的消息,像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冻结了这里所有的喧嚣和狂热。走廊里,军官们脚步匆匆,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彼此交换着惊恐而困惑的眼神。
特高课的临时办公室里,气氛更是凝固到了冰点。
三轮敬一郎跪坐在榻榻米上,面前摆着那只从冀西山区空运回来的、己经没有了任何意义的铁箱子。他的副官,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特务,正哆哆嗦嗦地汇报着通州传来的最新战损报告。
“……九六式舰载战斗机……被摧毁二十一架,九五式战斗机……十五架,另有七架运输机……油料库全毁,弹药库殉爆……机场指挥塔、兵舍……基本化为焦土……飞行员及地勤人员……死伤……超过三百人……”
副官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心脏上。
然而,三轮敬一郎的脸上,却看不到预想中的暴怒。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份写满了耻辱的报告,只是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从箱子里拿起那块作为“罪证”的、闪烁着诡异色泽的合金蒙皮。
他用两根手指捏着它,对着灯光,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三轮敬一郎开口了,声音很轻,很平,却让副官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军服。
“哈伊!”副官猛地低头,不敢接话。
“我们的对手,他不仅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武器,他还非常了解我们。”三轮将那块蒙皮轻轻放回箱子,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他知道我们会为冀西的线索而疯狂,知道我们会调集最精锐的力量去扑一个空巢。他甚至算准了,为了这次‘狩猎’,通州机场的防备会降到最低点。”
三轮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忙乱的人群,眼神幽深如井。
“他不是幽灵,幽灵没有智慧。他是一个棋手,一个非常高明的棋手。他把整个华北方面军,当成了他的棋子。”
副官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地面上。
“课长,我们现在……”
“撤销对冀西山区的封锁。”三轮的命令简单而干脆。
“纳尼?”副官猛地抬头,满脸不可思议。数千人的大搜捕,耗费了天文数字的经费,就这么放弃了?
“一只被耍了一次的猎犬,如果还盯着那个假洞口狂吠,那它就是一条蠢狗。”三轮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冷光,“我们的对手,在嘲笑我们。他想让我们在山里疲于奔命,浪费时间和资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命令所有‘协力者’,停止搜山。转入潜伏。从今天起,我们的目标不再是寻找一个固定的‘巢穴’。”
“那我们找什么?”
三轮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找人。找所有不寻常的人。一个突然暴富的商人,一个能弄到大量稀有物资的掮客,一个对机械和飞行有特殊知识的本地人……甚至,一个突然变得比别人更勇敢、更有号召力的支那军官。”
他的声音变得如同梦呓:“这个棋手,他不可能凭空变出飞机和弹药。他需要人手,需要物资,需要一个根基。他是一棵毒树,要想找到它,不能只看树冠,要顺着它扎进泥土里的根,一寸一寸地挖。”
“命令下去,‘静默之网’计划,即刻启动。我要让整个华北,都变成我的眼睛和耳朵。我要知道,每一滴不寻常的油,流向了哪里;每一斤不寻常的米,被谁吃掉了。”
“哈伊!”副官终于明白了三轮的意图,那是一种比之前的大搜捕,要可怕百倍的战略。从狂风暴雨式的追猎,变成了无孔不入的渗透。
三轮重新坐下,拿起了他的短刀,用一块白绢,开始不疾不徐地擦拭起来。
“另外,拟一份报告给方面军司令部。就说我三轮敬一郎,为此次通州之败,负全部责任,请求严惩。”
副官大惊失色:“课长!这……”
“执行命令。”三轮头也不抬,“一个懂得示弱的猎人,才能让猎物放松警惕。这个游戏,才刚刚开始。”
刀锋在灯下,映出他冰冷而平静的脸。
……
上海,霓虹国驻沪总领事馆。
会计课长田中义一的办公室里,气氛欢快得像在过节。当然,这份欢快是属于他个人的。
“哈哈哈哈!沈默君,你听说了吗?听说了吗?”田中兴奋得满脸放光,抓着一份电报,像抓着一张中了大奖的彩票。
“田中课长,有什么喜事吗?”顾辰放下笔,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喜事!天大的喜事!”田中把电报拍在顾辰桌上,“你看看!陆军那些马鹿,在北平闹出的大笑话!被人家一把火烧了老窝,死了几百人,还搭进去几十架新飞机!哈哈,真是报应!”
顾辰接过电报,飞快地扫了一眼,心中了然。这是海军派系幸灾乐祸的内部通报。
“真是……太惨烈了。”顾辰配合地露出震惊的表情。
“惨烈?这是活该!”田中压低声音,凑到顾辰耳边,“我告诉你,沈默君,那个号称‘特高课之花’的三轮敬一郎,这次把脸都丢光了!听说他己经向杉山元大将递交了辞呈,请求切腹谢罪了!”
“哦?竟有此事?”顾辰心中一动。
“哼,切腹?他倒是想得美!现在整个华北方面军的航空力量瘫痪了一半,他死了有什么用?”田中不屑地撇撇嘴,“不过啊,杉山元大将好像并没有批准。只是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让他继续负责追查这件事。”
田中的脸上,满是看好戏的。
顾辰的心,却微微一沉。不批准?这说明,杉山元依旧信任三轮的能力。而一个知耻后勇、被逼到绝境的顶级特工,只会比之前更危险。
他微笑着听田中继续八卦,脑中却在飞速运转。
三轮不会再蛮干了。他会从明转暗,从追捕“物”,转向寻找“人”。秦烈的基地虽然隐蔽,但只要运作,就一定会与外界产生联系。这个联系,就是三轮要找的“根”。
不行,必须提醒秦烈。
……
夜色下的燕山基地,洋溢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狂欢。
猴子正唾沫横飞地跟一群地勤人员吹嘘着自己如何“一个俯冲,就把小鬼子的油罐子变成了大炮仗”,引来阵阵喝彩。
李二牛坐在一旁,默默地擦着他的座驾,嘴角难得地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有秦烈,一回来就钻进了指挥帐篷,连庆功的马肉罐头都没吃一口。
“队长,你别老绷着个脸嘛!这次咱们打得这么漂亮,跟过年一样,高兴高兴!”猴子端着两个罐头,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秦烈没有理他,只是用红蓝铅笔,在地图上通州机场的位置,画上了一个巨大的红叉。然后,他又拿起蓝铅笔,从这个红叉开始,画出数条箭头,指向西面八方。
“高兴?”秦烈头也不抬,“我们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从今天起,我们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猴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们用一次偷袭,摧毁了日军一个航空联队。你觉得,他们会就这么算了?”秦烈转过身,看着猴子,“下一次,来找我们的,就不是几架侦察机了。可能是几十架轰炸机,是上万人的地面部队。”
“那……那怕个球!他们来,咱们就再干他一次!”猴子梗着脖子说。
“用什么干?我们有多少架飞机?多少发火箭弹?我们的基地能承受几轮轰炸?”秦烈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猴子哑口无言。
帐篷里的气氛,瞬间从狂喜降到了冰点。
秦烈看着垂头丧气的猴子,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不是在泼冷水。我是要你们记住,每一次胜利,都意味着下一次的危险会加倍。我们是孤军,输不起。”
就在这时,通讯兵拿着一份刚译好的电报,快步走了进来。
“队长,‘影’的急电。”
秦烈接过,展开。
纸上只有一句话。
“犬弃骨,蛇入草,慎言行,觅影踪。”
秦烈看着这行字,瞳孔微微一缩。
犬弃骨,蛇入草。三轮放弃了在冀西的搜捕,转为潜伏渗透了。
慎言行,觅影踪。提醒他们要加倍小心,同时,似乎也在暗示着什么。
“觅影踪……”秦烈低声念着这三个字,目光扫过帐篷里的猴子和李二牛,又看向帐篷外那些正在欢呼的战士和地勤。
三轮要找的,是他们这群“影子”的踪迹。
他将电报纸凑到煤油灯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传我命令。”秦烈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坚决,“基地进入最高等级静默状态。所有对外采购任务暂停。加强周边警戒,任何陌生人,无论缘由,格杀勿论。”
“是!”猴子和李二牛齐声应道,神情肃穆。
秦烈重新转向地图,目光落在了北平城的位置。
三轮这条毒蛇己经潜入了草丛,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而他,作为猎人,不能只被动地等待。他必须在毒蛇咬到自己之前,先一步,找到它的七寸。
新的棋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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