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曾经的肃杀与压抑，被一种更加狂躁的气氛所取代。军官们行色匆匆，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混杂着香烟、汗水和一种名为“功亏一篑”的焦灼味道。
影泽源治的命令，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池塘，搅乱了上海所有日方情报机构的部署。
大批精锐特务被连夜抽调，放弃了对上海周边的细致排查，转而一头扎进了对北方情报的甄别与核实中。无数的电报，雪片般飞向关东军司令部。
领事馆的档案室内，顾辰依旧是那个最不起眼的存在。
他推着一辆装满卷宗的小车，慢悠悠地走过长廊，两个刚从外面回来的特高课便衣，正靠在墙角低声咒骂。
“八嘎！影泽少佐是疯了吗？让我们去查三年前的苏联商船记录！幽灵飞机难道是从货轮上开出来的？”
“小声点！我听说，少佐在档案室里发现了‘满洲之狐’的密电，说这次空袭是苏联人的‘西伯利亚猎鹰’计划！关东军那边己经快把长白山翻过来了。”
“天才的发现！我看是天才的臆想！我们的人在昆山刚发现一个可疑的燃料交易点，还没来得及查，就被叫停了。现在倒好，去追一只北方的狐狸，上海的‘战神’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笑话我们是蠢货！”
顾辰推着车，从他们身边走过，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是，那双藏在普通黑框眼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冽的笑意。
影泽源治，你的骄傲，就是你最大的破绽。你越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就越会用力地，把我挖好的坑踩得更实一些。
他回到空无一人的档案室，将门反锁。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将空气中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地图前，目光从被无数红圈标记的东北，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地图的另一个点上——南京。
国民政府的首都。
东海空战的胜利，是一剂强心针，能暂时提振士气，却无法改变整个战局的走向。上海的战争机器己经开动，日军绝不会善罢甘休。短暂的混乱过后，他们会投入更疯狂的力量。
而那座六朝古都，在历史上，将是这场浩劫中最深的伤疤。
秦烈暂时安全了，但自己，必须在这宝贵的窗口期，为下一步棋落子。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硬币，立在桌上，轻轻一弹。
硬币在桌面上飞速旋转，发出嗡嗡的声响，映出他平静而深邃的脸。
他赌的，从来都不是运气。
……
鬼山基地。
胜利的狂喜，在短短一天后，就被一种沉甸甸的现实感所取代。
山谷深处，新开辟出的一块空地上，立着一个简陋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名字：张振华。
他是那架被击落的“蜂鸟”的驾驶员，代号“老张”。
秦烈、萧剑南、猴子，还有所有“苍穹利剑”的成员，都静静地站在这里。没有哀乐，没有哭嚎。
秦烈拧开一瓶缴获来的日本清酒，将酒液缓缓洒在木牌前的泥土里。
“老张，弟兄们给你报仇了。”他轻声说，“你先走一步，在那边占个好位置。等仗打完了，我们去找你喝酒。”
猴子红着眼圈，也学着秦烈的样子，把自己的酒倒了上去，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昨天还在跟老张吹牛，说要开着飞机去东京看樱花。
战争，不是游戏。每一次胜利的背后，都可能是一张张鲜活面孔的永远离去。
作战室内，气氛凝重。
墙上挂着东海空战的复盘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着双方的航线和交战区域。
“我们赢了。”秦烈指着图上那个代表“龙骧”号的巨大红叉，“但我们赢得侥幸。”
猴子忍不住开口：“队长，我们干掉了一艘航母！这还叫侥幸？”
“是侥幸。”秦烈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十二架鱼雷机，只有三枚‘飞鱼’命中目标。如果不是情报精准，让我们能在黎明前摸到他们脸上，如果不是他们傲慢到连基本的空中巡逻都没有，我们这支突击队，一个都回不来。”
他看向萧剑南：“吴淞口那边，你们损失了两架‘蜂鸟’，击沉了七艘运输船，重伤五艘。战果辉煌，但代价也不小。‘蜂鸟’的防御力太差，在密集的防空炮火面前，跟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萧剑南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亲眼看到战友的飞机在空中被打成一团火球，那种无力感，此刻依旧刺痛着他。
“最关键的，”秦烈的手指，点在了己方基地的位置，“我们是瞎子。这次，我们有沈默的情报。下次呢？下下次呢？我们不能永远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我们需要自己的眼睛。”
猴子挠了挠头：“眼睛？队长，我们不是有侦察机吗？”
“不够。”秦烈摇了摇头，走到墙边，再次掀开一块油布。
后面不是图纸，而是一块黑板。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奇怪的、像大锅盖一样的东西，旁边还有一些复杂的线路图。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蝙蝠为什么能在黑夜里飞行，还不会撞墙？”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队长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小声回答：“好像是……它们会发出一种我们听不见的声音，然后用耳朵听回声？”
“没错！”秦烈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也要造一个类似的东西。一个能发出我们看不见的‘光’，并能接收到‘回声’的装置。任何金属做的东西，比如飞机、军舰，只要被这道‘光’照到，就会产生‘回声’。我们就能在几十甚至上百公里外，在黑夜里，在大雾中，清清楚楚地看到它们的位置、方向和速度。”
作战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看神仙一样的眼神看着秦烈。
在黑夜里看到百里之外的飞机？
这不是神话故事里的“千里眼”吗？
猴子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说：“队……队长，你……你没发烧吧？这玩意儿……是人能造出来的？”
“能。”秦烈转身，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在我的世界里，它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叫‘雷达’。在这里，我们可以叫它‘千里眼’。有了它，日本人的飞机再也别想偷袭我们。有了它，整个东海，都会成为我们的猎场。”
他拍了拍黑板：“从今天起，‘千里眼’计划，正式启动。萧剑南，你负责飞行员的轮训和战术演练。猴子，你带人去把我们搜集到的所有废铜烂铁、电子管、电线都给我归类整理好。其他人，跟我一起，先把这只‘眼睛’的理论给我吃透了！”
被压抑的气氛，再次被点燃。
恐惧和迷茫被一种对未来的、近乎狂热的期待所取代。
魔改飞机，土法鱼雷，现在，又要造神话里的“千里眼”了。
跟着队长，好像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当天深夜，米勒洋行。
顾辰收到了来自地下交通站的简报，确认了日军情报重心北移的消息。
他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他走到电台前，戴上耳机，用一种极其独特的节奏，敲下了一行新的暗码。
电波穿透夜色，越过封锁线，飞向那座藏在深山里的基地。
“风向北，暂安。鹰眼需利。”
风，暂时吹向了北方。但盘旋在华夏上空的猎鹰，需要一双更锐利、能洞穿一切迷雾的眼睛。
他知道，秦烈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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