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枪口,黑洞洞的,如同深渊的入口,死死抵在玲子的眉心。雨水顺着枪管滑落,滴在她因寒冷和恐惧而毫无血色的额头上,带来刺骨的寒意。那从树根水洞中无声升起的黑影,全身包裹在紧贴皮肤的黑色水靠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冰冷、锐利、毫无温度,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穿透风雨,首刺玲子的灵魂深处。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玲子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她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沈墨、水生、老杨叔、鹞子、铁头鱼…一张张染血的面孔在她脑中闪过,最终都定格在这冰冷的枪口前。难道…终究还是…逃不过?
她甚至失去了呼喊的力气,只是跪在冰冷的泥泞中,怀抱着那比生命更重的油纸包和鹅卵石,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雨水无声奔涌。死亡,近在咫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凝固。只有风雨吹过柳树光秃枝条的呜咽,和浑浊河水拍打岸边的汩汩声。
就在玲子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子弹贯穿头颅的瞬间!
那双冰冷的眼睛,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极其短暂、却异常锐利地扫过玲子死死护在胸前的双手——那只紧攥着刻有水纹的黑色鹅卵石的手!
冰冷的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抵在玲子眉心的枪口,微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偏移了半分!不再是绝对致命的眉心,而是指向了她的肩胛!
“东西。”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从蒙面巾后传出,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这声音…玲子感觉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玲子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反应。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紧握着黑色鹅卵石的手,摊开手掌。那枚被河水冲刷得异常光滑、刻着水波纹路的石头,在昏暗的暮色和冰冷的雨水中,泛着微弱而独特的光泽。
蒙面人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鹅卵石上,眼神锐利得如同要将它刺穿。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枪口依旧稳稳地指着玲子。
玲子猛地想起鹞子用生命刻下的印记!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另一只手颤抖着,想要解开自己湿透冰冷、沾满泥污的外衣,露出里面的单衣——鹞子刻在她记忆深处的那个血印位置!
“别动!” 蒙面人低喝一声,枪口瞬间又压近了一分,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的目光从鹅卵石上移开,再次死死盯住玲子的眼睛,那冰冷的审视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的一切都挖出来。
“说!” 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老杨头的鱼’…后面是什么?” 他在验证!验证鹞子用生命传递的完整暗号!任何一个字的错误,都将是致命的!
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驱使着玲子。她迎着那冰冷的枪口和目光,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哑地、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吼出了鹞子在泥泞中刻入她灵魂的那句话:
“老杨头的鱼——带钩——!!!”
声音在风雨中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血泪的控诉。
话音落下的瞬间!
蒙面人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仿佛有极细微的冰层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震惊?确认?甚至是…一丝难以捕捉的悲怆?——极其短暂地掠过!虽然瞬间又恢复了那死水般的冰冷,但玲子捕捉到了!那绝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枪口,缓缓地、缓缓地垂了下去!
蒙面人没有收起枪,但致命的威胁暂时解除了。他依旧保持着高度戒备的姿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风雨中的河面和西周的芦苇丛,确认没有异常。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玲子身上,声音依旧沙哑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东西…给我。” 这一次,他的目光指向了玲子紧紧护在胸口的、那个被油纸包裹的硬物。
玲子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垂下的枪口,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让她几乎下去。但她死死咬着牙,支撑着自己。她颤抖着手,再次伸向自己的衣襟。这一次,她解开了湿透冰冷的外衣,露出了里面同样湿透但相对完好的单衣。她小心翼翼地,从单衣最里层紧贴心脏的位置,取出了那个虽然边缘浸湿、但被层层油纸和布片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物——林教授用命换来的图纸!
她双手捧着它,如同捧着初生的婴儿,又如同捧着滚烫的炭火,颤抖着,递向那个黑色的身影。
蒙面人没有立刻去接。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在玲子取出油纸包的瞬间,瞳孔深处似乎燃起了一簇极其微弱、却无比炽热的火焰!他死死地盯着那油纸包,仿佛能穿透包裹,看到里面足以改变命运的沉重。他的呼吸,似乎也在那一刻变得极其轻微而急促。
终于,他伸出了手。那只手同样包裹在黑色的水靠里,手指修长有力,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极其小心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般,接过了那个冰冷的油纸包。
入手的一刹那,玲子感觉到对方的手似乎猛地一沉!那不仅仅是图纸的重量,更是无数生命的重量!蒙面人将油纸包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似乎透过水靠传递到他灵魂深处。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东西,沉默了几秒钟。风雨打在他黑色的面巾和肩头,勾勒出一个沉默而沉重的轮廓。
再抬起头时,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之前的复杂情绪似乎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哀伤和一种磐石般的决绝。他看着玲子,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做得很好。”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重锤敲在玲子心上,瞬间击碎了她强撑的所有坚强!一路逃亡的恐惧、失去同伴的悲痛、九死一生的绝望…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再也支撑不住,跪在冰冷的泥泞中,失声痛哭!哭声嘶哑破碎,混合在风雨声中,是压抑到极致的宣泄,也是对所有逝去英魂的悲鸣。
蒙面人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黑色的雕塑,在风雨中沉默地守护着这场迟来的崩溃。他的目光越过哭泣的玲子,望向风雨中波涛汹涌的老龙河,望向那远处己成焦土的芦苇寨方向,眼神深邃而悠远。
不知过了多久,玲子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泣。她抬起头,脸上泪水和泥污混合,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在泪水的冲刷下,却透出一种洗净铅华后的、带着巨大悲恸的平静。
蒙面人看着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那个承载着无数生命和希望的油纸包,贴身藏进了自己水靠内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代号‘铁头鱼’…是我们的同志。他…没有背叛。”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玲子心头!她猛地睁大眼睛!
蒙面人顿了顿,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情绪波动,声音更加低沉沙哑:“…他是最高级别的潜伏者。为了掩护…更重要的东西…和传递…至关重要的情报…他必须…也必须让敌人相信…他死了。包括…整个芦苇寨的牺牲…”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含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壮和惨烈!那血墙上的“叛徒”,竟是如此沉重的伪装和牺牲!
玲子只觉得浑身冰冷,巨大的震撼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铁头鱼最后那决绝的眼神,那声用生命吼出的“跑”,此刻都有了全新的、更加震撼灵魂的注解!
蒙面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玲子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你带来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重要。林教授的牺牲…没有白费。沈墨、水生、老杨头、鹞子…他们的血…也没有白流。”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刀,割在玲子心上,却也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被认可的慰藉。
“现在,” 蒙面人的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跟我走!这里依然危险!‘老鸦嘴’的船太显眼,鬼子随时可能搜过来!我们走水路!去真正安全的地方!”
他不再多言,朝着玲子伸出手。那只包裹在黑色水靠里的手,带着河水的冰冷,却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
玲子看着那只手,又看向蒙面人那双在暮色风雨中亮得惊人的眼睛。经历了地狱般的逃亡,见证了最深的黑暗和最高贵的牺牲,此刻,这只伸来的手,仿佛连接着一条通往光明的、无比艰难却又充满希望的道路。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眼中最后一丝迷茫和软弱被彻底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种背负着所有牺牲、走向未知未来的决绝。她不再犹豫,伸出手,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那只冰冷而有力的手!
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将她从冰冷的泥泞中拉起。蒙面人没有丝毫停留,拉着她,敏捷而无声地退向那棵巨大柳树虬结的树根水洞。
“深吸气!闭眼!” 蒙面人低喝一声。
玲子毫不犹豫,深深吸了一口气,死死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冰冷的浑浊河水瞬间淹没了她!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沉入了那个幽暗、未知的水下通道!黑暗和冰冷再次包裹了她,但这一次,那只紧握着她的手,却如同黑暗中的锚,传递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安的坚定力量。
图纸己经交付。
信任己经建立。
新的征途,在水下无声地展开。玲子紧闭双眼,任由那只手牵引着她,在冰冷的黑暗水流中穿行,朝着那未知的、但终于有了明确方向的“真正安全的地方”潜去。身后的水面,只留下几圈微弱的涟漪,迅速被翻涌的河水抹平。三棵歪脖子柳树在暮色风雨中沉默矗立,如同见证了这一切的、无言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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