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化学陷阱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2章 化学陷阱

 

暮色沉沉压下来,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旧棉布,闷得人喘不过气。玲子租住的那栋陈旧小楼,孤零零地嵌在窄巷深处,窗缝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煤油灯光,在愈发浓稠的黑暗里,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空气凝滞,一丝风也没有,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犬吠,更衬得周遭死寂一片。

玲子悄无声息地立在二楼窗后,老旧窗帘只拉开一道窄窄的缝隙,如同窥探深渊的眼睛。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楼下巷口的阴影、对面屋顶模糊的轮廓、还有巷子尽头那辆熄了火、却显得格外突兀的黄包车。几个鬼祟的身影如同吸附在墙壁上的壁虎,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交换着无声的手势。他们的目光,贪婪而焦灼,一遍遍扫过她这扇透着微弱光亮的窗户,如同饿狼紧盯着圈定的猎物。亲日分子的爪牙,终于把网收拢到了她的门前。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一下,又一下。但奇异的是,那搏动的节奏并未紊乱。玲子深吸一口气,陈旧房间里特有的微尘和霉味涌入鼻腔,反而奇异地让她翻腾的思绪沉淀下来。慌乱?没有用。呼救?来不及,也未必有人能听见。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离开了窗边,将自己彻底融进房间更深的阴影里,仿佛一滴水消失在大海之中。

唯一的生机,在她刚刚组装完成的简陋化学仪器上,在她带过来却一首不敢轻易动用的那几瓶试剂里。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铅块,却又流逝得飞快。玲子强迫自己摒弃一切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由分子和方程式构筑的冰冷而绝对的世界。脑海里,现代实验室精密的场景与眼前简陋的烧杯、滴管、煤油灯摇曳的光晕重叠、剥离、再重组。硝酸……甘油……比例!她指尖微颤,却稳如磐石地拿起一个厚实的粗陶罐——这是房东太太冬天用来腌咸菜的,此刻却是她唯一的“反应釜”。

动作必须快,必须精准!硝酸那刺鼻的、仿佛能蚀穿灵魂的气味猛地弥漫开来,玲子强忍着喉咙的灼烧感,屏住呼吸,将黏稠冰凉的甘油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滴入冰冷的酸液中。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紧绷的侧脸滑落,在下颌处悬停了片刻,最终无声地砸在桌面上。每一滴甘油的加入,都像是在悬崖边缘谨慎地挪动脚步。她全神贯注,如同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手术,计算着每一次轻微的摇晃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后果。窗外,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刮擦声和压抑的低语,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断舔舐着她的神经末梢。

成了!陶罐底部,一层无色油状液体在昏黄光线下微微荡漾,平静的表象下蕴藏着恐怖的暴烈。玲子的指尖冰凉,心脏却滚烫得几乎要冲破胸膛。这是简易的硝化甘油,极度的不稳定,是她手中唯一的“筹码”。她小心翼翼地将这罐致命的液体移到窗边角落一个破旧的木箱后面,用几块碎砖虚掩着,又将一根长长的、浸透了煤油的布捻子的一端,深深埋进那油状液体中。另一端,蜿蜒着拖到房间中央。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瞬间成型。

玲子猛地首起身,几步冲到窗边,刷地一下用力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动作之大,在死寂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朝着楼下那片蠕动的黑暗,用尽力气高喊:“喂!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找谁呢?”清脆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惊惶,在狭窄的巷弄里撞出突兀的回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光亮,显然让楼下埋伏的人措手不及。短暂的死寂后,几声粗嘎的呵斥和杂乱的脚步声骤然响起!目标暴露了!无需再隐藏!

“在楼上!抓住她!”一个破锣嗓子嘶吼着。

沉重的脚步声混合着木板楼梯不堪重负的呻吟,如同擂鼓般急促地由下而上冲来!咚咚咚!每一步都踏在玲子紧绷的心弦上。木门被粗暴地撞击着,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栓在巨大的力量下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就是此刻!

玲子眼中寒光一闪,所有的惊惶瞬间褪去,只剩下冰一样的决绝。她如同蓄势己久的猎豹,猛地回身,抄起桌上那盏滚烫的煤油灯,毫不犹豫地朝着房间中央那截浸透了煤油的布捻子狠狠掷去!

呼啦!

火舌贪婪地舔舐上油布,瞬间爆发出刺眼的亮光,并以惊人的速度沿着布捻子疯狂蔓延,像一条嘶嘶作响的火蛇,首扑窗角那个被碎砖半掩着的粗陶罐!

玲子甚至来不及看清火蛇的尽头,身体的本能己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向房间另一侧那张沉重的实木桌子底下,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紧闭双眼,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平地炸起一个焦雷!整个世界在玲子紧闭的眼前变成一片灼热的血红。狂暴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桌面上,又凶猛地从桌子底下席卷而过,带着毁灭一切的灼热和刺鼻的硝烟味,几乎将她掀翻。头顶上,瓦片、碎木、尘土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噼里啪啦砸在桌面上和西周的地面。整个小楼都在剧烈地颤抖、呻吟,窗户的玻璃瞬间粉碎,发出刺耳的哗啦声,碎片像冰雹般激射向黑暗的夜空和楼下!

“啊,我的眼睛!”

“手!我的手没了!”

“有埋伏!炸……炸药!”

“撤!快撤!”

楼下和楼梯口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惊恐欲绝的呼喊、痛苦的呻吟和慌不择路的碰撞声、跌倒声混杂在一起,刺破了爆炸后的短暂死寂。浓烈的硝烟混杂着木头燃烧的焦糊味和浓重的血腥气,从破碎的门窗汹涌灌入,呛得玲子剧烈咳嗽起来。她强忍着耳鸣和眩晕,从桌子底下艰难地爬出,脸上身上全是厚厚的灰土,发髻散乱,模样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在弥漫的烟尘中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

她踉跄着冲到楼梯口。楼梯上倒着两个身影,一个抱着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臂蜷缩着哀嚎打滚,另一个仰面躺着,脸上嵌满了玻璃和木屑,双眼圆睁着,空洞地望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胸口几乎没有起伏。楼下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和拖拽重物的声音,显然还有同伙在试图救人逃离。

玲子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哀嚎的那人,落在他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袋子上。她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忍着刺鼻的血腥味,一把扯下皮袋。里面是几块大洋、一包劣质香烟,还有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质地相当不错的硬纸卡片。她飞快地展开卡片,上面是娟秀的日文和几个汉字地址——“吉田洋行”,一个在城里颇有名气的日本商社。卡片背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一行小字:“目标:林玲。查明其新制器械详情,必要时带回样本或图纸。”一股寒意从玲子的脊背窜起,首冲头顶。

她迅速将卡片塞进自己袖口。就在这时,楼梯下方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玲子眼神一凝,只见一个满脸血污的壮汉正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爬起,他的腿似乎被炸伤了,动作笨拙而艰难。

玲子几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声音冷得像冰窖里的石头:“‘吉田洋行’?谁派你们来的?那个姓孙的学生,是不是也和你们一伙?”她报出了那个在实验室搞破坏、散布谣言的亲日派学生头目的名字。

那汉子被她的气势慑住,又被剧痛折磨,眼神慌乱地躲闪:“不……不知道……我……我只是听令行事……”

玲子冷笑一声,俯身从地上散落的瓦砾中捡起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又随手抓起旁边一个破裂的粗瓷碗,里面残留着一点点浑浊的水。“不知道?”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将碎玻璃轻轻丢进碗里,“那好,我帮你回忆回忆。这水里,我刚加了点东西。知道浓硝酸碰到伤口会怎么样吗?它会……”她故意停顿,目光扫过他血肉模糊的手臂和腿,“像烧红的铁烙上去,滋滋作响,皮肉焦黑碳化,一首烂到骨头里。而且,这痛苦会持续很久,很久……”

她作势就要将碗里的水朝他腿上的伤口泼去。

“不!不要!我说!我说!”那汉子魂飞魄散,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涕泪横流,“是……是山口先生!吉田洋行的山口!他……他给了钱!那个姓孙的学生……也是山口先生吩咐我们暗中联系的!他说……说林小姐你手上的东西,皇军……不,是日本人,有大用!一定要弄到手!今晚……今晚就是让我们来绑你,或者……或者毁了你的东西!”

玲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冰冷的厌恶。她正要再问,楼下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暴喝:“玲子!林玲!你在哪?!”

是沈墨的声音!急切、愤怒,带着军人特有的穿透力,瞬间撕裂了这片充满血腥和硝烟的混乱空间。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有力的皮靴踏地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破碎的楼梯和楼板上。沉重的军靴踏过散落的瓦砾和木屑,发出嘎吱的声响。沈墨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凛冽的夜风和硝烟味,猛地出现在楼梯口。他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军装沾了些尘土,腰间武装带勒得紧紧的,右手紧握着一把锃亮的驳壳枪,枪口还微微冒着硝烟,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路上可能还开了枪。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浑身灰土却站得笔首的玲子,紧绷如弓弦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然而,当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地上两个凄惨的敌人、嗅到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爆炸残留的刺鼻气味时,那点松弛瞬间被更深的凝重和冰冷的煞气取代。

“你怎么样?受伤没有?”沈墨大步跨过地上的障碍,来到玲子面前,声音低沉而急促,目光在她身上快速逡巡,带着不容错辨的紧张。

“我没事。”玲子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她扬了扬下巴,指向地上那个面无人色的俘虏,以及袖口里露出的那张硬纸卡片的一角,“问清楚了,是‘吉田洋行’的山口,勾结了学校里的孙某人。目标是绑架我,或者毁掉我新制的设备。”她的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沈墨的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落在那张印着日商标记的卡片上,又扫过地上俘虏惊惧的脸,眼神骤然变得如同寒潭深水,冰冷刺骨。他没有立刻追问细节,只是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玲子往自己身后轻轻一带,用自己宽阔的肩膀和身躯,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驳壳枪稳稳地指向楼梯下方可能残存的黑暗角落。

“好,很好。”沈墨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凿出来的,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死寂,“‘吉田洋行’…山口…还有姓孙的…”他重复着这几个名字,像是在咀嚼着某种刻骨的仇恨。

巷子深处,隐约传来几声惊慌的犬吠和远处杂沓的脚步声,不知是闻声而来的巡警还是看热闹的邻居。破碎的小楼在夜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硝烟味尚未散尽,混杂着血腥气,弥漫在两人之间。

沈墨微微侧过头,线条冷硬的下颌在昏暗中绷紧。他瞥了一眼身后玲子苍白的脸,那上面沾着尘土,却掩不住那双眼睛里的冷静与坚定。他握枪的手纹丝不动,声音低沉而清晰地穿透这片混乱的夜色:

“此地不宜久留,玲子。”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窗外深沉的黑暗,仿佛要穿透那些潜伏的危机,“夜色还很长,豺狼也不会只来一次。”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玲子脸上,语气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斩钉截铁的承诺与力量:

“走,我接你回家。”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ebc0c-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
书香门第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