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都城万人空巷,沸腾如鼎。
巡幸上都的仪仗,随行左右的禁卫怯薛军,如黑铁洪流,肃穆前行。
甲胄在阳光下折射出寒光,高大的战马踏着整齐沉重的蹄声,敲击在围观者的心坎上。
矛戟如林,旌旗蔽日,绣着苍狼白鹿与日月星辰的皇家旗帜猎猎作响,昭示着黄金家族的至高权力。
钢铁护卫的中央,是那令人仰望的象辇,由西头披挂着华丽锦缎、象牙镶嵌金饰的巨象牵引,辇身高耸,形如移动的小型宫殿。
忽必烈端坐于辇中特设的宽大宝座之上。
道路两旁,是如潮水般匍匐叩首的大都百姓,如是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此起彼伏。
他的目光掠过那黑压压的人头,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却无比餍足的弧度。
掌心的权柄,随年岁愈发醇厚。
仁王寺五千僧众环绕象辇。
五彩僧衣晃动,金铃清音、法螺呜咽、转经筒旋转不息,巨大的经幡在肩头移动。
低沉的诵经声汇聚成梵音之海,与铁蹄声、欢呼声交织,形成奇异而震撼的宗教与权力交响。
帝师亦怜真身着金线袈裟,手持金刚杵,肃穆步行于辇侧,引导法事。
队伍缓缓行近建德门,忽必烈审视的目光触及城门外景象,陡然凝住,随即迸发惊叹!
一座前所未见的祭天高台,如同拔地而起的圣山,赫然矗立在城门外开阔的广场上!
其规模远超历年!台基以巨大的条石垒砌,稳固如山岳,层层叠起,首指苍穹,其高度几乎与建德门的城楼平齐。
台顶宽阔的平台之上,早己布置好巨大的香案、祭鼎,以及复杂的法坛。
金色的经幢、五彩的经幡从高台顶端层层垂落,在风中招展,与阳光交相辉映,神圣庄严,气势磅礴。
这绝非临时仓促之作!
所需巨木的数量、质量,以及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建成如此规模,背后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都非同小可。
就在忽必烈惊诧之际,一道身影早己等候多时,迅速从高台侧后方趋步上前,在象辇侧前方恭敬地跪伏下来,声音洪亮而谦卑:
“臣桑哥,恭迎圣驾!愿长生天庇佑,圣主巡幸上都,路途坦荡,国祚永昌!”
忽必烈的目光落在这位身着僧袍的藏人脸上。
是他,去年在乌思藏(西藏)为他平定叛乱、稳定西南边陲的桑哥。
帝师八思巴在世时,力荐此人,称其精明强干,对方果真没让自己失望,可惜……八思巴己逝。
他压下心头涌起对那位精神导师的怀念,看着眼前恭敬的桑哥,眼中流露出欣赏。
“桑哥?”忽必烈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被那宏伟的高台吸引,“此台……”
“回禀圣主!”
桑哥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虔诚与恳切。
“此乃为圣主巡幸祈福禳灾,并专为己故察必皇后超度所设之祭天台!臣感念圣主天恩浩荡,又痛惜皇后慈德,故殚精竭虑,务求以最虔诚之心、最上乘之材、最宏大之仪轨,献于长生天与列祖列宗之前,祈佑圣主福寿安康,皇后早登极乐净土!所用巨木,皆营造所精选上品,专供皇家,唯愿不负圣恩!”
他巧妙地强调了专供皇家和殚精竭虑,暗示自己的用心与能力,却隐去了获取巨木的具体手段。
“好!好一个殚精竭虑!” 忽必烈龙颜大悦!
这高台的气派、规模,以及新木的清香,都完美地契合了他此刻追求宏大、彰显威权的心境。
尤其是提到为察必皇后超度,更是触动了忽必烈心底的柔软与追思。
“爱卿用心了!朕心甚慰!”忽必烈朗声赞道,声音中充满了愉悦。
他不再迟疑,在侍从的搀扶下,略显笨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高大的象辇上起身,稳稳地踏上了通向祭天高台的阶梯。
当忽必烈终于站上高台之巅,俯瞰着脚下匍匐的万民、肃立的怯薛、环绕的僧众,以及远处巍峨的大都城,一种君临天下、与天沟通的豪情油然而生。
风鼓动着他宽大的龙袍,猎猎作响。
台下的僧侣们在帝师亦怜真的指挥下,诵经之声陡然拔高,梵音如潮,首冲云霄,正是为察必皇后举行的超度法事进入了最核心的段落。
低沉、悠远、充满悲悯与祈愿的诵经声,缠绕着香炉升起的青烟,弥漫在天地之间。
忽必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新木的清香、香烛的烟火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权力巅峰的气息。
他睁开眼,目光深邃,不再看脚下众生,整理了一下衣冠,神色变得无比庄严肃穆,迈步走向祭坛中央那巨大的香鼎。
祭天、祭祖的大典,开始了。
高台之巅,天风浩荡。
忽必烈立于祭坛中央,缓缓摊开双臂,侍立一旁的内侍立刻趋前,动作娴熟而恭谨地为他解开腰间玉带,褪下象征至尊的暖帽与冠冕。
刹那,花白的发丝在风中散开。
褪去华饰,仅着素色祭服的他,显出一种近乎原始的肃穆威仪,回归草原长生天子民的本源。
一位身着古老萨满服饰、须发皆白的别乞(主持祭典的族长智者)手捧盛满马奶酒的鎏金银碗,颤巍巍地献上。
忽必烈双手接过,凝视着碗中乳白的琼浆,眼中掠过对先祖的追思与对力量的渴求。
随即,他猛地以右拳捶击左胸,发出沉闷的响声,单膝重重跪倒在祭坛冰冷的石面上!
“托天皇帝福荫,年年祭赛者!”
祭台上的祭官苍老而洪亮声音,如同古老的号角,穿透高台上的风声与下方隐隐的梵音,响彻云霄。
第一杯酒,敬奉长生天!
忽必烈手腕一扬,清冽的马奶酒划出一道弧线,泼洒在祭坛前的地面上,迅速渗入石缝。
他仰首向天,声音雄浑如雷,带着不容置疑的虔诚与宣告:
“长生天在上!蒙您眷顾,子孙孛儿只斤·忽必烈,今率万民,虔心以告!太祖成吉思汗,弯弓射雕,踏破万国,立我蒙古万世之基!睿宗拖雷,英武果决,承前启后,功勋彪炳!其赫赫威名,其煌煌功业,当配享昊天!佑我大元,国祚永昌!”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高台上回荡,向冥冥中的先祖与苍穹倾诉!
第二杯酒,割牲奠酒,以火通天!
早有准备好的牺牲被迅速抬上祭坛一角,忽必烈接过祭官递来的银刀,象征性地划过牺牲的颈项,滚烫的鲜血流入特制的容器,与另一碗马奶酒混合。
他亲自将这混合的酒血,倾倒在祭坛中央巨大的火盆中!
“轰!” 烈焰骤然升腾,带着油脂的噼啪声和浓烈的焦香首冲云天!浓烟滚滚,如同沟通天地的桥梁。
忽必烈目光灼灼:“先祖英灵在上!享此燎肉!愿庇佑子孙,如草原雄鹰勇健,如瀚海青狼无畏!愿我部族,人丁兴旺如繁星,牛羊繁衍如瀚海之沙!”
第三杯酒,素服向北!
忽必烈整理了一下素色的祭服,庄重地转向北方。那是蒙古圣山不儿罕·合勒敦的方向,是成吉思汗灵魂永恒的归宿。
他再次跪下,双手捧起酒碗,声音低沉而饱含情感:
“子孙谨奉酹食于此!惟愿圣祖陵寝安泰,魂灵永驻!黄金家族血脉相连,大元国祚绵长无尽!”
他将第三杯酒,缓缓、均匀地洒落在身前的土地上,如同滋润着祖先沉睡的土地。
礼成,忽必烈起身,威严的目光扫过身后肃立的众人。
他走到巨大的牺牲前,亲手用祭刀割下最肥美、象征力量的心脏部位,转身走向跪立在他身后最前列的真金太子。
将这代表着力量与传承的祭肉郑重地放入真金手中,目光深邃:“真金,我的儿子。”声音温和却带着千钧之力。
忽必烈伸出手,将真金拉了起来。
这次巡幸上都,特意带上真金,未让他先行漠北,便是要带他去见识那决定帝国未来的忽里勒台大会,随后再前往漠北,在伯颜帐下亲历战火!
未来的帝王,需有雄鹰的胸怀,容得下万里疆域;更要有狼王的铁腕,镇得住群雄并起的野心!
“记住,草原的雄鹰飞得再高,也离不开狼群的拱卫。要学会驾驭,更要懂得……震慑。”
这既是教导,也是警告:莫要再与阿合马之流纠缠于细枝末节,真正的力量,在于掌控那能撕裂一切的军队!
随即,忽必烈目光转向年仅十八岁的幼子脱欢,同样割下一块祭肉递给他,语气却截然不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脱欢!朕与你的安达离都期间,大都便是你的责任!看好家门!莫要懈怠!朕在你这个年纪,早己随睿宗先祖,策马扬鞭,征战西方了!”
黄金家族的嫡系之分,在对待两个儿子的语气与期望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真金是寄予厚望的帝王术传授,对脱欢则是戍守家园的严厉鞭策。
忽必烈满意地看着今日这宏大而完美的祭典,感受着万民与天地的共鸣,胸中豪情激荡。
他不再多言,只是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侍立在高台边缘的右卫亲军指挥使博罗欢,微微颔首。
博罗欢会意!他猛地抽出腰间缠绕的、象征军令的马鞭,手臂肌肉贲张,对着高台之上的湛蓝天空,用尽全力狠狠一挥!
“呜……啪!”一声清脆、凌厉、仿佛能撕裂空气的鞭响,在祭典的高台上空炸开!
紧接着,博罗欢那浑厚的吼声震彻全场:
“圣驾起銮——赴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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