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凄凉，马仔将万氏叔侄分别塞入两辆汽车后座。
汽车掉头，驶入黑暗。
宋燕川进入办公区，几名技术科警员对着电脑屏幕查阅着矿区监控视频，桌面零散地放着一排硬盘。旁边还摆放着一些咖啡杯和吃剩的方便面，能看出警员们连夜作战的疲惫。
警员汇报道：“报告宋组长，东平市局拿来的矿区监控己经全部排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宋燕川低声自言自语：“这个老许，倒是没骗我……”
陆续又有警员抱着一盒硬盘进入办公区，分类摆放在技术科警员电脑主机旁：“我们按照指示，己经陆续走访了周边十公里内的全部停车场、加油站、超市、厂房等区域，调取全部可以找到的监控视频，仍在加紧排查！”
宋燕川下达指示：“同志们辛苦！坚持一下，务必这个找到制造矿难的‘熊二强’！”
夜己深，政府大楼的各个办公室都暗了灯、关着门。
李人骏穿过走廊，脚步匆匆，走向兰景茗办公室。他进门时，兰景茗和许言午相对坐着，一言不发。
李人骏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沉重，山雨欲来。
“兰书记，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有急事？”
兰景茗依旧沉默，许言午看了看兰景茗的脸色，先开口解释：“孙飞和姜红军都被带走了，你知道吗？”
李人骏大吃一惊：“什么？孙局？！”
许言午继续说道：“而且江南市公安局的人也来过了，他们拿着省厅出的函，要走了乔振兴的尸检报告。”
李人骏眉头紧锁。
“这次是检察公安联合行动啊，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指导小组升级又回来了……”
李人骏继续问道：“还有什么消息没？”
许言午摇摇头。
二人看向兰景茗，兰景茗此时脸色己铁青：“他们是冲着万海案来的。”李人骏和许言午都面露惊讶。
“郑雅萍己经去监狱见过万海了。”兰景茗说道，“我真是带了一支好队伍啊……东平的干部一个个被人带走，人家查到家门口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像话吗？！这就是你们办的好案子！”兰景茗拍着桌子大发雷霆。
李人骏、许言午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着实被吓到了。
“我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人骏和许言午低着头，不敢说话。
“好啊，我看你们有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人是被蒙在鼓里……万海案走到现在，办成今天这样，你们跟我有一句实话吗？……你们为什么不提醒我？！”
兰景茗喘着气，努力地平复情绪，将情绪克制下来，分析着当前的情况：“万海案要是有问题，影响多大不用我多说。老许，你觉得你还能安稳退休吗？李人骏，你这个刚上来的检察长位置还坐的稳吗？……我这个政法委书记也要成全省的笑话了，笑话！”
许言午劝道：“兰书记，您别激动……”
兰景茗摆了摆手，一脸无奈，许言午见状又闭上了嘴。
她说得悲凉：“我们现在是完全不了解对方到底掌握到了什么，才会一点补救措施都没有。就算是我们想弥补、想解决问题，都无计可施……难道现在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屋内一时沉默，极其压抑。
李人骏和许言午从兰景茗的办公室里出来，皆是一脸头疼的样子。
“这次是真的踢到钢板上了，事儿大了啊……”许言午边走边感慨，“我认识兰书记多少年了，哪见过她这样啊？”
许言午继续往前走，李人骏喊住了他：“老许，你等等，我有些事儿要问你。”
许言午一愣，转头看向李人骏。面对李人骏的眼神，他不禁心中打鼓。
整座写字楼只剩下几间办公室还亮着灯，位于顶层的天龙集团也只剩那一角还亮着。陈胜龙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不知站了多久。他身前的那扇窗彷佛将他与外面喧嚣、繁华的世界隔绝开，无情地将他遗忘在一个冰冷、孤独的盒子里。
程子健从吧台区端了两杯酒走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陈胜龙。他看着陈胜龙孤独、落寞的背影，有些心疼。
陈胜龙喝了一大口酒，问道：“他们到底要查什么呢？还是盯着万海案吗？是要翻案吗？你说他们现在查到哪步了，会查到我们吗？”
程子健宽慰道：“万海是王彧告的，跟你有啥关系？你想想，你给过王彧一分钱吗？没有吧，所以放心吧查不到你的。”
“查不到我，那你呢？会查不到你吗？查到你，不就……”
程子健看出了他的担心：“龙哥，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跟我提到万海这件事时的样子吗？”
那是程子健第一次见人在室内飙车。
陈胜龙在办公室里疯狂地开着卡丁车，一圈又一圈，秘书带着程子健出现。突然陈胜龙一个急刹，车停在了程子健的脚边，程子健吓了一跳。
陈胜龙钻出车座，拍拍程子健的肩膀：“程律师，没见过在这开卡丁车的吧？”我就喜欢干别人没干过的事。
程子健笑笑：“我也不喜欢墨守成规。”
陈胜龙真诚地看着程子健：“我能信任你吗？”
“陈总要是不信任我，就不会这么问。”
陈胜龙斟酌了一会：“我想把一个人或者一家公司彻底打垮，你能帮我吗？”
程子健稍稍迟疑：”那你要告诉我是什么人？什么公司？“
“规模不比我小，甚至比我还大，势力比我强，但我必须扳倒他。”
“把他的资料给我。”
程子健花了五天的时间调查万海，查清了他所有的底细，即使陈胜龙不愿告知他们之间的前史。
五天后，程子健拿着一厚沓资料再次来到陈胜龙办公室。
他打开一份印着王彧照片的调查资料，给陈胜龙介绍：“王彧，原物资集散中心的老板。我可以将他做成在万海的威逼利诱下被迫出售了集散中心。这笔交易中存在故意伤害、非法拘禁、敲诈勒索、强迫交易多项罪名，任何一项都可以将万海打倒，更别说数罪并罚了。”
陈胜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人证我也物色好了。”程子健又打开了一份资料，上面对是陈有才的调查，“陈有才，他公司这几年连年亏损，经济十分紧张，拿下他容易。”
程子健拿出最下面的文件夹，递过去：“这是我的方案，您去做吧。”
陈胜龙不相信：“程律师，你想要什么？”
程子健笑笑：“您说的是真的吗？”
陈胜龙点头：“我希望你诚实地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陈总，我先跟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农村的孩子，他从小就知道读书是他唯一的出路。他刻苦学习，终于考上了心仪的大学。他以为自己改写了命运他，可他太天真了，没有门路的他，毕业以后被分到了大山里的检察院。到头来，读书只是让他从一座大山去了另一座大山，那时候他觉得大山或许就是他的宿命了。”
陈胜龙听出来程子健口中的那个他就是他自己。
“在检察院浑浑噩噩地工作了几年以后，他终于清晰了自己想要的。他不能这样过一辈子，他要出人头地，他要荣华富贵，他要轰轰烈烈地过一辈子。他不想要一份一眼就看到结局的工作，就那样平淡地过完一生。他要离开大山，于是他选择辞了工作，来到东平。”
“或许是老天看到了他的决心，想帮他一把。让他遇见了一位大哥，一位他生命中的贵人。大哥愿意信任他，给他机会，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程子健的声音略带颤抖，却又充满了力量：“陈总，你问我想要什么？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荣华富贵！我要轰轰烈烈！”
陈胜龙看着眼前这位坚定的年轻人，感受到了澎湃的生命力：“程律师，请你回去拟一份合同。从今天起，你将拥有天龙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
程子健再次复述了梦想，激情不减当年。陈胜龙看着自己的老搭档，说道：“子健，回去再拟一份合同吧，将股比改为百分之二十。”
程子健看着眼前这位生命中的贵人，更坚信了自己的选择。
他自言自语道：“都说万物有自己的发展规律，而我们要遵循其规律。可关键的是，万物的进化是因为打破了规律，这才有了人类的出现。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有人愿意选择循规蹈矩的生活，他们觉得那是安稳。可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坚信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陈胜龙听着程子健的这番话，彷佛也是在说自己。
审讯室里，孙飞熟稔地埋怨道：“洪亮，你可真行，咱俩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还难为他们干啥？咱们之间就聊了呗，咱俩之间这也好久没见了。”
洪亮示意让法警解开械具。
孙飞拒绝：“哎呀不用不用，咱们按规定来。”他说起了当年，“婚礼上这一路你紧张成什么样，扣子都开了，拉链也坏了，领带长长短短，都是我帮你打的，还记得吗？裤腰带那个紧，我让你松你都不松。”
洪亮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孙局，咱聊点正事呗。”
“好，咱说正事。我有一个秘密我藏了十几年。”
罗士新问道：“是案子吗？”
孙飞煞有介事地点头：“人生大案！”
洪亮坐回座位以为孙飞要供出些什么要案。
“二零哪年来着，你是跟李人骏，乔振兴一块儿进的东平市检察院吧？那会儿老书记就问我。你看人准，你看这仨孩子谁适合跟小敏。我就多说了一句，我看洪亮这孩子最周全。那两个，一个是小官迷，另一个轴，你看现在把自己都给轴没了。都说到这了，我就想着今天一定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洪亮强行打断：“哥，你身上那3本护照是怎么回事，今儿是要去哪儿啊？”
孙飞满眼深情：“哥犯错误了。护照的事，我不瞒你，我是要去趟香港，给孩子买份保险，要求必须本人在。等你将来有孩子了就知道了。确实是有违规的地方。我知道这犯了纪律，但我侥幸了一下。今天我也跟你交个底。我确实应该跟纪委报备一下。但幸好，我机票还没买呢。不想给组织添麻烦，就想着买个假的呗。亏得你帮忙，我还得谢谢你。”
洪亮再次打断：“我也跟你交个底，我们为啥请你来肯定有我们的理由，最主要是姜红军…”
“姜红军，”孙飞立刻接话，“你们不用说，我都能想得到。你们要是没有点真凭实据，能给他请过来吗？但是洪亮你信吗？我是老领导一手栽培起来的，我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我了解他。还记得829枪击案的时候，那匪徒那个彪悍，啪啪两脚就扑到我背后，姜红军冲出来扑上前，救了我一命，立了二等功。”
洪亮问道：“所以，你对他印象还是不错？”
“相当不错！他当上这支队长以后吧，逐渐就跟我疏远了。人家现在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领导了。我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小军小军地叫吧…他成功之后有什么人际往来，我怎么能知道？”
洪亮问道：“那他为什么还要指认你呢？”
孙飞满脸都是悲伤：“可能，我是他晋升路上的绊脚石吧。他想进党委，我都投了反对票，因为他江湖气太重。也许，是因为这样，他对我有怨气。他会不会还说是我把他拉上了一艘大船呢？实话跟你说，我做了那么多年分局局长，小军不是个案，但他现在心理扭曲到这个程度，确实我也很痛心。所以从现在起，关于姜红军的所有指控，都是诬告，我都不予回答。”
问询结束，罗士新先回到监督室，发现大家都在看孙飞的监控录像。孙飞说到洪亮在婚礼上紧张得裤链都没拉，洪亮赶紧对着摄像头摆手尴尬。众人微笑起来，见洪亮也回来了，赶紧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但脸上仍有止不住的笑意。
曹野把倒计时己归零的手机收回。
江旭东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心不在焉，不停地看表。
门口的车灯亮了。
江远推门进来：“爸。”他简单打完招呼，像往常一样径首往屋里走去，却被江旭东喊住。
“站住。”
江远停住了脚步，看向父亲。
“坐下。”
江远不敢怠慢，在江旭东面前坐下。
江旭东把老花镜摘下来，慢慢收入眼镜盒，“啪”一声合上盒子，随即又把报纸慢慢叠好，放在桌上。
江远不言语，等着老领导开口。
江旭东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你最近在忙什么？”
江远小心地说道：“我向您汇报过，在弄新能源。”
“在哪儿弄新能源？”
江远不想惹怒父亲，保持着沉默。
“东平？”
江远依旧没说话。
“东平？你打着我的旗号，都干了什么？”
江远愣住了。
江旭东声音压得很低：“圈地，买矿，你跟别人去抢，有没有这些事情？你是我的儿子，别人会怎么想？”
江远微微偏过头，不与父亲对视，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江旭东说道：“你回来发展，想大展身手，是可以的。但是你不能打着我的旗号，更不能在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别人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看我？”
江远心生不满，忍不住还嘴：“首先我没有打过你的旗号，更没有求过你吧？我在东平创业是凭本事，凭实力，这是一个公平竞争的时代……东平有能源，有规划，东平要发展，我也要发展，怎么了？”
江旭东也急了：“别的地方都可以，就是东平不行！你离开东平。”
江远眼神中透着一丝倨傲：“别的地方没有铜镍，只有东平有！再说了，我创业也不是今天的事情，我己经经营了三年。现在让我离开东平，我怎么离开？”
江旭东一愣：“三年？”
江远点头。
江旭东喃喃自语：“三年前你还在国外读书呢……”
江远思索了一下，决定换一种谈法，放低了姿态：“领导，我把这个事儿的前因后果好好跟你说一遍……实际上这个事儿是这样的，在东平发现铜镍的这个矿，实际上……实际上是禹天成原来的那个矿……”
江旭东睁大了眼睛，大吃一惊：“你说哪个矿？”
江远点头，跟着重复了一遍：“禹天成原来那个矿……”
“你说，你们三年前就开始……”
“不是三年前，是十三年前，十三年前万海抢了禹天成的矿，十年之后，禹天成想拿回这个矿，因为这个矿有铜镍……正好，万海是黑社会！趁这个机会，为我们也就……”
江旭东不等江远说完，猛拍桌子，桌上的报纸被震得跳了起来：“你们想要干什么？黑社会？万海是黑社会，还是禹天成是黑社会？你知不知道禹天成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远也有点急：“他不是之前的禹天成了，他的公司也在香港上市了，我跟他合作自然是因为他有他的价值，他有资本！而且这种项目，万海个土炮做不好的，只有禹天成能做，也只有我能做！更何况万海是黑社会，今天是，十三年前就是了！”
“谁告诉你十三年前万海是黑社会？谁又告诉你十三年前禹天成不是黑社会？我告诉你不可以！”江旭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二人僵持住。
“……旭东主任，我向你保证，从现在开始，我不会打你旗号，也不会滥用你一丁半点的关系，我就是靠资本，靠竞拍，拿下这个矿，行吗？”
江远起身，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江旭东坐在沙发上，既愤怒又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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