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医院心脏重症监护室（CCU）外的走廊，弥漫着一种比急诊更甚的、冰冷的消毒水味和沉重的死寂。这里没有急诊大厅的喧嚣，只有监护仪器隔着厚重玻璃门隐约传来的单调滴答声，以及家属们压抑的啜泣和空洞绝望的眼神。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铅块般的重量。
林薇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母亲苏慧，和林静一起，目送着覆盖着氧气面罩、浑身插满管子、连接着各种冰冷仪器的父亲林正雄，被医护人员缓缓推入那扇象征着生死界限的CCU大门。那扇门在他们面前无声地关上，将她们彻底隔绝在外。门内，是仪器环绕、生死未卜的父亲；门外，是她们母女三人如同被遗弃在荒原的、冰冷而无助的现实。
透过门上小小的观察窗，只能看到里面模糊的、忙碌的白色身影和闪烁的仪器灯光。父亲的身影被遮挡着，看不真切，只能想象他此刻的脆弱与痛苦。这种“看得见却摸不着”的隔离，比完全看不见更令人心焦如焚。
“妈，我们先坐下。”林静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镇定，她扶着苏慧在走廊冰冷的塑料椅上坐下。苏慧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门，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林静半跪在母亲面前，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但她的手心也同样冰凉。
林薇则像一尊雕像，僵立在观察窗前，目光死死地盯着里面。医生那句“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和“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她看着那些闪烁的指示灯，每一次微小的跳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那个曾经如山岳般伟岸、说一不二的父亲，此刻他的生命，就维系在这些冰冷的机器和脆弱的管线上。
巨大的悲恸和更深沉的自责几乎将她撕裂。她想起在办公室里自己那番叛逆的宣言，想起父亲骤然变色的痛苦表情，想起他未说完的那句“你根本不懂……”。如果她没有顶撞他，如果他不是被她的任性气到情绪激动，这场灾难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
时间在CCU门外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护士偶尔会出来，通报一下病人的生命体征——血压依旧偏低，心率不稳，仍在危险期……每一次简短的通报，都像是在她们心上又压上一块巨石。
林薇的目光从观察窗上移开，无意识地扫视着周围，试图转移那几乎要将她逼疯的注意力。她的视线落在了旁边椅子上一个透明的塑封袋上——那是护士交给她们的，里面装着父亲被送入抢救室前身上的随身物品：手机、钱包、车钥匙……还有那个深蓝色的小药瓶——硝酸甘油。
瓶子静静地躺在袋子里，在冰冷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微的光。
她的心猛地一跳！就是它！
林薇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了那个塑封袋。她的动作惊动了林静和苏慧。林静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疲惫：“薇薇？”
“药瓶！姐，妈，你们看！”林薇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说不清的恐惧而微微发颤。她指着药瓶的标签，“这里！标签被撕掉了一角！”
苏慧茫然地看着，她此刻的心神完全被丈夫的安危占据，对这小小的异常毫无头绪。林静则皱紧了眉头，凑近仔细看。
果然，深蓝色的药瓶标签上，靠近瓶盖的位置，明显缺失了一小块。那缺失的边缘并非整齐的裁剪，而是带着毛刺和撕裂的痕迹，像是被人仓促之间，用指甲或者什么尖锐的东西硬生生抠掉了一部分！
“这……怎么会这样？”林静的声音带着困惑，“标签怎么会撕掉一块？”
“我不知道！”林薇的心跳得飞快，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但我记得很清楚！在爸办公室抽屉里，我找到药盒时，这个瓶子就在里面，标签……标签好像是完整的！我急着拿药片，没仔细看，但印象里没有缺角！”她努力回忆着当时混乱的场景，那个深蓝色的瓶子在她慌乱翻找时一闪而过，她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药片上，对瓶子的记忆是模糊的，但潜意识里总觉得标签是完整的。
“你确定？”林静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起来。父亲的病情隐瞒己经让她们震惊和痛心，如果连这救命的药瓶也出了问题……这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我不……不能百分百确定……”林薇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当时太慌了！但我……我觉得是完整的！而且，你们看这撕掉的样子，像不像……像是有人故意撕掉的？”她指着那参差不齐的边缘。
林静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她拿过塑封袋，对着灯光仔细查看那个撕痕。确实，那痕迹很新，不像是自然磨损。为什么要撕掉药瓶标签的一角？那上面有什么信息是不能被人看到的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林薇的脑海：难道……父亲的突然发病，不仅仅是因为她的顶撞和隐瞒的病情？难道……和这个药有关？
“姐……”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爸他……他会不会……不是第一次发病了？这个药瓶……这个撕掉的标签……”
她没有说下去，但林静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林静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深沉的忧虑。父亲的隐瞒，似乎比她们想象的还要深，还要复杂。这撕掉的标签一角，像一个不祥的谜团，突兀地横亘在她们眼前。
就在这时，CCU的门再次打开了。这次出来的不是护士，而是之前那位负责抢救的主治医生。他脸上的疲惫更深了，但眼神依旧严肃。
母女三人立刻围了上去，心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我丈夫他……”苏慧的声音带着卑微的祈求。
医生摘下口罩，沉声说：“林律师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一些，但仍在高危期。心肌大面积坏死导致心功能衰竭，血压和血氧都需要靠药物和仪器勉强维持。接下来24到48小时是关键，随时可能出现恶性心律失常、心衰加重甚至心脏骤停。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他的话没有丝毫委婉，首白得近乎残忍。
苏慧的身体晃了晃，被林静和林薇死死扶住。
“我们能……能进去看看他吗？就一眼？”林薇含着泪，声音哽咽地恳求。她太想确认父亲是否真的还在呼吸，太想看看他。
医生犹豫了一下，看着她们悲痛欲绝的样子，最终点了点头：“可以进去一个人，时间很短，不能说话，不能触碰病人，保持安静。”
“妈，你去。”林静和林薇几乎同时开口，将这个机会让给了母亲。
苏慧在护士的帮助下，穿上隔离衣，戴上口罩和帽子，像一个即将踏入未知禁地的朝圣者，颤抖着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林薇和林静只能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冰冷的仪器闪烁着各色光芒，发出低沉的嗡鸣。苏慧小心翼翼地走到最里面的病床旁。病床上的林正雄，在呼吸机和各种管线的包裹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陌生。他的脸色依旧灰败，毫无生气，只有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证明着生命微弱的延续。
苏慧站在床边，隔着防护装备，林薇看不清母亲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瘦弱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着，她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却又在咫尺之遥停住，最终只是紧紧地攥成了拳，放在胸口。那无声的悲恸，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碎。
短短几分钟，苏慧就被护士带了出来。脱下隔离装备，她再也支撑不住，扑在林静怀里失声痛哭，压抑了许久的恐惧、担忧和绝望如同洪水般倾泻而出。
林静紧紧抱着母亲，眼圈通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林薇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崩溃的样子，心如刀绞。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手中那个装着药瓶的塑封袋上。那个被撕掉一角的标签，像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
混乱的思绪在她脑海中翻腾：父亲隐瞒的病情、办公室抽屉里备着的急救药、被撕掉的标签一角、医生严峻的预后、母亲崩溃的眼泪……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让她窒息。
一个念头，带着冰冷的寒意，如同破土的毒芽，在她混乱而悲伤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父亲办公室里，那个被撕掉的标签一角……
它到底掩盖了什么秘密？
会不会……就藏在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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