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仁安”养老院。名字听着祥和，建筑却是灰扑扑的旧楼，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暮气。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饭菜和衰老混合的沉闷气息。穿着灰蓝色制服的护工们步履匆匆，脸上带着职业性的麻木。林薇穿着同样灰扑扑、略显宽大的护工服，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帽檐下，一副遮挡半张脸的宽边眼镜和刻意加深的眉毛、暗沉的粉底，让她原本清秀的脸庞变得平庸而难以辨认。她推着一辆装着清洁工具的小车，微微佝偻着背，尽量让自己融入这沉闷的背景音里。
“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啊。”一个身材粗壮、眼神锐利的中年女护工（胸牌：张姐）拦住她，上下打量着。
“嗯，今天刚来，替小王的班，她病了。”林薇刻意压低嗓音，带着一丝怯懦和外地口音，模仿着之前观察到的护工语气，“张姐是吧？王姐让我先跟着您熟悉熟悉。”她递上一张伪造的、皱巴巴的替班证明——这是她用陈队提供的“特殊渠道”搞到的，经不起细查，但应付一般盘问足够。
张姐狐疑地扫了一眼证明，又盯着林薇看了几秒，似乎在确认她的无害。“行吧，手脚麻利点，别偷懒！先去把三楼东区的走廊拖了，特别是306门口，老刀那屋，味儿大，多拖几遍！”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306！老刀！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连忙点头：“哎，好的张姐！我这就去！”她推着小车，朝着楼梯方向走去，能清晰地感觉到张姐审视的目光一首黏在她背上，首到她拐上楼梯。
三楼东区。走廊更加昏暗，空气里那股老人特有的衰败气息混合着药味和排泄物的异味更加浓重。306房间的门虚掩着。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紧张和恨意催生的急切，推开了门。
房间狭小，只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把椅子。床上躺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半边身子盖着薄被，露出的另一半身体明显萎缩僵硬。他的脸歪斜着，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浸湿了枕巾。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这就是老刀？当年旧船厂火灾唯一的幸存者？如今只剩下一具被时间和中风摧残殆尽的躯壳。
林薇的心沉了一下。这样的状态，还能问出什么？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清洁工具，拿起拖把和水桶，开始拖地。动作尽量放轻，目光却如同雷达般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磕碰掉漆的搪瓷缸，几盒廉价药品。墙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照片或装饰。唯一能证明老刀过去的，似乎只有他枕边一本卷了边的、封面模糊的旧杂志。林薇的目光落在老人那只还能勉强活动、搭在被子上的右手上。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布满老年斑，但指腹和虎口处，依稀能辨认出厚厚的、长期劳作的茧子。
她一边拖地，一边缓缓靠近床边。拖把有意无意地碰到床脚，发出轻微的声响。老刀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看向她，但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任何聚焦。
“大爷，给您擦擦口水。”林薇拿起一块干净的湿毛巾，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着，动作自然地靠近，替老人擦拭嘴角。近距离观察，老人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深深刻着岁月的苦难。他的呼吸微弱而艰难。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机会只有一次。她假装整理被角，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的气声，清晰而缓慢地吐出两个词：
“旧船厂……林正雄……”
就在“林正雄”三个字出口的瞬间！
老刀那原本空洞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骇人的光芒！那光芒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痛苦和……刻骨的怨恨！他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猛地抬起，如同枯枝般剧烈地颤抖着，指向林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急促声响！整个僵硬的半边身体都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抽搐起来！
“呃……呃……呃……！”他拼命地想说什么，但扭曲的嘴唇只能发出不成调的音节，口水更加汹涌地涌出，眼中充满了血丝，死死地瞪着林薇，仿佛看到了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巨大的反应！远超林薇的预料！这强烈的恐惧和恨意，绝不单单是因为听到一个名字！老刀一定知道什么！而且是极其可怕的事情！
“大爷！大爷您别激动！别激动！”林薇连忙安抚，心中却翻江倒海。她迅速瞥了一眼门口，还好虚掩着，外面的嘈杂声掩盖了这里的动静。她不敢再刺激老人，只能低声快速道：“照片！船厂的照片！您见过吗？有两个人！一个抱着孩子，一个穿工装靴……”
“呃啊——！”老刀听到“工装靴”三个字，反应更加激烈！他那只颤抖的手猛地抓住林薇拿着毛巾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中风偏瘫的老人！冰冷的、如同枯骨般的手指死死扣住她，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肤！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惧和警告！
就在这时！
“吱呀——”
虚掩的房门被猛地推开！
张姐那张粗犷而带着审视的脸出现在门口！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房间内诡异的一幕——老刀死死抓住林薇的手腕，面目狰狞，剧烈喘息；林薇半弯着腰，脸上带着“惊慌失措”。
“怎么回事？！”张姐的声音带着严厉的质问，快步走了进来，“老刀！松手！你发什么疯！”她上前用力掰开老刀枯瘦的手指。老人的力气在张姐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下去，只剩下喉咙里绝望的“嗬嗬”声和眼中未散的恐惧。
“没……没事张姐！”林薇连忙后退一步，揉着被捏红的手腕，脸上堆起惶恐和委屈，“我……我给大爷擦口水，他突然就……就这样了！吓死我了！”
张姐狐疑地看了看惊魂未定（表演）的林薇，又看了看床上抽搐呜咽、眼神涣散的老刀，眉头紧锁。“这老家伙，中风后脑子就糊涂了，一惊一乍的！离他远点！的活去！”她不耐烦地训斥道，又检查了一下老刀的情况，确认没有大碍，才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临走前还警告性地瞪了林薇一眼。
房门再次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老刀微弱的喘息声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狂跳。刚才太险了！张姐的警觉性比她想象的更高！老刀的反应也太过剧烈！但……并非一无所获！老刀对“林正雄”和“工装靴”的反应，证实了船厂往事绝非空穴来风，而且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他死死抓住她的手腕……那冰冷的触感和传递的警告，让她不寒而栗。
她定了定神，目光再次扫过房间。刚才的混乱中，她似乎瞥见老刀轮椅的金属扶手上，靠近他右手经常放置的位置，好像有一些……划痕？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她装作收拾水桶，不动声色地靠近那把旧轮椅。果然！在靠近右边扶手的下方，那磨得有些发亮的金属表面上，布满了许多细密的、凌乱的划痕！那不像自然磨损，更像是被人用指甲或硬物，在无意识或极度焦虑的状态下，一遍又一遍、深深地刻划上去的！
她屏住呼吸，凑近仔细辨认。
那些划痕非常深，层层叠叠，大部分杂乱无章。但在这些混乱的痕迹中心，有一个符号被反复地、用尽全力地刻画着，以至于金属表面都凹陷了下去——
那是一个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
大写的英文字母“S”！
“S”？！
什么意思？名字缩写？代号？还是……某种警告？
林薇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林静（Lin Jing）的名字缩写LJ……不对！是S！不是L！难道是……张强（Zhang Qiang）？ZQ也不对！照片上那个穿工装靴的神秘人？还是……船厂本身？
无数个念头飞速闪过。她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轻轻抚过那个深深的“S”刻痕。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一种无声的、来自岁月深处的悲鸣与控诉。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刻痕的刹那！
走廊外，突然传来张姐拔高的、带着惊疑和某种刻意意味的喊声，那声音穿透房门，清晰地钻进林薇的耳朵：
“林薇？！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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