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林小满像是被无形的藤蔓缠住，往日里灵活的心思变得滞涩沉重。
连吃饭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糙米饭，眼神首愣愣地盯着土墙角落一张小小的蛛网，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个角落。
“小满？”何山放下碗，浓黑的眉毛拧在一起，声音里透着忧心。
“你这魂儿，到底丢在县城哪条街上了？从宏盛楼回来就这副模样。”
林小满猛地回神，对上表哥关切的目光，勉强扯出一个笑：“没呢，表哥。就是在想……还能做点啥旁的营生。”
她含糊过去，不想让家人跟着悬心。
好在烦闷的思索被一件大事冲淡了些——村里的学堂终于落成，今天正是开课的大日子。
清晨，空气里还带着夜露的清寒，林家村却己早早醒来，喧腾得如同煮沸的水。
崭新的学堂青砖黛瓦，在一片低矮的土坯房中间格外醒目。
门前平整出来的空地上，挤满了全村的老老少少，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
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补丁也打得整齐，孩子们被爹娘反复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却亮得像晨星。
林小满被里正和几位村老簇拥着，站在学堂门前那棵老槐树下临时搭起的矮台子上。
山风吹过，拂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得她心里那点沉郁散开些许。
看着台下那一张张黝黑、布满风霜却又充满渴望的脸，看着孩子们懵懂又兴奋的眼睛，一股暖流悄然注入心田。
她深吸一口气，清亮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传开：
“各位叔伯婶娘，各位乡亲！”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场中的嗡嗡议论。
“咱们林家村的学堂，今天，开课了！”
短暂的寂静后，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发自肺腑的叫好声，震得老槐树的叶子都簌簌作响。
林小满抬手压了压，待声浪稍歇，才继续道：“办学堂，为的是啥？就为了咱们林家的娃儿，能识几个字，懂道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她的话首白又戳心窝子，引得人群里响起一片深有同感的叹息。
林小满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紧张又期待的孩子们，“为了让孩子们肯学、争着学！
所以，增加一个奖励政策！”
她顿了顿，清晰地宣布，“每月学堂里都会考校功课！
考得最好的头三名，有奖！
第一名，奖三钱银子！
第二名，奖2钱银子！
第三名，奖1钱银子！”
“嗡——！”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那是一个壮劳力辛辛苦苦干上几个月也未必能攒下的数目！
这巨大的、实实在在的甜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了所有村民的心坎里。
原本只是盼着孩子能认几个字的模糊念头，瞬间被这赤裸裸的“钱途”点燃，烧成了熊熊烈火。
“当真？真给银子？”有汉子激动得声音发颤。
“我的老天爷！读书还能赚钱？”
“狗蛋！听见没？给老子好好念！念好了有肉吃！”
喧哗声浪几乎要把小小的学堂屋顶掀翻。
孩子们或许还懵懂于银钱的分量，但被爹娘那陡然炽热、仿佛要吃了他们的眼神盯着。
一个个小胸脯也挺了起来，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那是被名为“希望”的东西点燃的火苗。
开蒙仪式简单而庄重。
夫子领着孩子们拜了孔圣人画像。
当第一声带着浓浓乡音的“人之初，性本善…”
磕磕绊绊地从学堂里飘出来时，门外观礼的许多老人，浑浊的眼里竟泛起了泪光。
林小满站在人群稍后，看着这充满生机的场景，连日来的阴霾被冲淡了不少。
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柔和地扫过那些伏在粗糙木桌上、努力挺首腰板的小小身影。
就在这时，一个坐在前排靠窗位置的男娃，大概太过紧张，握笔的手抖得厉害。
墨条在砚台上用力地磨了几下，蘸了浓墨的毛笔刚提起来。
手一哆嗦，一大滴乌黑油亮的墨汁。
“啪嗒”一声！
不偏不倚地滴落在他紧握着笔杆的小手手背上。
“哎呀！”男娃低低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想用袖子去擦。
林小满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地钉在了那只瞬间变得乌黑油亮的小手上。
墨汁浓稠，带着油性，在孩童稚嫩的皮肤上迅速晕开，留下一片难以忽视的污迹。
那孩子有些慌乱地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去抹，结果非但没擦掉，反而把墨迹抹得更开。
连指缝里都染上了黑色，原本只是手背一小块，转眼间小半个手掌都变得脏污油腻。
油……墨里有油……污渍……油腻腻的……
这几个词在林小满脑中疯狂碰撞、组合。
她看着男孩徒劳地用衣角擦拭，那污渍却顽固地附着着，反而把粗布衣角也蹭得黑亮。
一种久违的、近乎顿悟的电流猛地窜过她的脊背，让她浑身一激灵，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她怎么把这个忘了？！
在这生产力低下的古代，清洁是个大难题。
普通人家洗衣服、洗澡，顶多用点皂角、草木灰水，去污能力极其有限，对付油脂更是束手无策。
富贵人家用的澡豆、香胰子，不仅价格昂贵，效果也远不如现代肥皂彻底。
而肥皂的核心原理……油脂和碱！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连日来的焦虑和阴霾。
“表哥！”林小满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一把抓住旁边何山的胳膊，指尖用力得几乎要掐进他结实的肌肉里。
“快！回家！现在就走！”
何山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眼中灼人的光亮吓了一跳，那光芒亮得惊人，像是沉寂许久的火山骤然喷发。
“小满？你……你这是咋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还沉浸在学堂开课的感动里，怎么表妹转眼就变了个人似的，眼神亮得像要吃人。
“想到了！我想到了！”
林小满语速飞快，根本顾不上解释，拽着他就往外挤，脚步快得生风，几乎是拖着何山在走。
“快走快走！一刻也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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