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起身,椅子被带得往后一撞,“我是想不明白,宣我进宫,难不妨我还会瞧病不成?”
他声气粗重,两眼瞪着那管家,倒像要把人活剥了。
管家身子一矮,头恨不得埋进胸口去,哪里还敢言语。
石崇住了脚,望向宁砚卿,“必是玉霜那丫头在宫里出了事!
我就说,我就说皇上此举不怀好意,那宫里头,是吃人的地方!”
宁砚卿却没动,依旧端坐,指间捏着那只酒盏。
他只抬了抬眼皮,瞧着那管家,“陈公公的原话,你再说一遍。”
管家不敢怠慢,忙躬身又将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地回了。
末了又添一句:“奴才瞧着,陈公公虽满面堆笑,可那眼,却冷得很。只怕……只怕宫里头是真出了大事。”
“知道了,下去吧。”宁砚卿挥了挥手。
管家听了这话,倒像得了救命的恩典,退了出去。
“这还用想吗?”石崇急得一拍桌案,“皇后凤体违和,传我一个外臣入宫做什么?
分明是玉霜那丫头,成了个甩不脱的祸根,皇后这是要原样奉还呢!”
宁砚卿终于将那杯酒慢慢送到唇边,饮尽了。
他将空了的酒盏在指间把玩,声音听不出喜怒:“她能出什么事?
一个女子,手无寸铁,还能在坤宁宫地界上,捅了什么天大的窟窿来?”
石崇道:“谁知道那丫头什么性子?
她素来有主意得很,万一……
万一她不甘受困,顶撞了皇后或是哪个贵人……”
“顶撞?”宁砚卿轻笑一声,将酒盏往桌上一搁。
“侯爷。你我相交多年,你该知道,本王从不做无用功。”
他抬起眼,一双清隽的眸子幽深,再不见半分温润。
“能让皇后连夜差人出宫,不惜用‘凤体违和’这等由头来请你,绝非是顶撞几句口舌那般简单。”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逼出来。
“那必然是……出了丑事。
一桩能将你我一并拖下水,让皇上龙颜大怒,让皇后脸上无光的丑事。”
石崇只觉舌根发苦,半响才道,“丑事?”
宁砚卿不再看他,慢慢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夜色如墨,不见星月。
他的脑中,却清明无比。
以那丫头的性子,刚烈不驯,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是一株野草,纵然被踩进泥里,也憋着劲儿要破土而出。
她会用尽一切法子,去挣脱她不想要的枷锁。
他想起初见时,那双带着疏离的眼。
想起她假意迎合,为他洗手作羹汤,背地里却盘算着如何逃离。
想起除了让她离了他身边去,她眼中才会出现的那一点颜色。
眼下,她才入宫一日。
她能有什么丑事?
除非……
除非那桩丑事,是她自己蓄意为之。
是一场玉石俱焚的豪赌。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劈开他脑中所有混沌。
是他思虑不周。
近些天她的惫怠。
吴婆子报说姑娘近日其他菜品不见动得多,只那梅子羹却是常用。
加之未曾想过要让她服避子汤,思及此,还有甚不明的。
他骤然转身,眼中是石崇从未见过的戾气。
“孩子……”他喉间逸出两个字。
石崇一怔:“什么孩子?”
宁砚卿却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
他几步走回案前,一把攥住石崇的衣襟。
“她可是有了身孕?”他双目尽赤,死死盯着石崇,“送她入宫前,你可曾请人瞧过脉?”
石崇被他这疯魔之态慑住,挣扎着甩开他的手,踉跄退了两步。
“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如何会知道这等事!
再者,她若真有了身孕,又岂会……”
岂会什么?
石崇的话说不下去了。
一个有了身孕的女子,被困于宫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若想毁了自己,毁了这桩宁砚卿的 “恩典”。
若真是有了孕,还有什么法子,比亲手断送腹中骨肉,来得更决绝,更惨烈?
这桩丑事一旦闹出来,便是欺君之罪!
“疯了……真是疯了……”他喃喃自语。
“疯了?”宁砚卿笑了。
那笑声低沉,自胸腔里滚出来。
他笑得身子都有些发抖。
“好,好一个玉霜,好一个……烈性女子。”
他话音未落,扬手一挥,将桌上他素日最宝爱的酒具,连着半壶残酒,尽数扫落。
石崇惊得又退了一步。
他认识的宁砚卿,素来清隽自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何曾有过这般失控癫狂的模样。
宁砚卿重重喘息,赤红的双眼死盯着一地碎片。
半响,眼中的怒火才渐渐熄了,沉淀下一片死灰。
“你去。”他终于开口,“皇后既要见你,你便去见。她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石崇一时没转过弯来:“答什么?”
“就说对此你毫不知情。你将人好端端地送进宫里,交到皇后娘娘手上。
往后是死是活,是福是祸,便都是这宫里头的造化,与你靖远侯再无干系。”
他这是要石崇将自己摘个干净。
石崇听他言语间己有章法,定了定神,点头道:“我明白。只是……玉霜她……”
“她?”宁砚卿的嘴角勾起,“她死不了。
皇后要留着她,当面与你对质。
皇上也要留着她,好生生地问一问,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宫里头行此秽事。”
他上前两步,替石崇理了理方才被自个儿揪皱的衣襟。
“你此去,还有一件事。
替我瞧仔细了,她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再替我,问一问太医院的张院判,用了什么虎狼之药,可能保住性命。”
石崇听着这话,心下不安。
这是要问罪。
他分明是要一笔一笔地,将这账算个清楚!
石崇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可对上宁砚卿那双眼,话都堵在喉咙里。
他知道,此刻的宁砚卿,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只得沉沉应了,转身出了书房。
门被重新合上。
屋子里,只剩下宁砚卿一人。
宁砚卿立在那一地狼藉里,许久,缓缓蹲下身,从碎瓷中拈起最利的一片。
瓷锋上尚沾着酒痕。
他将那尖处,尽数握进掌心。
刺痛传来,血,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与那酒渍混作一处。
他却恍若未觉。
他只想着,她喝下那碗药时,该是何等决绝。
腹中绞痛时,又该是何等光景。
她竟敢。
她竟真的敢!
这个女子,不止要挣脱他,更要亲手了断他的骨肉。
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戾之气,自他心底最深处,轰然撞出。
那不是怒,而是一种被彻底背叛,被连根拔起的毁灭之意。
他那些周密的布置,那些自以为是的掌控,此刻都成了笑话。
她用这般惨烈,给了他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呵……”
他缓缓抬起那只滴血的手,摊在眼前。
这血,是他的,也是她的,更是那个无辜孩儿的。
“好。”他轻声说,像是在对潜在旁的暗卫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好得很。”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案前,寻了方干净帕子,慢条斯理地将掌心的血污与瓷屑一一拭去。
“传话下去。”他声音里再听不出半分波澜,“给本王盯死了坤宁宫。”
他顿了顿,抬起眼。
“她不是想走么?”
“本王偏要她活着。
好端端地活着。
长长久久地,活在本王的跟前。
如今她既亲手断了这血脉,本王就用这血,给她打一副枷锁。
饶是这一辈子,也休想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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