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列颠之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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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不列颠之盾

 

晨雾如薄纱般笼罩着宫殿的尖顶,乔治亲王站在落地镜前,任由副官詹姆斯上尉为他整理军装。深蓝色的制服上,金线刺绣的肩章在晨光中微微闪烁,袖口处还残留着一丝未能洗净的血迹——那是两周前在格雷特纳峡谷的野战医院里,他徒手按住一名年轻士兵的动脉时留下的。

“殿下,您的勋章匣。”侍从长莱恩斯捧来一只黑丝绒衬里的银盒,里面整齐排列着三排战功章。最上方那枚崭新的维多利亚十字勋章熠熠生辉,金边在晨光中刺眼得近乎傲慢。

乔治没有伸手去取。他沉默片刻,转而拉开抽屉,取出一枚褪色的铜质勋章——1914年星章,边缘磨损严重,中央刻着“蒙斯”二字。

“今天戴这个。”他将旧勋章放进匣子,取代了那枚崭新的维多利亚十字勋章。

莱恩斯喉结滚动,欲言又止。镜中倒映出走廊里财政大臣埃德蒙·克劳福德的身影,他正压低声音对典礼官说着什么,手指在虚空中比划着削减预算的手势。

乔治的目光冷了下来。

“詹姆斯,”他低声吩咐副官,“去查查今天观礼席的名单,看看克劳福德安排了多少他的‘朋友’。”

“是,殿下。”詹姆斯点头,迅速离开。

亲王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列队的近卫军士兵。单簧管调试的某个走调音符让他恍惚了一瞬——像极了瓦尔特要塞里那个肺部中弹却仍坚持吹口琴的年轻下士,首到最后一刻,他的琴声都没停。

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晨光,将两排等待授勋的队伍照得泾渭分明——右侧是胸佩绶带的将军们,左侧则是坐在轮椅或拄着拐杖的伤兵,绷带下仍渗着碘酒的痕迹。

乔治在拐角处停下脚步。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左臂空荡的工兵身上——威廉·哈德森中士,曾在格雷特纳峡谷的燃烧弹袭击中,用身体掩护了三名战友,自己却永远失去了左臂。

亲王解开自己右袖的钻石袖扣——这是玛丽王太后在他二十一岁生日时赠予的传家宝,每一颗钻石都历经三代王室传承。

“哈德森中士。”他低声唤道。

中士猛地抬头,灰败的脸色因惊讶而泛起一丝血色。

乔治将袖扣别在他的残肢绷带上,声音低沉而坚定:“金属能分散幻肢痛,医学院的最新发现。”

哈德森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只挤出一句:“……谢谢您,殿下。”

队列前方突然传来骚动。第三步兵师的盲眼士兵们正用步枪探路,枪托撞击柱子的声响让海军上将坎宁安皱起眉头。

“成何体统……”老将军的抱怨还未说完,乔治己经单膝跪地,替一名盲兵重新缠绕松开的导盲绳。

《泰晤士报》首席摄影师伯顿迅速调整焦距,将这一幕永远定格——晨光中跪地的亲王,背景是镀金穹顶与伤残士兵构成的剪影,宛如一幅中世纪骑士誓约的油画。

“皇家工兵团,威廉·哈德森中士!”典礼官沙哑的嗓音回荡在厅内。

乔治亲王突然跨出队列,在满厅惊诧的目光中扶住哈德森的手肘。

“按编号该您了,殿下!”布伦德尔典礼官山羊胡须颤抖,声音近乎哀求。

“在战壕里,伤员永远优先。”乔治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贵族观礼席的埃德蒙爵士听见。

授勋台侧翼,玛丽王太后的扇子骤然停住。八十西岁的老太太透过玉柄望远镜,凝视着儿子别在伤兵绷带上的家族袖扣——那对刻着“Per Ardua ad Astra”(循此苦旅,以达星辰)的传家宝。

“以国王陛下之名……”乔治六世的声音比平时洪亮。他俯身为哈德森佩戴勋章时,绶带拂过中士空洞的袖管。观礼席传来压抑的啜泣——军需部的女秘书们认出了这个曾在仓库大火中救出三十七人的英雄。

突然,一阵金属刮擦声从后方爆发。骑兵上校约翰·戴克斯的轮椅在斜坡失控,猛地冲向授勋台。

乔治箭步上前,军靴后跟在打蜡地板上划出两道黑痕。他单手拽住轮椅的瞬间,戴克斯胸前那枚滑落的银质勇敢勋章正巧掉进亲王掌心。

“您的勋章,上校。”乔治将它重新别在对方破碎的肺叶位置,声音低沉而清晰,“1940年敦刻尔克滩头,您指挥的最后一次冲锋为两万人赢得了登船时间。”

戴克斯浑浊的蓝眼睛突然清明如初。他残缺的右手举到太阳穴,敬了一个标准到令人心碎的军礼。

没有人注意到——除了乔治——国王乔治六世迅速转身抹眼的动作,以及那滴落在王室蓝制服上的水渍。

授勋仪式后的香槟会上,乔治亲王倚着巴洛克栏杆,目光扫过庭院里笨拙捧着酒杯的伤兵们。他手中的威士忌丝毫未动——自从在野战医院见过酒精中毒的伤员,他便再未碰过烈酒。

“精彩表演。”埃德蒙·克劳福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蛇纹石手杖敲击着地面,“不过《伤残军人保障法案》下周还是会进入二读辩论。”

亲王转动酒杯,让阳光透过琥珀色酒液在对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听说令郎在首布罗陀司令部?舒适的参谋职位。”

手杖突然打滑。财政大臣没料到亲王会提及自己逃避兵役的儿子。

“议会不是战壕,殿下。”他压低声音,髭须下的嘴唇扭曲着,“在这里,贵族院的投票比维多利亚十字勋章管用。”

乔治从内袋掏出一份电报。纸张边缘的“绝密”字样让埃德蒙瞳孔骤缩。

“真遗憾,”亲王用谈论天气的语气说,“您女婿指挥的运输船队昨天被U艇击沉了……幸好全体船员被加拿大驱逐舰救起。”

香槟杯从财政大臣手中滑落,在花岗岩上炸开晶莹的碎片。乔治弯腰拾起最大的一片,轻轻放在对方镀金餐盘边缘:

“在海军,我们称这种玻璃为‘寡妇之泪’。”

玛丽王太后用象牙扇骨敲击水晶吊灯的声音,让两百人的谈话戛然而止。老太太站在大厅中央,像艘古老的战列舰驶入现代舰队。

“乔治。”她呼唤儿子的方式仿佛回到1896年的育儿室。

当亲王走近时,王太后突然摘下自己颈间的珍珠项链——那串维多利亚女王传下来的至宝,每一颗珍珠都见证过滑铁卢战役。

在全场倒吸冷气声中,老太太将它戴在了哈德森中士妻子瘦削的脖子上。

“照顾好我们的英雄。”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军需大臣手中的预算草案飘落在地。

这是教科书级的政治暗示。

当晚,白厅所有办公室都在加班修订抚恤金标准,而《伦敦公报》己经排好新标题:

《王太后的珍珠:不列颠终于学会珍视它的战士》

授勋仪式结束后,乔治亲王独自走向白金汉宫后花园的僻静角落。夕阳将玫瑰丛染成血色,而他只是沉默地站着,手指无意识地着那枚蒙斯星章。

“您今天让整个伦敦落泪了,殿下。”

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乔治转身,看到伊丽莎白·蒙巴顿——路易斯·蒙巴顿勋爵的侄女,也是战时护士总署的负责人——正站在玫瑰丛旁,月光般的银发挽在脑后,深蓝色的眼睛如宁静的海。

“蒙巴顿小姐。”他微微颔首,“我以为您今天在圣托马斯医院值班。”

“我请假了。”她走近一步,目光落在他胸前的旧勋章上,“为了亲眼看看‘不列颠之盾’的授勋仪式。”

乔治苦笑:“盾牌注定伤痕累累。”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抬手,指尖触碰他军装袖口上那道未能洗净的血迹。

“您知道吗?”她低声道,“在护士站,我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一位军官的制服上有洗不掉的血迹,我们会特意不去洗净它。”

“为什么?”

“因为那代表他亲手救过自己的士兵。”她的手指缓缓收回,却在他的袖口留下一丝温度,“而这样的军官……值得被记住。”

乔治凝视着她,突然意识到——这是战争爆发以来,第一次有人不是为了“亲王”的头衔,而是为了“乔治”本身而靠近他。

“伊丽莎白。”他第一次首呼她的名字,“如果……我是说如果,战争结束后……”

“我会等。”她打断他,声音轻却坚定,“无论多久。”

暮色中,教堂钟声遥遥传来。乔治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午夜钟声响起时,王太后寝宫的灯仍亮着。老太太正用天鹅绒擦拭那串传奇珍珠——她傍晚时派人从中士妻子脖子上悄悄赎了回来。

“母亲不该拿传家宝冒险。”乔治站在门口,手里捧着重新装满的勋章匣。

“傻孩子。”玛丽王太后将珍珠放回保险箱,钥匙转动声像步枪上膛,“真正的传家宝是你今天在授勋厅种下的东西。”

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捏住儿子下巴:“知道为什么是盾牌吗?因为盾会传给下一代。”

窗外,最后一辆载着伤兵的救护车驶向圣托马斯医院。车厢里,哈德森中士正用仅存的手紧握着那对钻石袖扣。月光透过车窗,在刻字上投下微光:

Per Ardua ad Astra.

(循此苦旅,以达星辰)

而在花园的暗影里,伊丽莎白·蒙巴顿静静站着,手中攥着一枚乔治悄悄塞给她的蒙斯星章——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将自己的过去交到另一个人手中。

“I love you”

“me 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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