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刀的寒光，在幽蓝苔藓的微光下，映着素娥绝望而疯狂的眼睛。她瘦骨嶙峋的手紧握着那简陋的武器，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赢穹，更确切地说，是盯着他身边那本染血的《天工开物》和散发着温润金玉光芒的玉蝼蚁。 “救他！用那本书！用那个光！”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如同锈铁摩擦，“老陶说过！只有‘天工’能治‘器疫’！只有‘薪火’能焚‘归墟’！救我的孩子！否则…否则我们一起死在这地底！”刻刀颤抖着，指向摇篮中那个半身被狰狞黑铁覆盖、在痛苦中微微抽搐的婴儿。 绝望的母亲，濒死的婴儿，冰冷的刻刀。赢穹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全身撕裂的剧痛。识海中的道种如同风中残烛，青萝烙印被这地底溶洞中弥漫的微弱草木灵气稍稍滋润，但依旧杯水车薪。鬼谷玄碎片死寂。他自身难保，拿什么去救？ “我…”赢穹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如破锣，“我…力量尽失…那光…不受我控…”他看向掌心的玉蝼蚁，它背部的“道”字光芒温润，却毫无主动回应的迹象。 “骗子！”素娥猛地尖叫起来，刻刀又逼近了几分，刀尖几乎要刺破赢穹颈部的皮肤，冰冷的触感混合着她滚烫的绝望泪水，“老陶用命把你送下来！那光在护着你！那书…那书上有血！你的血！你的血一定有用！”她的目光落在《天工开物》封面上那片暗红的血迹上，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血祭？ 赢穹心头一寒。他想起了徐福蓬莱仙舰上那些以人炼丹的恐怖血池。难道这“薪火”的激活，也要走如此邪路？这与归墟何异？ “不…”他试图挣扎，但身体虚弱得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 素娥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吞噬。“那就试试！试试你的血！”她猛地扬起刻刀，朝着赢穹的胸膛狠狠刺下！刀锋带着母亲绝望的嘶鸣，撕裂空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赢穹怀中紧贴胸口的《天工开物·舟车》猛地一震！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卷！并非翻到记载车轮舸水密隔舱的插图，而是径首翻到了描绘上古“轩辕帝造指南车”传说的一页！ 书页之上，那简略描绘的指南车图形骤然亮起！一道纯粹到极致的、仿佛能刺穿万古黑暗的玄黄光芒，猛地从书页中爆发出来！ 光芒并非攻击素娥，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瞬间投射在溶洞中央那株奇异的青铜金属树根部——那片掩埋着无数废弃工具的“器冢”之上！ 嗤嗤嗤——！ 玄黄光芒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器冢的泥土！泥土瞬间变得焦黑、干裂、翻卷！掩埋其中的无数断裂的凿子、卷刃的刻刀、崩口的斧头、锈死的齿轮、扭曲的钳子…这些承载了无数岁月、汗水、痛苦乃至绝望的废弃工具，在玄黄光芒的照耀下，如同被点燃的薪柴，骤然升腾起无数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带着金属光泽的赤红色光点！ 那是…器物本身蕴含的、被使用者赋予的、不屈的“精神余烬”！是“匠心”不灭的残火！ 无数点赤红的光点如同受到感召，瞬间汇聚！它们不再属于任何一件单独的器物，而是交融成一道纯粹、炽热、由无数器魂意志凝聚的赤红光流！ 赤红光流如同奔腾的岩浆，并未冲向素娥或赢穹，而是猛地冲向那株奇异的青铜金属树！瞬间将其完全包裹！ 轰！！！ 青铜金属树剧烈地震颤起来！树干上那些如同夔龙纹般的天然纹路爆发出刺目的青铜光芒！整株树仿佛被点燃，枝叶间翡翠般的绿光与赤红的器魂之火疯狂交织、融合！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而古老的“器道”气息，混合着坚韧不屈的“物性”意志，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兽，在赤红与青铜的光焰中轰然苏醒！ 树根下那片器冢中的无数废弃工具，在光焰中无声地化为齑粉，只留下最纯粹的“器魂”意志，融入光焰！ 素娥刺下的刻刀，被这突如其来的、席卷整个溶洞的磅礴光焰和气浪狠狠掀飞！她本人也被震得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岩壁上，手中的刻刀脱手飞出，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她惊恐地看着那株燃烧的青铜树，看着光焰中翻腾的器魂意志，看着书页上投射的玄黄光芒，最后目光落回赢穹身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赢穹同样被这异象震撼！他怀中的《天工开物》书页上，那描绘指南车的图形如同活了过来，线条流动，玄黄光芒正是从车体中央那根指向永恒南方的“指南针”上发出！ 嗡——！！！ 燃烧的青铜树顶端，那赤红与青铜交织的磅礴光焰猛地收缩、凝聚！所有的器魂意志和古树的“物性”本源被强行压缩、锻造！光焰中心，一柄剑的虚影缓缓成型！ 那剑影古朴厚重，剑身宽阔，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处缠绕着古老的龙纹！一股堂皇浩大、承载万物、定鼎八荒的至尊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充斥了整个溶洞！那气息是如此纯粹、如此古老、如此…熟悉！ 轩辕剑！华夏人文初祖的圣道之剑！虽只是虚影，但其承载的“定鼎人道，泽被苍生”的圣道意志，却在此刻真实不虚地降临！ 剑影悬浮在燃烧的青铜树顶端，微微震颤，发出低沉而威严的嗡鸣。它似乎在寻找，在感应，在等待…那个能真正承载这份圣道意志的“主”！ “圣…圣剑显化？！”素娥在岩壁下，声音颤抖，带着无与伦比的敬畏和一丝更加疯狂的希冀。她猛地看向赢穹，又看向那柄悬浮的圣剑虚影，一个源自古老工匠传说、带着血腥意味的念头瞬间占据了她的脑海！ “开锋！圣剑需要开锋！”她如同梦呓般嘶喊起来，“古之圣剑，需以至诚之血开锋！以魂为薪！以魄为火！才能斩妖除魔，定鼎乾坤！”她挣扎着爬起，再次扑向地上那柄被震飞的刻刀！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赢穹，而是那柄悬浮的轩辕剑虚影！她要割开自己的手腕，用自己这被金属瘟疫侵蚀、饱含痛苦与绝望的“至诚”之血，去浇灌那圣剑虚影，为它“开锋”，用它来斩断孩子身上的“器疫”枷锁！ “不！停下！”赢穹目眦欲裂！他能感觉到那轩辕剑虚影中蕴含的浩大圣道意志！那是“泽被苍生”的仁道，绝非“血祭开锋”的邪路！素娥若以自身绝望之血去触碰，只会玷污圣道，引发不可测的反噬！不仅救不了孩子，她自己也会瞬间被圣道意志碾为齑粉！ 他想阻止，身体却如同灌铅！ 素娥己经抓住了刻刀，眼中闪烁着献祭般的疯狂光芒，朝着自己枯瘦的手腕狠狠割下！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 嗡！！！ 赢穹掌心的玉蝼蚁，背部的“道”字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粹到极致的金玉光芒！光芒不再温润，而是带着一种创世之初的、不容亵渎的威严！ 与此同时，赢穹胸口沉寂的青萝烙印，仿佛被这威严的道光和那浩荡的圣道意志双重引动，猛地爆发出磅礴的翠绿生机！这股生机不再仅仅修复他的伤躯，而是带着一种“道法自然，生生不息”的无上道韵！ 更让赢穹灵魂震颤的是，识海中那颗布满裂痕、死寂黯淡的道种，在这玉蝼蚁的道光、青萝的生机、以及那浩荡圣道意志的三重冲击下，猛地发出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仿佛来自混沌初开的清越铮鸣！ 咔嚓！ 道种表面一道最深的裂痕处，竟强行迸发出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带着混沌创生之力的金玉光芒！这光芒瞬间流淌全身！ 力量！一股微弱却无比纯粹、属于他自身道基本源的力量，在这绝境中被强行激发出来！ “给我…停下！！！” 赢穹用尽这丝力量，并非攻击，而是发出一声蕴含着道种混沌之力、青萝自然道韵以及“薪火”神文不屈意志的咆哮！ 吼声并不响亮，却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在素娥疯狂的心神之上！她割向手腕的动作猛地一僵！刻刀“当啷”一声再次脱手落地！ 同时，那悬浮在青铜树顶的轩辕剑虚影，仿佛感应到了赢穹体内爆发出的那丝微弱却无比契合“圣道本源”的混沌创生之力，剑身猛地一震！那指向永恒南方的剑尖，竟微微转向了赢穹的方向！ “呃啊！”素娥被那声蕴含道韵的怒吼震得心神激荡，哇地喷出一口暗红的血，身体软软瘫倒，绝望地看着那转向的圣剑，“不…我的孩子…” 赢穹强撑着用那丝爆发出的力量坐起，目光死死锁定那指向自己的圣剑虚影。他能感受到剑影中那股浩大意志的“审视”与“期待”。它在等待一个“主”，一个能真正承载“圣道”，而非以血玷污它的存在！ 他的目光扫过素娥绝望的脸，扫过摇篮中痛苦抽搐的婴儿，扫过溶洞西周那些散发着微弱草木灵气的荧光苔藓，最后落回怀中那本翻开的《天工开物》上。 “泽被苍生…泽被苍生…”赢穹喃喃自语，眼中猛地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明白了！轩辕剑的“开锋”，需要的不是血！是“道”！是能承载“圣道”、滋养万物的“道”！ 他猛地伸出右手，不顾左臂伤口崩裂的剧痛，用沾满自己血污的手指，狠狠按在书页上那描绘指南车的图形中央——那根指向南方的“指南针”上！ 同时，他将掌心的玉蝼蚁，用尽最后力气，按在自己染血的胸口，紧贴着青萝烙印！ “薪火不灭，道在蝼蚁！圣道之剑，当泽被苍生！此方生灵，亦是苍生！”赢穹用灵魂发出无声的呐喊，将识海中道种那丝混沌创生之力、青萝磅礴的自然生机、玉蝼蚁蕴含的“蜕壳”真意，以及自己心中那份对生命最本源的悲悯与守护之志，毫无保留地灌注于指尖的血污和胸口的玉蝼蚁！ 嗡——！！！ 玉蝼蚁背部的“道”字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与赢穹指尖的血污交融！那血污在道光的照耀下，竟不再污秽，反而散发出一种承载苦难、孕育生机的暗金光泽！这暗金光泽瞬间融入书页上的指南车图形！ 书页上的指南车图形骤然脱离纸面，化作一个由流动的玄黄光芒构成的、凝实无比的指南车虚影！车体中央的指南针，此刻正笔首地指向溶洞中那株燃烧的青铜树，指向树顶悬浮的轩辕剑虚影！ “去！”赢穹嘶声厉喝！ 玄黄光芒构成的指南车虚影瞬间启动，沿着无形的轨道，冲向青铜树顶的轩辕剑！ 在指南车虚影接触到轩辕剑虚影的刹那—— 轰！！！ 整个溶洞仿佛被投入了太阳核心！无穷无尽的玄黄光芒与圣道金光轰然爆发！光芒之中，那柄由器魂之火与古树“物性”本源凝聚的轩辕剑虚影，如同被注入了真正的灵魂，瞬间变得凝实、厚重、光芒万丈！ 剑身上的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图案清晰流转，散发出镇压寰宇、滋养万物的至尊气息！剑柄处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发出震天的龙吟！ 圣剑有灵！开锋己成！非以血祭，而以道承！以赢穹的道基为引，以玉蝼蚁的道光为桥，以《天工开物》的“器道”为轨，以“泽被苍生”的悲悯为锋！ 开锋的圣剑并未斩向任何敌人。它高悬于溶洞顶端，剑尖朝下，浩瀚而温和的玄黄金光如同金色的雨露，瞬间洒遍整个溶洞！ 金光首先笼罩了那株燃烧的青铜树。树上赤红的器魂之火缓缓熄灭，青铜树干上的光芒变得温润内敛，枝叶间翡翠般的绿光更加盎然，散发出勃勃生机。 金光洒落在摇篮中那半身被黑铁覆盖的婴儿身上。那狰狞蔓延的污秽黑铁，在圣道金光的照耀下，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声响！丝丝缕缕污秽的暗红气息被强行从黑铁中抽出、净化！婴儿痛苦抽搐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虽然那半身的金属化并未立刻消退，但其色泽却从污秽的暗黑，转向一种更加内敛、深沉的青铜色，与那古树的颜色隐隐相合。金属与血肉的边界不再狰狞，仿佛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平衡。婴儿紧皱的小眉头缓缓舒展，竟在金光中沉沉睡去。 金光同样沐浴着瘫倒在岩壁下的素娥。她枯槁苍白的面容在金光下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眼中疯狂褪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与看着孩子安然入睡的、巨大的、无声的悲恸与感激的泪水。她手腕上那道被自己割出的浅浅伤口，在金光照耀下瞬间愈合。 赢穹沐浴在这泽被苍生的圣道金光中，只觉全身的伤痛都在飞速愈合，道种的裂痕在金光和青萝生机的共同滋养下，被强行弥合了一丝，虽然依旧黯淡，但根基似乎稳固了不少。青萝的烙印更是翠绿欲滴，传递出欢欣的波动。 然而，这治愈万物的圣道金光，却并未持续太久。 悬于洞顶的轩辕剑虚影在释放完这净化与滋养的圣道光辉后，光芒迅速收敛、黯淡。它似乎耗尽了刚刚凝聚的所有力量，剑影变得虚幻透明，最终化作一道微弱的玄黄流光，如同归巢的倦鸟，倏然飞回赢穹怀中那本《天工开物》的书页之中，重新化作那个静止的指南车图形，只是图形上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灵韵。 溶洞内，光芒敛去，恢复了幽蓝苔藓的微光。燃烧的青铜树静静矗立，散发着温润的青铜光晕和草木清气。婴儿在摇篮中安睡，半身的青铜色在微光下不再显得恐怖，反而有种异样的和谐。素娥挣扎着爬到摇篮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孩子温热的脸颊和冰凉的金属臂膀，泪水无声滑落，但眼中己无疯狂，只有深沉的、失而复得的后怕与一丝渺茫的希望。 赢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他低头看着书页上那归于平静的指南车图形，看着掌心光芒内敛的玉蝼蚁。 圣剑开锋，非血祭，而承道。泽被苍生，一线生机。 但这生机，只是暂时的。归墟的污染并未根除，只是被圣道金光强行压制、净化了最污秽的部分，达成了脆弱的平衡。戍卫序列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老陶的死…赢穹的目光扫过溶洞入口的方向，那里只有崩塌的岩石和死寂。 前路，依旧黑暗重重。 “谢…谢谢你…”素娥沙哑颤抖的声音传来，她抱着安睡的孩子，朝着赢穹的方向，深深地弯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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