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打投办”的人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起浑身的苏建国就往外走。
“爹！”苏晓禾追上去，却被赵金凤肥胖的身躯故意挡住。
“苏晓禾同志，”赵金凤皮笑肉不笑，“配合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你爹要是清白的，组织自然会还他公道。你还是管好你的‘资本主义尾巴’吧！”
“你！”苏晓禾目眦欲裂，恨不得撕烂那张伪善的脸。
“晓禾…别…别管我…”苏建国被拖拽着，回头绝望地看了女儿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作坊里死一般的寂静，女工们吓得大气不敢出，李翠花更是面无人色，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刚刚燃起的生机，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掐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惧。
苏晓禾站在原地，看着父亲被带走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赵金凤得意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心上。怎么办？她现在该怎么办？冲去公社？只会被扣上“妨碍公务”的帽子！找王副书记？纸条上说的“转机”在哪里？
巨大的无助感和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强迫自己转身，对噤若寒蝉的女工们说：“今天…先散了吧。工钱照算。”
女工们如蒙大赦，低着头，匆匆离开了作坊，连招呼都不敢打。转眼间，热闹的小院只剩下苏晓禾一个人，还有那半锅渐渐冷却、凝固了油脂的油，散发着颓败的气息。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她慢慢走到墙角，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再坚韧，她也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穿越而来，背负着整个家庭重担的女孩。父亲的安危，作坊的存亡，赵金凤的步步紧逼…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暮色西合，寒意渐浓。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皂角气息的旧军装外套，轻轻披在了她单薄的肩上。
苏晓禾猛地抬起头。
秦铮不知何时来了，就蹲在她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脸上未干的泪痕，那双总是冷冽如寒潭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心疼，有愤怒，还有一种深沉的痛楚。
他伸出手，似乎想替她擦掉眼泪，手指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僵硬地停在了半空。最终，那只布满厚茧、骨节分明的大手，只是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用力地、稳稳地按了一下。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像一块烙铁，带着无声的支撑和力量。
“别怕。”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有我。”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苏晓禾冰冷绝望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所有的委屈、恐惧、无助在这一刻决堤。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剧烈的抽噎，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秦铮的手依旧稳稳地按着她的肩，没有躲开，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沉默地、像一座山一样，承受着她的崩溃。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肩头，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的痛色更深，仿佛她的眼泪，是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心。
过了许久，苏晓禾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秦铮近在咫尺的、棱角分明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哑声问：“我爹…他…”
“我去打听。”秦铮立刻说，声音斩钉截铁，“王副书记递了条子，事情未必像表面那样。”
他的笃定，像一剂强心针。苏晓禾点了点头，胡乱抹了把脸，挣扎着想站起来。也许是蹲得太久，也许是情绪大起大落，腿一软，又差点跌倒。
秦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的动作很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手腕。隔着薄薄的衣袖，苏晓禾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和指腹的薄茧，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粗糙感。
“小心。”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扶着她站稳后，便迅速收回了手，仿佛那短暂的触碰也带着灼人的温度。
苏晓禾站稳，拢紧了身上还带着他体温的军装外套，那滚烫的暖意似乎驱散了一些心头的寒意。“谢谢…你的衣服…”
秦铮没应声，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他问的是作坊，是赵伯年，是眼前这一团乱麻。
苏晓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作坊不能停。停了，就真如了他们的意。赵伯年那里…省城，我得去一趟。”
秦铮眉头瞬间拧紧：“不行！太危险！那个赵伯年，和赵金凤是一路货色！”
“我知道危险。”苏晓禾打断他，语气坚决，“但躲着不是办法。他既然找上门，避而不见，只会让他有更多借口生事，甚至可能连累我爹。我必须去，当面把话说清楚，断了他们的念想！”
秦铮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劝不住。他沉默了几秒，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我陪你去。”
“不！”苏晓禾立刻拒绝，“你的身份…跟我去省城见港商，万一被人拿来做文章，更说不清！而且作坊这边…也需要人看着。”她指的是孙癞子可能的报复，以及…她需要秦铮在这里，成为她最后的底气和依靠。
秦铮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紧抿着唇，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不放心。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贴身的旧军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东西，塞进苏晓禾手里。
入手冰凉坚硬，带着他身体的余温。
“拿着。防身。”他只说了三个字，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作坊，背影很快融入浓重的夜色。
苏晓禾愣在原地，借着朦胧的月光，一层层打开那油纸包。当最后一层油纸揭开，露出的东西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那是一把磨得锃亮、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军用匕首！短小精悍，刃口锋利，刀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还残留着秦铮掌心的温度和…一丝淡淡的硝烟气息。
这显然是他的贴身之物，是战场上带下来的最后防线！他竟然把这个给了她！苏晓禾握着这把沉甸甸的匕首，冰冷的金属贴着掌心，却仿佛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心。这把匕首，不仅仅是一件武器，更是他无声的誓言和托付。省城之行，她孤身一人，前路凶险未卜。这把冰冷的铁器，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滚烫的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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